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見賈史氏
賈赦的戰鬥力一如既往的體現在了和賈政的對抗中。
學聰明了些的賈赦知道不去自己對付賈史氏,便指使繼夫人邢氏出面,去二房居住的後院倒座裏領回女兒迎春。至于賈琮,一直就呆在大房鬼知道什麽角落裏,跟個隐形人似的,要找出來反倒更費力氣。
邢夫人極其不願意去聽賈母的罵,雖然要離開富麗堂皇的榮國府住到跟她沒什麽關系的賈赦大兒子家中去,但想着過去了自己便是便宜老太君,也能逞一逞威風如今史太君的威風,她心裏倒也十分高興,至于說女兒迎春要分她一半的管家全,邢夫人覺得這不是什麽問題,就迎春那針紮不哭的木頭性子,還不是任她揉搓,她開口讓她不許插手,她還敢不聽不成。再說,就迎春的本事,邢夫人還是知道的,賈史氏名義上說是三個姑娘都是她親自教養的,其實就是放在身前逗樂子,順帶陪伴賈寶玉的,壓根兒什麽都沒教過,不過就是每天跟着女先生學些琴棋書畫之類的,至于管家,就算讓她管,她也沒那份能耐。
而且迎春性格軟弱,只知道聽話,邢夫人不樂意自己去賈史氏面前聽罵,索性偷偷去後邊抱廈裏找了迎春,讓她收拾了東西就趕緊跟着走,等上車前再報告給史太君。迎春跟着二房生活固然不受重視,可她在大房也沒有地位,如今更是要到早就出繼了的異母哥哥家中去生活,想想就是滿心的害怕。她跟賈琏都沒怎麽說過話,哪裏敢跟賈琏的哥哥打交道?只是她再怎麽心裏害怕,嘴上也不敢說出來,行動更不敢不聽從指揮,因此含着眼淚叫貼身丫鬟收拾了東西,任由邢夫人領着回去了大房的小花園子。
那邊賈赦費了番力氣把還拖着鼻涕四處撒野的賈琮找了出來,狠狠訓斥了他的奶媽子,又責令把他打扮光鮮點兒,一回頭就看見畏畏縮縮的女兒帶着滿眼的恐慌和滿臉的懼怕,喏喏的給他請安,不覺火氣更盛。他這一房的人,自從原配夫人走了以後就全給二房籠絡去了,繼夫人是個沒本事還沒見識的,連兒女也不知道教養,任由她們給二房帶着,跟二房那對庶出的做陪襯,顯示賈王氏的大方得體,如今見自己的女兒見了自己比那見了貓的耗子都害怕,讓賈赦怎麽不生氣?他也不想想這女兒從出生起他見了幾回,又好好說過什麽話,光顧着怨憤二房把他的子女都養歪了。也不想想,即使養歪了,起碼兒也還是活着的;他的雙生長子倒是沒養歪,一個過繼出去了十幾年不得見面,一個在他身邊沒活過五歲,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種情況更不幸一些。
等邢夫人收拾完了東西,賈赦早已不耐煩很久了,此時見一切準備停當,他便催着快些去辭別史太君,趕着上路呢。邢夫人本以為賈赦會跟她一起卻,好歹到時候兩個人一起聽罵,卻不想賈赦命令她一個人去,邢夫人百般不情願,只是不敢違逆賈赦的意思,只得眼睜睜看着這人跟來時一樣,一陣風的蹬車走了,自己卻得領着大氣不敢出的一雙子女去跟史太君辭別。
想是這陣子已經被氣了好幾回了,史太君反而沒那麽大的氣了,只是拉着迎春,不許她走,口裏說着:“要接人也不是不可以,讓賈赦父子親自來跟我說,我這好好的孫女兒,不能就這麽不清不楚的給人領走了。”邢夫人心裏直罵:以前也沒見你怎麽待見迎春,偏偏這時候來鬧。只是她也不敢說出口,面上還唯唯諾諾的應承了。
賈赦聽到邢夫人的傳話固然暴跳如雷,寧珊也不大樂意。這賈史氏要見他,沒有一回是正式下帖子邀請的,都是直接叫個人傳話了事的。而且這話還傳的越來越漫不經心,起初還有要見他的意思,後面就全是指桑罵槐了。寧珊從來不會因為對方年紀大了就百般忍讓的,倚老賣老那一套他不吃,想讓人當長輩尊敬着,就做些長輩該有的尊重範兒來,自己耍着無賴,卻要別人畢恭畢敬,臉皮子也是厚的沒邊兒了。
原本還想着就算迎春不來,起碼邢夫人也來了,也算有人理事了。卻不料,邢夫人固然害怕賈赦,但是連賈赦都不敢跟史太君大小聲,她就更加不敢了,竟然是一副傳完了話馬上就要回去的架勢。寧珊這才不得不重視起他原本沒放在眼裏的賈史氏,不管榮國府那一大家子有多麽不成器,能讓個老太太捏在手裏磋磨的沒脾氣也是個本事。看樣子,他是不得不去會會這位老太君了。
“擇日不如撞日,父親,咱們今兒就去,也好快些把事情辦了。”寧珊想着反正榮國府沒下帖子給他,那他也不用全那些禮數給他們回帖子擇日期了,索性擡腳就去,接了人就走,少跟他們打些交道為好。
賈赦十分猶豫:“孩兒,你不知道那老太太我是說,嗯,反正你也明白,我就直接說了,人家看我這一房從來沒好臉色,如今我讓了爵位,下了二房面子,這是明擺着要給找補呢。你真去了,肯定也是一頓好罵,不如不去算了。”
寧珊眉頭一皺:“我又不是賈家的人,如今又是侯爺的身份,那老太太也敢當面就罵?真是沒個尊卑了。”整座榮國府裏,能讓寧珊願意給點兒體面的也只有大房裏便宜爹能帶過來的人而已,那老太太再是超品國公夫人,他可也是超品侯爺呢,自來外命婦要高過官員三等才可以不用行禮,就算那老太太年紀大了,又占着他實際上的祖母這一身份,可他到底是明公正道開了宗祠過繼的寧家人了,又不是賈家需要仰仗她得好處的二房,寧珊有些不敢相信那老太太會專橫跋扈到對着他也敢劈頭就罵的地步。
賈赦有些心虛自己用詞誇張,但是中心思想是不變的:“就是肯定沒有一句好話,就是不直接罵,那也是打雞罵狗的,明擺着下你面子呢。”
寧珊摸摸鼻子,無語道:“父親是想說指桑罵槐吧。”
賈赦老臉一紅:“就是這麽回事。你也知道,爹不怎麽喜歡念書。那老二也就是裝像罷了,你別以為人人吹捧他愛讀書就真是才子,他也就比我強點兒,多認識幾個字罷了。還不是一樣考不上秀才,如今更是連尊卑上下都不分,早些年就妄想要搶走我的爵位,現在更是明目張膽的給二房撈好處,明擺着是把書念到狗肚子裏去了。”賈赦不敢說史太君的不是,但對着賈政,他可不會太過客氣,除了在史太君眼皮子底下,他對着賈政從來就沒有一句好話。
寧珊很理解他對于賈政的痛恨,但是對于賈赦自身的不争氣不上進,也是明擺着的,他但凡能裝成賈政那番端莊的模樣,也不至于讓人說嘴幾十年,到現在只得一句“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裏拉的老色鬼”,賈家下人口中傳出來的都沒一句好話,其他人家會怎麽想他也就可以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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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裝像也是一門學問。許是裝的久了,連自己都騙過去了,覺得自己真是裝出來的樣子了也說不定呢!寧珊毫不客氣的評判着眼前一副端方模樣的賈政,賣相上的确要比賈赦順眼一些,但內裏也不過一包草。甚至于賈赦年輕的是還能靠着皮相混個繡花枕頭的诨號,這一位卻連臉都長得寡淡無趣,勉強只能稱贊一句鼻直口方,看着端莊而已。
而且也不知道是真的讀腐了書呢,還是故意作态,見他管賈赦叫一聲父親,便自己封了自己是侯爺的叔叔,對寧珊說起話來十分不客氣,俨然把他跟賈琏相提并論的架勢:“你回了京中,竟不知道立刻來拜見老太君,倒是鬧得阖府家宅不寧,老太君如今上了年紀,動不得氣,你看你”
“賈員外郎,容本侯提醒一聲,如果在朝堂上見了,你要行禮稱本侯一聲‘寧郎中’,如果在宮宴中相見,你更該遠遠就鞠躬,恭稱‘鎮北侯’問安的,哦,對了,你似乎進不了朝會宮宴,那便算了,也無怪乎你不懂禮數了。”寧珊輕描淡寫的給兩人的關系定了位,沒事兒少來攀親戚,騎在我爹頭上幾十年,如今還想踩着本侯麽!
賈政的臉很有節奏的一層層紅了起來,直到最後滿臉紅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多興奮了呢。倒是一旁真興奮的賈赦,嘴巴不饒人道:“老二啊老二,別人整日說你端方正直最懂禮數,我還當是多懂呢,如今你怎麽連基本的禮數都忘了?珊兒雖是我兒子,可到底已經過繼給了寧家,如今更是鎮北侯了。就算我還是一等将軍的時候也比珊兒低着三四級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一個五品坐十來年的人”吧啦吧啦吧啦,賈赦說的非常痛快,口沫橫飛,就差直接對着賈政的臉噴了。
賈政并不是不想還口,也不是沒話可回,只是被寧珊不陰不陽的一句“長兄如父,不知道賈員外郎可聽說過”給堵得張不開口。
父子兩人訓斥夠了賈政,才慢悠悠朝榮慶堂走去。路上,賈赦不斷提醒碰見的丫鬟婆子要跪地行禮磕頭,比寧珊自己都更注重鎮北侯這三個字的份量。寧珊見他興頭太足,少不得要打斷一二,只是賈赦似乎因為先頭狠狠踩了賈政的面子而亢奮不已,停不下來,就算打斷得了他的話,也打斷不了他的興致。
就這麽一路炫耀的進了榮慶堂,當頭第一眼就看見一個一身福貴打扮的老太太,單看眉眼,也算慈和,只是眼下兩眼寒霜,一臉威嚴,身子卻在丫鬟的服侍下搖搖晃晃的,瞧上去就很不好對付。寧珊倒不怕她口舌如何,只是這顫顫巍巍的架勢,別說上兩句話就嚷着這痛那堵的,裝病嫁禍他就麻煩了。
因此寧珊不預備給她嫁禍的時間,直截了當上前行禮,依照官員見外命婦的禮節加上她的年紀,給了一個平級間晚輩的見面禮,問好道:“久聞國公夫人大名,今日有幸一見,果然傳言不虛,在下見識了。”這可不是什麽好聽話,國公夫人再怎麽尊貴也是女眷,怎麽能讓外面的人久仰大名?這話好說,可難聽至極。
賈史氏果然更加惱火,只是她素來也算有城府的,一看寧珊行禮就知道他不預備跟除了賈赦一房之外的其他榮國府中人認親。若是寧珊回來在元春封妃之前,賈史氏拼着被落面子也要把這門親戚咬住,可是如今她家大孫女已經封了妃子,未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未可知,一個明顯不受當今待見的行伍侯爺,不認也就不認了,省的不知那一日落魄了還要賴上他們榮國府。
當即,往後一坐,受了寧珊的禮,又過了好半晌才發話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眼神也不好,腦筋也轉的慢了,這半天才認出侯爺來,勿怪。”
寧珊當然不怪,起身道:“之前從未見過,能認出來就是好的了,在下還沒這份眼力呢。”賈史氏臉皮一僵,心中已是無限惱火,恨極了這個不給她做臉的孫子,果然大房裏就沒有什麽好東西,幸虧這一個早早給了那死絕的寧家,若是放在府裏長大,還不知道要氣得她怎樣呢?
“侯爺還年輕,眼力怎麽會不如我一個老太婆,”賈史氏面上還算溫和的随口敷衍些閑話,後面卻瞬間轉折:“只是也因着年輕,許多事情少不得要我們這種老不死的提點提點,只是侯爺樂不樂意聽,就不知道了。”
寧珊微微一笑:“正是因為在下自知閱歷不足,才想着接了父親過去,一來全了多年的孺慕之思,二來也是盼着家中有個長輩,也好有個請教的人在,偶爾指點一二,小子也就受用不盡了。”
這話誇的,賈赦都臉紅,他半輩子的閱歷也只放在吃喝玩樂上了,能教別人嗎?賈史氏聽了只覺得可笑,她不信寧珊不知道賈赦荒唐的名聲,如此還願意接了賈赦到家裏奉養,除了跟她榮國府作對,看不得二房興盛不做他想。越是這麽着,就越顯得大房可惡,連流着大房血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賈史氏哪裏不知道她偏向二房是做的過了,只是事情她可以做,別人卻不可以說。更兼賈赦的名聲确實也難聽的很,因此她這番做派,也還算師出有名,雖然這名,也不是什麽好名。但很顯然的,二房當家才更符合她的利益,賈赦這個兒子,有還不如沒有,誰家願意要這禍害本來應該上趕着送去,只是如今二房還住在正堂裏呢,他要是離開這府裏,二房便立刻沒有理由留下了,賈史氏焉能放賈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