第16章 蘸着墨汁看日食
蘸着墨汁看日食
葉清晨坐在大巴上接到了電話，電話還是李晴打來的。
她離開了陸與笙，一路風塵仆仆的趕到這裏，已經有點強弩之末，哪怕讓她跟人發個脾氣，她好像也沒有過多的力氣。
她以為她從陸與笙身邊逃開，心裏會更自由些。可她沒想到，這一路上，她生活上的事情，吃飯，休息，住宿，坐車，研究路線，大部分都是陸與笙幫她打點着的。
現在她離開他了，一下子慌了手腳，緩了好久，她才漸漸的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裏。
可她不想再接任何人的電話，她累了，不想再敷衍誰了，離到達自己的終點已經不太遠了，壺口瀑布已經是她倒數第二個目的地。
可李晴不依不饒的一直的撥打着她的電話，葉清晨有點氣。
她連陸與笙的手機號碼都已經拉黑了，一路上都是自己親歷親為，查路線，查車站，查門票，她的手機都要沒電了，這個無聊的女人怎麽老是打她的電話？
兩人在辦公室裏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怎麽她離開了辦公室，她就真把自己當成可以交心的朋友不成嗎？
“喂！”葉清晨惡聲惡氣。
“小葉！”李晴一改往日的精明和神氣，語氣很平靜。
她比葉清晨早來兩年，但是學歷沒有她高，家庭環境也沒有她好，當初她看見葉清晨時，就像眼裏揉進了釘子。
她讨厭葉清晨的順風順水，也讨厭她都二十六七了還活的那麽純粹。她甚至還幹了一些更讓人讨厭的事情，但是，這個電話，她權衡再三，還是只能打給葉清晨。
“小葉，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當然，我也不喜歡你。”
這個開場白或多或少的讓葉清晨舒爽了很多，“李晴，我已經調到資料室了，我不……我不會跟你再有交集了，不用在意我會不會再搶你的風頭了。還有，李局對你的态度，跟我沒什麽關系。”
“小葉，我知道。”李晴說話淡淡的，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精明計較，“我只是……”
葉清晨煩躁的不行，她的世界裏已經容不下對她虛僞做作和虛情假意的人群，“沒事我挂了，我還有事兒呢。”
李晴生了氣，“葉清晨，本來有事想告訴你的，你這個樣子我偏偏不告訴你了。”
“不告訴就不告訴，你不就是想借我的口把那些事情說出來嗎？你想得美！”葉清晨才懶得和她敷衍，她坐了一天的車，輾轉在幾個地方之間，身體虛弱的人本來就自帶着一股火氣。
這話雖然沒有氣到李晴，卻震動了後排坐着的一個男人。
別人都昏昏欲睡，沒人會耐心的聽和自己無關的打電話的無聊內容，可他，卻一字一字的聽了進去。
“葉清晨，我把那個筆記本複印了一份，你地址是什麽，我寄給你。”
“什麽筆記本？”
男人将葉清晨說的名字打在手機短信對話框上，他等待着她們繼續說下去。
“小葉，我現在已經叫了快遞，告訴我，你什麽地址方便收件？”
“你……”
李晴似乎語氣有點懇求的意味，“這些人裏，只有你敢這麽做，其他人，我都信不過。拜托你了，很快，我就能拿走。你知道，我已經沒什麽親人了，只是要你幫忙簽收一下，可以嗎？”
葉清晨想了又想，她也聽說過她的事情。李晴家裏好像出過什麽意外，現在只剩她和她那個智商有問題的弟弟，而且，他弟弟還需要專業人士的護理和照顧。
可她又能幫她什麽？她可是個要與世長辭的人了！
她想起了陸與笙家的門牌號碼，随便的說道，“行吧行吧，我一會兒發給你。”
她只知道那個村子的名字和小區的名字，卻忘了街道的名牌，“那說好了，只是幫你保管，其他的我可不負責。你要早點拿走知道嗎？”
李晴聽到地址的前端是“北京”，她詢問道：“這是你那個信使海瑟薇的家裏嗎？”
“要你管！”
李晴在電話裏微笑，似乎對她這種小孩子脾氣沒什麽情緒：“葉清晨，我記得了，海瑟薇，謝謝你！”
兩個人互相道別，即便不那麽愉快，但是好像在挂了電話之後都舒了一口氣。
後面的男人的手機上又多打了幾個文字：李晴寄給葉清晨一個快遞，地址不詳。
直到車子已經到達壺口鎮，男人還沒收到老板的指令，他猶豫了幾秒跟上了眼前的女人。他早上趕到陽泉酒店時剛好看到陸與笙和光頭他們扭打的一幕。
當他聽到葉清晨已經離開，他馬上給東城市的一個人打了電話，在他的幫助下，得知葉清晨乘坐的火車列次。他找了更快一班的火車先一步到達臨汾，在客運站拿着照片尋找到葉清晨時，差點沒認出來這就是他要找的女人。
他也是見過葉清晨的，那時她那麽鮮明靓麗，要不是他生性謹慎，還拿着照片對照一下，今天他還真的未必認得出眼前的女人。
她看起來不僅十分憔悴，而且下車走路時還有點蹒跚，走幾步就要歇一歇，吓得男人以為她已經發現了自己在跟着她。
走到酒店林立的街道上後，葉清晨望着眼前的街景，突然想起在沈陽的時候，她和陸與笙的第一次見面。
一瞬間，她的回憶像是開了閘門：試探，初見，相識，一起結伴……一切的一切都重現在她的腦海裏。
她打開手機通訊錄，那裏的電話號碼已經無法跟她正常聯系，她又打開聊天軟件，滴滴答答的聲音接連的響起。她捂着嘴含着淚去看那些消息，是陸與笙發給她的，開始是在訓斥她，生她的氣，後來發的消息就簡單多了。
“葉清晨，告訴我，你在哪裏？”
“葉清晨，你到了壺口不要走，在那裏等着我。”
“葉清晨，不管發生了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葉清晨，宗介喜歡波妞，我也喜歡你。”
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喘着粗氣，雙手捂着臉不停的抹着眼淚。她既想讓陸與笙找到自己，又糾結想着讓他不要再來了。
她以為她暗示的已經夠明顯了，她确實有病，而且是很麻煩很費事的疾病。陸與笙作為一個醫學生應該懂得，這不是感冒發燒吃點藥就能好的小問題。
雖然他已經是自己生活裏必不可缺的一部分了，可他畢竟還沒參與到她的真實生活中來。他是可以抽身而去的，完全沒必要為了一個剛見過幾天的網友，擔憂，焦慮，奔波和承擔一些不必要的情緒。
他只要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轉身離開，就可以了。
“傻子！”
葉清晨又哭又笑，她把他的手機號碼從黑名單裏拉了出來。
不出一分鐘，葉清晨就接到了陸與笙的電話。
“葉清晨!”陸與笙的口氣已經平淡無波，“你終于把我從黑名單裏拉出來了！”
“你幹嗎要跟來？你回去過你的日子不好嗎？你明明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事情，還要假裝一無所知的全心付出嗎？”
電話的那頭靜了很久，久到葉清晨将手機拿開看了兩次。
“來都來了，你活到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你怎麽那麽蠢啊！”
“因為我夠年輕啊！你不是嘲笑我比你小嗎？現在就讓你看看，年輕就是這麽自信！”
章弘已經開始觀察四周的動靜，來往壺口的游人并不不算少。下車之後，他已經提前先将地形都觀察好了，無論接下來做什麽事情，他都已經給自己找好了全身而退的後路。
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打開等待已久的消息，看完之後，他皺了皺眉頭，這裏是個讓人消失的絕佳地點，但是也正是因為這樣，周圍游人衆多，警察安保的人員更多。
“拿到地址，讓那個女人消失！”
要是單純的将她的手機搶奪過來，似乎實在有點過于冒險。他決定跟着葉清晨，看看她在哪裏休息。
葉清晨站了起來，開始打算去那些特色的賓館住宿，她沒打算今天就去看那壯麗的奇觀，一路奔波而來，她已經是心力交瘁。生理期的不适和情緒的低迷，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虛弱。
章弘突然走快幾步，從她身邊撞了一下，“哎呀，對不起。”
葉清晨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拿着手機，身上背着背包，被他這麽一撞，整個人趔趄了一下，一只腳陷在不平整的土地裏，箱子的拉杆也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變化清脆的響了一聲。
“你……你怎麽這樣，走路不看人的嗎？你撞壞我的箱子了！”葉清晨剛剛哭過，眼睛還是紅腫的，說起話來語氣還帶着點哼哼唧唧的哭音。
箱子上的拉杆一半脆生生的響過之後，就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卡在箱子邊緣，葉清晨怎麽扭它也不能将它扭轉回原來的方向。
“折了？”章弘低頭看，“對不起對不起，不然我幫你拿吧？你是不是也要去前面住宿？”
他的态度實在太好，葉清晨本來想罵他幾句，可看他真誠的表情感覺自己沒法說出那些難聽的話，尤其是看到他的手指還被箱子的斷口處生生的劃出一道傷口。
“你說的啊？我是要去住宿的，我還沒找到地方呢，箱子就壞了，你要幫我拿過去啊？”
“當然，當然。”
“你也是來看瀑布的？”
“是啊，聽說這裏景色壯觀，我早就想來了，今天正好路過，所以過來看看。”章弘用手拎着葉清晨的箱子，只聽那箱子咔噠咔噠響了兩聲。
葉清晨以為箱子的另一邊也要斷掉，剛想出聲提醒時，章弘指着前面一條街詢問：“你打算住哪，是一個人嗎？反正我也要住宿的，不如咱們一起找個地方吧？”
葉清晨突然把背包扭了過來，放在胸前，她打開拉鏈從裏面拿出一個創可貼來，“不用了，我還沒決定好呢。這個給你，你的手指流血了。”
她縮了縮脖子，低頭看自己那只可憐的箱子，“這樣吧，你幫我拎到那個街口就行了，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自己會拎過去的。”
章弘心裏微微一動，接過那個帶着粉色小豬的創可貼說了聲謝謝。
“那多不好意思，你住哪我給你送過去。”他長得樸實而平凡，臉龐是那種扔在人堆裏不會輕易分辨出來的那種大衆臉，這樣的面相倒是多了幾分實在感。
只是，葉清晨感覺他稍稍有點奇怪，他的皮膚有點黑，好像又是黑裏透着白，就像是小時候在學校用玻璃蘸着墨汁去看日食一樣，裏面外面看起來不太一樣。尤其是他身上還有種混合的味道，有點像沐浴露的花香，但是花香中又摻雜了一點刺激的氣息。
加上他脖子上一直圍着圍巾……好奇怪的男人！
還是陸與笙夠白！
葉清晨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想到他的頭上去了，她暗暗嘲笑自己是不是想他想得有點魔怔了。她趕緊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男人，說不出為什麽對他有點疏離感，只是堅持讓他把箱子放在街口。
看她毫不矯情造作，章弘不敢再多說什麽，“這附近也有商店，不如我重新買一個賠給你吧？”
葉清晨搖頭，“算了，不是什麽大事兒，壞了就壞了。”
她盯着那個箱子，這箱子還是她上大學時最常用的那個，現在只是随便碰了一下就壞掉了……她心裏暗想，想必是警示自己，路要走到盡頭了。
章弘看她出神的看着那個箱子，也不好過于咄咄逼人， “那不如這樣，等你找到了酒店告訴我一聲，晚上我請你吃個飯，算是賠禮道歉。”
葉清晨不願意和他磨磨唧唧，自己本來就不舒服，不願意再多分一點精力去應付陌生人的熱情。
她回絕道：“真的不用了。這箱子本來就用久了，沒事的，就這樣吧。再見！”
她走了幾步又轉了回來，從包裏拿出兩根一折就能用的碘伏棉簽和好幾張帶着粉豬的創可貼遞給他，“金屬劃傷容易感染，一會兒你找到地方好好清理下傷口。”
說完，她将東西塞給他轉身就走。
章弘喉嚨動了動，只好跟她道別。
看着女人遠去的身影，他尋了個吃飯的地方坐了進去，他挑了個店裏側門的邊上坐了下來，在這個位置裏，他能看見整條街上行人來往的全貌。
葉清晨拎着沉重的箱子慢行着，沒走幾步，一輛越野車停在她的身邊。
車子裏風一般的下來一個男人，他轉過車頭站在她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捋了捋自己的黑發，聲音無比清晰的說道：“葉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