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邊
第18章 海邊
落日後,踩在沙灘就感覺涼飕飕的,偶爾還會有貝殼和小石頭硌到腳心。
俞舟散着頭發、脫了鞋,就讓海浪肆意地從腳間劃過,帶着身體上多餘的體溫。
眺望遠處那片一如既往的漆黑,隐隐約約能看到有微小的光影在不斷晃動。
周圍的一切事物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面前這片沉默的大海和自己的呼吸。
譚怡璇靜靜地跟在她旁邊,兩人拉着手一前一後的走着。
看俞舟像是在想事情,譚怡璇就問:“想什麽呢?”
“之前有一次心情不好,也忘了為啥。就是當時難過得要死,然後就想到去看海。”
那片海和現在一樣,都這麽美麗又寂靜。
沒說出的後半段是她一步步走向那模糊的對岸,直到水逐漸淹沒胸口才猛然回過神來。
白天因為太陽的照耀而溫暖的海水在這時變得冰冷又刺骨,一陣風吹來、被水打濕的雙臂上不自覺起了雞皮疙瘩。
轉過頭,岸上的人們依然熱鬧,但是距離太遠,已經聽不清傳來的喧嚣了。
彼岸仍舊遙遠,只能依稀辨認出幾艘漁船在地平線消失的邊際上亮着綠光,于是她轉身、一步步走回剛才的地方。
“現在想起來還會難過嗎?”譚怡璇問。
俞舟搖搖頭,“早就忘了,我記性不好,很多事都想不起來。就像別人的腦子是個2t硬盤,我腦子就是個2g的,塞新的東西進去,舊的東西就自動清理掉了。”
往事總是會被自動過濾掉大部分細節,最後剩下來的只有情緒。
“現在想來只是無傷大雅的小事罷了。”俞舟已經是釋然的語氣了,“只是當時比較難受而已。”
俞舟低下頭,用腳劃着沙子,從回憶中抽身。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松。
“仔細想來,我這二十年過得挺順利的,不愁吃穿、沒有病痛,腦子也還算好,談何痛苦呢。”
“痛苦是不能被比較的。”
譚怡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俞舟卻聽愣了,因為這和自己心裏的想法不謀而合。
俞舟思索了一下,贊同道:“是啊,以前很多事情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現在看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那一刻痛苦是真實的。別人總說熬過去就好了,但是好難啊。旁觀者的評價永遠是高高在上的。”
譚怡璇嘆了口氣,随着俞舟的話語也不免有點出神。
俞舟笑了一下,轉頭跟她說:“記得那晚還有公司在沙灘上團建,我看到他們在那裏唱歌就湊過去了,他們也沒趕我走,反而挺歡迎的。我們就手拉着手,圍着篝火在那裏轉圈。他們唱歌是真的跑調,難聽死了。但還是很開心,就是那種不用動腦子的開心。說起來還有人求婚呢。本來我以為他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因為有好幾個人都在表白嘛。結果啪的一下,一個男的突然就跪下來了。我心想玩這麽大啊。然後主持人把麥克風遞過去,他哭的鼻涕眼淚都在流,超好笑。”
她講的眉飛色舞的,還很生動地把那人的表情模拟了出來,把譚怡璇逗得直樂。
“這時候一個女的就被其他人推過去,她也哭的好慘,我就看着他們兩個人傻站在那裏,話都說不出來。還是其他人提醒他們走流程,交換戒指啊什麽的。說的話我都不記得了,無非就是什麽海枯石爛、白頭偕老之類的老套話。”
俞舟想起來那個片段就開心,倒不是因為求婚,而是看着一大群人哭的像傻子一樣就好笑。
真幸福啊,起碼是在這一時刻。
然而俞舟始終覺得幸福就如同空中飄舞的泡沫一般,在陽光下閃爍着五彩斑斓的光,耀眼又奪目,但終有破滅的時候。當泡沫被風吹得破碎後,留下的也只是一片狼藉。
譚怡璇不以為意地說:“老套話又怎麽了?起碼承諾是真心的。”
俞舟微微歪着頭,眼神意味深長,“你相信承諾啊?”
譚怡璇沒着急回答,反問道:“你呢?”
俞舟不假思索就搖搖頭,“我相信諾言,但只限于許下的那個瞬間,也許他們當下确實是真心的,但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話說得輕巧,現實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人生那麽長,總不能被這幾個承諾和契約困住吧。”
俞舟的語氣裏盡是潇灑,聽得譚怡璇心裏一涼。
譚怡璇剛想說話,俞舟就盯着她道:“我不信這些,你別來這一套啊。會過敏的。”
“你才幾歲,就不能樂觀點?”譚怡璇恨鐵不成鋼。
俞舟給了個“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給她。
“專家說得好,要是你相信我愛你這種話,起碼離三次婚。”俞舟還比了個數字。
譚怡璇哼了一聲,“你這麽有思想覺悟,看不出來啊。”
俞舟聞言又是一笑,擡頭看了眼天空,周圍沒什麽燈光,所以能清晰數出好幾顆星星。
“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即使當初愛的再怎麽死去活來,也會有熱情消散的那天。我是覺得與其到時候撕破臉,不如就好聚好散,沒必要執着于一個結果。”
“那你覺得我們這樣算什麽?”譚怡璇停住腳步。
俞舟撓撓腦袋,覺得這涉及到知識盲區了,皺着眉想了半天,最後猶豫地問:“你很執着于結果嗎?”
“也不是。”譚怡璇的眼底晦暗不清。
俞舟松了口氣,“吓得我。我是覺得結果無所謂,享受過程就好了,反正要是在一起更開心的話就在一起咯,到不開心的時候就分開呗。”
“但總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吧?像是吵架和冷戰,到時候你又要怎麽辦呢。”
俞舟又把眉頭皺起來了,不理解這個艱難的話題到底是怎麽開始的。想了大半天,最後憋出句:“不知道。”
“哈?”
看譚怡璇想掐她脖子的樣子,俞舟忙不疊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
“話說我們真的要讨論這麽深奧的問題嗎?就不能聊點輕松的。”俞舟擺爛了。
譚怡璇好一會沒說話,嘆了口氣後來拉俞舟的手,“我說你啊,怎麽整天都在胡思亂想。”
“這也不算胡思亂想吧。”俞舟嘟囔道。
她是沒想到譚怡璇對于感情這麽認真。
本來想着反正她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在一起也算是互相禍害,造福大衆了。現在才發現好像是攤上了一個大麻煩,俞舟暗自在心裏直搖頭。
譚怡璇聊起別的,俞舟剛放下的心在聽到蔣思睿的名字後又提起來了。
果不其然,譚怡璇控訴她們兩個昨晚一直在暗送秋波,把她都晾在了一邊。
“這不是她生日嗎?一年就一次哎。再說了我們清白的很,啥事沒有。”
“狗屁,唱歌的時候你們倆都快抱一起了,就沒看過我一眼。”譚怡璇說的自己可委屈了。
俞舟給了她一個白眼,“又不見你唱歌,你唱歌我肯定就看你了啊。”
“我都不會唱那些歌。”
“你又吃醋啦?”俞舟調侃道。
“有一點。”譚怡璇坦白。
“又不是誰會彈吉他我就喜歡誰。世界上會彈吉他的人那麽多,我不能見一個喜歡一個吧,那樣得累死。”俞舟撇嘴。
“你喜歡打籃球的?”譚怡璇笑着摟上俞舟的肩膀。
俞舟故作沉思,“也還好。”
“什麽叫還好?你就不能誠實點。”
俞舟切了一聲,望着不斷翻湧上岸的浪花很快相繼消散,“不知道北海道下雪的時候,大海是怎麽樣的,還有點期待呢。”
“你都不帶我!”譚怡璇抗議。
“下次一定。”俞舟熟練地發揮畫餅技術。
譚怡璇哼了一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譚怡璇炫耀起自己會沖浪,之前在夏威夷學的,俞舟馬上變星星眼。
“這麽厲害,我去。”
“那是,我學了一個月呢,身上都快曬脫皮了。”
“下次秀一下?”俞舟是真的羨慕譚怡璇的運動神經,雖然覺得這可能是譚怡璇拿智商換的。
譚怡璇滿口答應,心想這下有理由暑假的時候把俞舟拐去旅游了。
俞舟說要玩一個游戲,輪着講一件以前的事。
她先開始,說起有次學校強制尖子班寒假要留下補課,然後她就去教育局官網上投訴,寫的是假名。
過了幾天班主任就說補課是自願的,問班上誰不會參加,她環視了所有人、都沒人舉手,然後就在衆目睽睽下悠閑地舉起手。
當時班主任臉都綠了,但是說出來的話又沒辦法改變,只好給她批了條子。
記得出校門的那天,天氣好像是個陰天,還下了點毛毛雨,但是心情好得不得了。
放假是一方面,主要是那時候叛逆期總覺得與衆不同才是最酷的。
譚怡璇說起之前傻逼學校組織的一次徒步,每個人要頂着大太陽走十幾公裏。
她本來是打算拿假病條翹掉的,結果她媽讓保镖直接把她抓去了學校。
蔣思睿自然也沒躲過,兩個難兄難弟剛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唉聲嘆氣的。
蔣思睿是看到一路上有便利店就進去,手裏提着的袋子沒空過。
譚怡璇一罐接着一罐買冰汽水,也不喝就拿來敷額頭。
中途蔣思睿口渴得厲害,剛買來的可樂迫不及待就打開了,可能是之前那人晃過,一打開可樂就猛然噴出來了,把t恤濺濕了一大塊。譚怡璇離她遠才沒被濺到。
蔣思睿看起來快氣瘋了,這一路上又沒看到有賣衣服的,只好去問老師有沒有多餘的衣服。
然後蔣思睿就換上了一件大紅色、非常“積極向上正能量”的t恤。
譚怡璇笑得喘不過氣,拿出手機咔咔咔拍了十幾張照片說要留作紀念,以後蔣思睿要是惹到她就把照片發到網上來公開處刑。
兩人勉強堅持又走了一個多鐘,實在受不了了,正好看到有公交經過,她們就鬼鬼祟祟跑到公交站等公交。
也沒有直接坐到終點那裏,在還剩差不多一公裏的時候下車了。
沒想到還是給抓包了,那人還是國際部的副校長。
隔天就在早讀的時候被通報了,結果大家連她們的影都沒看到。
蔣思睿是上到第三節課的時候才來學校,譚怡璇直接翹了那天的課。
班主任知道這兩人二世祖的德性,只能在副校長面前點頭哈腰給她們打掩護。
俞舟聽完笑得可大聲了,誇她們兩個真是人才。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譚怡璇問起俞舟以前感情方面的八卦,俞舟就跟她講了個奇葩男生。
俞舟小學的時候一直都是乖乖學生頭,上了初中一氣之下就把頭發剪短到耳朵上面,保持這個狀态好長時間。
因為發型實在過于顯眼,所以經常會被化學老師抽到上黑板做題。
有一天別人神秘兮兮地跟她說下了晚自習記得去籃球場,有人在那裏等她。
俞舟第一反應就是惡作劇吧,然後就開始回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人。
最後出于好奇心還是去了,站了沒一會就有個男的走過來。
她張大嘴、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是臉盲,但是眼前這人怎麽想都覺得之前沒有見過。
然後就看他憋紅了臉,叽裏呱啦地說了一大堆,俞舟聽得人都傻了,搞了半天這人是隔壁班的。
俞舟連忙打斷了他,實在是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腳趾都快摳出三室一廳了。
剛想說話,頭頂的照明燈啪的一下就關了,俞舟吓了一跳,然後就看見一個老師拿着手電筒朝他們照了過來,大聲地問道他們兩個在那裏幹什麽。
俞舟下意識就飛奔回了宿舍,完全沒理會另外那人,回去後還把這件事添油加醋當成笑話講給舍友聽。
結果第二天就被那人堵飯堂了。
俞舟拿着飯盤左右為難,索性又坐回去了,聽那人叨叨了半個小時,說什麽不答應的話就不讓走。
俞舟全當他放屁,兩人就在那耗着。
最後老師來清場,俞舟才回宿舍。
那人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俞舟的□□,俞舟一開始不知道是他就給通過了,剛聊幾句俞舟就猜到了,馬上就給删了,那人锲而不舍,反複加了好幾次,俞舟都當沒看見。
本來以為就是三分鐘熱度,結果那人跟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開,後來俞舟索性跟他攤牌,說自己喜歡女生。
然後那男的語出驚人,說後悔自己生錯了性別。俞舟笑了好久。
“好傻逼,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人還是好煩。”俞舟抱怨道。
“你還記得他名字嗎?”
“怎麽可能。我連初中全班一半人的名字都記不熟,從來沒發過作業。”
俞舟是真的懶,懶得記人臉也懶得記名字,主要是覺得無所謂,反正每天跟自己說話的也就那麽幾個人。
輪到譚怡璇了,俞舟也想聽八卦。
譚怡璇的情史狗血得不能再狗血,各類奇葩是層出不窮,這些自然不能跟俞舟講,于是她講起一個印象還挺好的妹子。
有一天,蔣思睿壞笑着遞給她一封信。
譚怡璇不用看都知道這大概是個情書。她随手就扔包裏了。
過幾天阿姨清洗的時候就把那封忘了的信給她。
她閑着無聊就給拆了。字跡清秀,也不是什麽熱情的表白,就只是平常的聊天,說最近學校哪裏的樹開花了,有次去飯堂的時候看到譚怡璇了,上星期的籃球賽她也在現場。末尾還寫了自己的□□號,譚怡璇沒加。
等下次來學校的時候,蔣思睿又給了她幾封,說還是之前那妹子。
譚怡璇問起那妹子長什麽樣,蔣思睿說長得文文靜靜的,留着個蘑菇頭,說話也是細聲細語的。
譚怡璇回到家把信拆了,還是跟之前差不多,不過這次信裏那妹子解釋道是怎麽喜歡上她的。說是看了場籃球賽對她記憶深刻,而且有一次球差點砸到她的時候,譚怡璇擋了下來。
譚怡璇看完那十幾行字,想破腦袋都沒記起這號人物。看這人這麽真誠,不好意思直接無視,所以就打算寫回信。寫了半天,撕了好幾張紙,覺得自己跟鬼畫符一樣的字跡實在有點慘不忍睹。索性加了那妹子的□□,一股腦說了一堆話,也叫她別再寫信了,然後就删了。
俞舟聽的時候已經在心裏譴責譚怡璇八百遍了,她好奇地問:“那女生好看嗎?”
譚怡璇聳聳肩,“不知道,都沒見過面。”
俞舟直嘆可惜。
“你喜歡這款的?文藝型?”
俞舟沒說是不是,“寫信多浪漫啊。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跟陌生人交換明信片。從一個幾千公裏以外的城市漂洋過海寄過來,上面還有當地的郵票和郵戳,很有紀念意義哎。”
譚怡璇确實不太吃文青這路子,覺得有這麽多功夫來把簡單的話說複雜,不如直接見個面多方便。
俞舟補充道:“現在生活節奏太快了,能花費時間和精力親手寫信是件很難得的事情。”
她之前交過幾個筆友,維持時間最長的那個是外地的。當時她們差不多隔半個月就回信一次,分享生活的快樂和煩惱,有時候還會互贈照片。當然偶爾也會談論一些比較龐大的話題,比如生命的意義,如何看待死亡和愛情。
“那我也給你寫信?”譚怡璇問。
“算了吧,就你那字,跟被狗啃的一樣,看得老費勁了。打打字還行。”
譚怡璇嘴上這麽說話,實際上真讓她寫信,估計幾天都憋不出來一頁紙。
兩人沿着海岸線走了會,俞舟說太冷了,兩人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