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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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殊就知道龐昱主動上門沒好事兒,別說他真的沒有,就算他有他也不敢給。
煙花爆竹拿不穩當都能傷人,更何況火藥,想找死不是這麽找的好不好。
他才把炸藥的事情糊弄過去,不想一下子得罪龐太師和未來皇帝兩位大佬。
龐昱不相信,“那可是唐門的暗器,你真的一點兒都沒有留?”
要是救了神秘唐門弟子的是他,他根本就不會忘那麽多年,肯定拿到手就跑出去到處炫耀了。
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唐門暗器出現在他的手上,拿出去多有牌面,怎麽可能會忘了呢?
這是什麽?炸藥!
好的,拿到城外測一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給他爹讓他爹獻給官家立功。
這是什麽?暴雨梨花針!
好的,拿到城外測一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給他爹讓他爹獻給官家立功。
這是什麽?
管它是什麽,全都拿到城外測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給他爹讓他爹獻給官家立功。
他爹立下大功肯定高興,高興完了之後肯定會獎勵他這個好兒子,沒準兒還會主動給他買那個他看上已久的蟋蟀籠。
那玩意兒看上去不大,實際上老貴老貴了,他的零花錢又攢不下來,親爹不幫忙的話只能看兩眼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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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郎能把炸藥忘了肯定也能把別的暗器忘了,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漏網之魚。
如果有漏網之魚他們玩過之後就去交給他爹讓他爹獻給官家立功,他爹前不久被人彈劾天天在家生悶氣,要是有個寶貝能獻給官家,官家肯定把罰他爹的俸祿都給補回來。
他爹一年的俸祿啊,足夠他買好多個蟋蟀籠了。
再想想再想想,真的一點都沒有了嗎?
小小蘇對上龐衙內那充滿期待的小眼神兒,冷酷無情的繼續搖頭,“沒有了,沒有了,真的一點兒都沒有了。”
他只是個弱小可憐的無辜路人,不想被皇城司抓走審訊。
只要他自己不說,誰也不知道他腦子裏還有多少好東西。
在他能獨當一面之前,他絕對不會随随便便把沒法解釋來歷的東西拿出來。
那些種進地裏的種子都是坊間能買到的種類,品質提升品種卻不會變,一方水土養一方菜,他們家周圍山清水秀,田裏長出來的菜更水靈完全沒毛病。
山泉水都比別的水賣的貴,山裏的菜比別地兒的菜好吃有問題嗎?
還有那幾個日化方子,天知道他和他二哥差點就把家裏的房子給炸了才搗鼓出成品,用眼看和上手做完全是兩個概念,眼睛學會了手沒學會自古皆有,他們倆那灰頭土臉的樣子任誰看了都不覺得他們提前有配方。
前些天的炸藥是例外,要不是遼國已經欺負到他們家門口了,他也不會一氣之下就開始編。
事實證明他藏着掖着不是錯,編故事太容易被抓住把柄,大人們不追究還好,一旦深究他妥妥的躲不過去。
龐昱再三确定,确定真的沒辦法拿到吓唬人的神奇暗器後很是遺憾,“怎麽會沒有呢?傳說中唐門有各種各樣的暗器,要報救命之恩的話怎麽着也得一樣來一份兒,那人真小氣,換成小爺絕對不讓他走。”
可惜他走到哪兒都有一大群人跟着,根本沒有遇到落難大俠的機會。
從小長在山溝溝裏真好啊。
羨慕.jpg
蘇景殊:……
這真的不是在嘲諷他家窮?
龐昱蹲在那裏嘀咕幾句,然後拍拍衣裳準備走人,“沒有就沒有吧,小爺我直接去八王府告狀。殿下家的二哥兒才三歲,那混蛋把人帶出來之前肯定沒和家裏打招呼。”
雖然無憂洞已經被徹底鏟除,但是外城那麽亂,沒有無憂洞也有壞人,誰家放心把三歲小孩兒帶出來玩?
那小孩兒肯定是趙清偷出來的。
蘇景殊聽的愣了愣,“八王爺?趙清是八王爺之子?”
“要不是他爹是八王爺,小爺怎麽會吃那麽多虧?”龐昱咬牙切齒,說完之後撸起袖子就要離開,“小爺走了,景哥兒不用送。”
皇親國戚皇親國戚,皇親排在前面,國戚排在後面。
如果是尋常宗室子也就算了,偏偏趙清是八王爺的兒子,弄得即便他姐姐是官家寵妃也沒法給官家吹耳旁風。
不過沒關系,這次趙清主動将把柄送到他手上,不去告狀簡直對不起他昨天挨的揍。
那個混蛋肯定是為了報複上次被打破相的仇,身上那麽多地方不動就知道挑臉打。
他爹都沒打過他!
蘇景殊目送氣勢洶洶的龐衙內離開,等人走遠了才準備去找他爹彙報。
然而一轉頭,老爹和倆哥哥自己就冒了出來,“景哥兒?”
“爹,我沒幹壞事。”蘇景殊幹脆利落的舉起雙手自證清白,三言兩語将剛才的事情重複一遍,對天發誓他身上真的沒有任何出自唐門的暗器。
金手指倉庫裏給的東西不算,那是他們統哥的功勞,和唐門無關。
老蘇下意識覺得這臭小子沒有說實話,但是房間已經被檢查了好幾遍,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地方能藏東西,只能勉強信了糟心兒子的狡辯之語。
不信也沒辦法,總不能把這臭小子的腦袋瓜打開看看裏面還有什麽吧?
蘇洵拍拍他的肩膀,“你大了,爹管不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蘇轼照葫蘆畫瓢,“你大了,二哥管不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蘇轍、蘇轍張了張嘴,感覺說什麽都不對,不說也不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注意分寸,不要胡來。”
蘇景殊縮縮腦袋,生怕腦袋瓜被敲禿嚕皮。
老蘇叮囑完兒子,想到剛得到的消息又說道,“雱哥兒的祖母月前逝世,信件前兩天剛送到京城,你王叔父準備帶他回鄉守孝,等辭官之事确定下來便要離京。”
“雱哥兒也要走?”蘇景殊驚呼。
他們昨天下午還一起為周勤踐行,怎麽要走的都聚一塊兒去了?
老蘇頓了一下,“也?”
小小蘇鼓了鼓臉,比周勤要走更加舍不得,“昨天有個同窗說要回鄉奉養母親,沒想到雱哥兒也要走。”
“生死無常,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準。”蘇洵搖搖頭,“收拾一下,爹帶你們過去看看。”
蘇景殊嘆了口氣,周勤那邊好歹是準備妥當才告訴同窗們要走,雱哥兒這事發突然,怕是連踐行的機會都沒有。
“小孩子家家嘆什麽氣?”蘇轼安慰道,“你和雱哥兒年齡相仿,便是下一屆不上場,下下屆也會上場,到時同朝為官還愁沒有機會見面?”
蘇洵看了眼為小夥伴回鄉而傷心的兒子,沒有告訴他王安石辭官更深層的原因。
前不久王介甫給官家上了份長達萬言的奏疏,大有在朝中開展新政的想法,只是官家看了後沒當回事兒把人氣的不輕。
他當時沒覺得有什麽,後來看了那份萬言奏疏之後才覺得官家沒把這份奏疏放在心上是好事。
大宋從開國到現在積弊深重,想扭轉積貧積弱的局面難于上青天,新政不是說說就能推行的。
他覺得為政者不懂法度,為政者還覺得他寫的狗屁不通。
範文正公當年已經失敗一次,新政失敗的下場是什麽樣子他們也都清楚,原本被打壓的那些人反撲起來異常兇狠,不光将新政作出的改變全部抹掉,還變本加厲的和範文正公當年的政策反着來。
新政觸及到太多權貴的利益,不碰權貴沒法讓大宋作出改變,可碰了權貴又會被權貴诋毀打壓,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得徐徐圖之。
他那奏疏被打回來已經能夠說明問題,可他堅持要上疏,被調去審查京城刑獄案件時也是怎麽得罪人怎麽來。
想他王介甫在京城也是聲名遠揚,多少讀書人遺憾無緣與他結實,去年回京述職一度被京城士大夫引為盛事,結果可好,這才多久已經變成人見人恨了。
他據理力争是開心了,被他得罪的權貴們不開心,幾次陷害排擠搞下來,他不辭官只怕也得被貶出京。
蘇洵無聲嘆了口氣,他倒不是說好友清風峻節不妥,更不覺得京中權貴不能得罪,只是得罪人的時候可以稍微變通一下,最好在達到目的的同時還能保護自己。
不過人各有志,大道理誰都懂,卻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跟着大道理來做。
王介甫為人固執,想讓他打消新政變法的念頭不容易,比起任他在京城折騰,或許回鄉是更好的選擇。
蘇景殊不知道朝中的彎彎繞繞,老蘇也沒打算告訴他,父子四人來到王家,幾個大人去書房長談,兩個少年郎在院子裏執手相看淚眼。
比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真情實感多了。
“景哥,我和我爹守完孝就會回京,你要記得給我寫信。”王雱吸吸鼻子,“我家在撫州臨川,從京城寄信怕是得大半個月才能到,山高路遠,不知道會不會丢在路上。”
蘇景殊眼淚汪汪,“等我訓練出可以傳信的鴿子,到時候我們飛鴿傳書。”
王雱:……
傷心戛然而止。
“景哥,京城的鴿子沒去過臨川,怎麽訓練也找不到去臨川的路。”王小雱一本正經的說道,“如果現在有訓練好的鴿子,我把鴿子帶去臨川,鴿子應該能從臨川回到京城。”
蘇景殊嘆道,“別想了,還是寄信吧。”
他可以借口訓練信鴿把農場裏的鴿子偷渡出來,但是不可以憑空冒出來訓練有素的鴿子。
炸藥的教訓記憶猶新,他不想拿他的屁股蛋兒冒險。
這年頭寄信也挺安全,雖然有丢件兒的可能,但是只要留的地址足夠準确,大概率還是能收到信件的。
就是可能慢了點兒。
倆人跑題聊了幾句鴿子,聊完之後找回離別的情緒繼續執手相看淚眼。
老王:……
老蘇:……
倆爹對視一眼,同時移開視線當什麽都沒有看到。
第二天,蘇景殊邁着沉重的步伐來到太學,将王小雱也轉學回老家的消息告訴他親愛的同窗們。
教室裏一片安靜,好一會兒才有聲音喃喃,“還有誰要走,一起說出來吧。”
一起說一起吃踐行酒,一會兒來一個一會兒來一個對他們打擊略大,不如直接一下子全說出來。
好歹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感情都已經處出來了,怎麽弄得跟考完科舉要分道揚镳似的。
他們前兩天考的是太學的月考吧?
一群人神情恍惚,都開始回憶他們前兩天考的到底是什麽,是不是在夢裏悄悄參加了禮部試。
蘇景殊回到座位上坐下,看同窗們出奇一致的表情,覺得應該不會再有第三個要走的了。
上課時間到,孫直講踱着步子進來,“梅直講身體不适,這幾天的課我來替他。”
學生們連忙回去坐好,集中精力聽先生講課。
太學的直講先生各有所長,但是各個都是博學多才之輩,孫直講來替梅直講來教他們這些學生也是綽綽有餘。
一個班的學生只有二三十個,突然空了兩個還是挺明顯的,直講那邊已經提前得到消息,看到位置空下來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走的兩個都是天資極為聰穎的好學生,繼續留在太學的話下次分班就能分取甲班,真是可惜了。
孫直講搖搖頭收回心神,掀開要講的那一頁開始講課,只是還沒講一會兒,外面便有人匆忙過來喊他出去。
學生們擡頭看向外面,不知道什麽事情能連上課都要中斷。
門口的那位豎起耳朵聽外面說話,只是外面說話的聲音太小,他趴在門上也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
不多時,孫直講面色沉重進來,看看在座的學生們,微微吸氣,“方才梅先生在直舍暈倒,大夫說梅先生可能是染上了疫病。”
“疫病”二字一出,滿室嘩然。
不多時,周圍其他教室也傳來了淩亂的聲音。
不具有傳染性的病稱疾,具有傳染性的病稱疫,夏季乃是疫病的高發季節,梅先生這些天好像沒怎麽出門,怎麽會染上疫病?
連梅先生都能染病,外面的情況會糟糕成什麽樣?
昨日旬休,他們很多人都去外面放松心情,并未聽說有疫病傳開消息,會不會是弄錯了?
“諸位莫急,太醫院馬上會派太醫過來,大家坐下不要亂動。”孫直講也希望是診斷出錯,但是直舍那邊能把消息傳出來就意味着診斷出錯的可能微乎其微,“梅先生體弱,或許症狀會嚴重些,大家仔細想想這幾天有沒有不适之處,若有的話及時上報,等太醫到了一起讓太醫診斷。”
學生們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弱弱開口,“先生,時不時咳嗽算不算?”
他這兩天嗓子不太舒服,不過只是咳嗽兩聲而已,就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
現在想想,難不成咳嗽就是染上疫病的先兆?
孫直講穩下心神,“還有誰?”
許是年輕人身體強壯,除了這個咳嗽的便沒有人有別的症狀。
孫直講又安撫了學生們幾句,讓他們安心待在教室裏不要亂跑,然後帶那位咳嗽的學生去直舍。
從窗戶往外看可以看出別的班的先生也相繼帶學生去直舍,不過外面卻沒有亂起來,大家都很聽話的只在教室裏說話。
他們不是幾歲的小孩子,知道疫病的嚴重性,不會在這個時候亂跑添亂。
蘇景殊這輩子活了十幾年,這是第一次遇到疫病,不知道會嚴重到什麽程度,但是他知道古代的疫病嚴重起來能導致民間十室九空。
宋朝有發生過大瘟疫嗎?
他只聽說過歐洲爆發過黑死病,漢末的時候也有好幾場大型瘟疫,不過那是因為歐洲黑死病在後世傳的太廣,而漢末出了個張仲景和《傷寒雜病論》。
後世提起宋朝要麽是慫要麽是富庶,也沒誰提過有瘟疫發生,所以這會是瘟疫嗎?
“也許是誤診,不要太緊張。”周青松回過頭小聲安慰,但是他自己的臉都是白的,顯然已經相信外面即将有疫病傳開。
蘇景殊小聲回道,“我不緊張,你也不要害怕。”
等待的時間過的漫長,不知道過了多久,直舍那邊有醫者過來通知他們全部回寝舍。
醫者面容嚴肅,“待會兒會有人來發酒醋,你們平時用到的器物全部用酒醋擦洗,這幾天不要外出走動,太醫們已經在開藥,不管有沒有症狀都要服用。”
能防住最好,防不住那就看命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的煞白。
太醫院的太醫已經确定是疫病,沒有辦法再心存僥幸,他們這是要被隔離在太學不能出去了。
好在所有人都能冷靜下來聽從安排,讓他們回寝舍就立刻回去,絲毫不敢在外面逗留。
外面有沒有病氣他們不清楚,但是回到熟悉的寝舍可以讓他們安心不少,至少臉上都有了血色。
寝舍四人一間,蘇景殊和王雱來的晚,正好和周勤周青松湊到了一間,如今周勤和王雱已經離開,房間裏四張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酒醋很快被送過來,周青松擦完自己的器物又去擦周勤沒帶走的東西,“這家夥走的真及時,不知道有沒有過了病氣,我們在寝舍還好,他要是走到半路發病可如何是好?”
蘇景殊立刻呸呸呸,“快呸呸呸,瞎說的都不準。”
周青松反應過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也跟着呸呸呸讓小同窗安心。
蘇景殊呸完也開始擔心,疫病不是一時半會兒傳出來的,梅先生體弱先發病,那就意味着病氣肯定好幾天甚至好幾十天之前就傳開了。
雱哥兒一家昨天剛走,應該不會染上吧?
天吶,他是不是和京城犯沖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蘇(哭哭):居京城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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