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随師向程青雲和平陽侯請了辭,原打算和随宴悄無聲息地離開,但隔天收拾東西時,青雲幫的人得到了消息,還是都湊熱鬧似的跑到她的院子裏來了。
想來小師也需要告別的時間,随宴這麽打算着,将随師推了出去,自己獨自進屋收拾去了。
但和随宴想的不一樣,青雲幫的那些人不是來依依惜別的,而是來勸随師好好呆在瑞城的。
白三九嘆了口氣,“可行的話,原打算将你們這些年紀小的全部留下,到時候……咱們青雲幫,可就真只剩莫回山上那點兒幼苗了。”
“幼什麽苗?插秧呢你?說這些不開心的做什麽。”四幫主擠上來,笑眯眯地從腰間取下一把精美的短匕首遞給随師,那匕首由銅制成,鋒利無比。
“小師拿着,師叔給你新做的。你那新師父是不是不肯讓你用些狠厲兵器呀?這把匕首可謂是又乖順又有殺氣,最配你不過了,快收下。”
随師接過這份厚禮,匕首的大小重量都正好趁手,她抿了抿嘴,心裏有些感動,“多謝師叔。”
“謝什麽。”四幫主目光柔和,“這匕首能護你周全,師叔就心滿意足啦。”
“得了吧你,娘們兮兮的。”三幫主一掌拍在随師肩上,爽朗道:“随師啊,咱都盼着你好,小一輩裏數你練功最勤,吃的苦也多,眼下這生死關頭,你也別多想,好好活下去,知道不?”
随師捏緊了匕首,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不作聲了。
“沖孩子說什麽胡話呢。”白三九伸手推開他們幾個,“行了行了,讓幾個姑娘送送小師吧,咱們都回去吧,一群大老爺們嘴又笨又臭的。”
莫回山上少有男人将随師當妹妹看,大多都是默認為女兒或侄女那一輩,但上年紀的人話都埋在心裏,過來望了一眼就罷,都被白三九轟走了。
“那個,”白三九看着江新添,有些欲言又止,末了嘆聲氣,“小添,念在你武功不精,去了也是拖後腿,你要不跟随師一起去?”
“……”江新添木着一張臉,讷讷開口,“師父,我原本也挺珍惜自己這條小命的,但男子漢大丈夫,最受不得激将法,你這樣說,我還偏就不去了。”
白三九目的達到,磨滅了江新添眼中最後一絲期待,故作惋惜,搖着頭,一步一嘆地走了。
江新添無語回眸,看了随師兩眼,只覺心中鈍痛,“師姐,往後我怕是沒有機會照顧她了,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的愛……”
随師耳尖,立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恨不能直接悶死他得了,“知道了,閉嘴。”
江新添順從地閉了嘴,垂眼哀傷了一會兒,眼珠轉向屋內的人影,本想進去好好向随宴道別,但瞥見随師放在匕首上的手指,又怯怯地縮回了腳。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啦,小師,你在瑞城可千萬要好好的呀。”剩下的幾個師姐湊上來,給随師塞了些有的沒的,只覺得人在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會擔心。
“嗯。”随師在她們塞給自己的那些東西裏翻了幾下,看見個紅色布料做的東西,上頭還繡了些牡丹,她用手指勾了出來,“師姐,這是什麽……”
“哎呀!”幾個師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江新添将他扔了出去,急忙伸手按住随師的手将東西塞了回去。
年紀最大的師姐聞言只是盯着随師的胸脯,羞道:“別問了,你也不小了,總之該穿了。”
随師沒見過肚兜,但好歹聽過,這會兒終于明白了,臉上不自然地紅了紅。
“謝,謝謝師姐……”她活像摸了什麽鬼東西似的,将那幾件肚兜一把壓到了最底下,草草将包袱裹了起來,“沒事的話,我進去幫忙了。”
“去吧去吧。”師姐們揮揮手,不多矯情,拎着旁邊一臉受傷的江新添全部走了。
全部的人都走了之後,随師這才松了口氣,她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從前心心念念要找“家”,卻殊不知家就在身邊。
眼下誤打誤撞,已經是招惹太多,扯不清楚了。
随師轉過身,瞧着屋子裏左轉轉右轉轉的人,又覺得——
縱使旁人願意給她一個家,可執念已深,都比不過她從随宴那裏要來的好。
所以說,人有時候真的挺賤的。
這收拾來收拾去,自己的東西不多,倒是受了別人的禮太多,整理完之後堆滿了兩大口箱子。
平陽侯送的禮,程青雲送的藥,還有青雲幫的人零零碎碎送來的一些物什,沉甸甸的都是對随師的心意。
随宴累得坐在箱子上氣喘籲籲,用袖子擦着自己額上的汗,“小師,我原本以為你是形單影只闖江湖,倒不知道原來有這麽多人心裏都惦記着你。”
随師遞過來一杯涼茶,還是用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對着随宴,聽見這番話稍微松動了一些眉頭,“嗯,是你不知道罷了。”
“自然怪我。”随宴大口喝完茶,用手背抹了抹嘴,瞥眼看着随師,揶揄道:“這回我花了這麽大功夫将你帶回去,往後可要好生照看着,捧在手裏含在嘴裏,再也不能讓你受一絲委屈了。”
這話旁人說是油嘴滑舌,随宴卻帶了幾分真心,她從前确實沒将随師這個便宜徒弟看得多麽重要,不過是因為乖巧才喜歡而已。
可是相處短短數月,小丫頭能在自己心裏占據一席之地,也足以看出,随宴自己對這些都是後知後覺的。
随師突然仰頭,看向随宴的眼睛,問道:“回去後,我要叫你什麽?”
“你想叫什麽?”随宴邊回答,邊回身将杯子放回桌上,這種事她不是很在意,只要不過分,随師叫什麽她都能接受。
結果随師認真地問道:“叫你随宴可以嗎?”
随宴手一松,杯子跌在了桌上,她趕緊伸手扶正,臉上笑意都凝住了,“你……”她坐直一些,同樣認真地問道:“你想直接喊我的名字?”
“是。”随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欠揍,得意裏帶了絲戲弄,輕輕挑眉道:“你問我,我就是這麽想的。”
“小師,你要知道一件事情。”随宴語重心長,極為嚴肅地盯着随師的臉,“我今年二十六了,可你才十二,若我嫁的早,都能生一個你這般大的孩子了。”
她原意是想告訴随師,咱們都算兩輩人了,你哪兒來的膽子直呼大人的姓名?
誰知随師臉色一變,瞬間黑了幾分,嗓音都低沉了許多,“所以呢?”
随宴好久沒看見随師這生氣的前兆了,心中覺得有趣,把她的氣都沖淡了一些。
她搖搖頭,真是上年紀了,如今她快對教育孩子都失去興趣了。
于是随宴妥協了一分,“你可以再換一個,稍微不那麽欠揍的。”
“叫你随宴,為什麽欠揍?”随師的執拗勁又上來了。
“我,我是個大人啊。”随宴反倒被弄得百口莫辯了,“我比你大這麽多,你不叫我師父就罷了,還要直接喚我的名字,被惜閻羅他們聽了,還不得在背後笑話我?”
“你怕那些笑話?”随師神情有些渾不在意,甚至看上去因為随宴在意,她都要不開心了。
随宴很想猛點頭,但是顧忌随師的氣性,還是婉轉了一些,“小師,你還小,長大你就會知道,我們都是活在別人的言論之中的。就算我現在可以不在乎那些,等時間長了,終究是會在意的。”
随師腦子大概抽風了,她不敢相信,随宴竟然是這樣古板的一個人。
光是叫她的名字就讓她這麽抗拒,往後若是她有了更過分的要求,随宴會不會又把她扔了?
“我知道了。”随師冷冷笑了一聲,“我有個折中的辦法——人前我叫你師父,讓你舒坦,人後,我要叫你随宴,讓我舒坦。”
“不是,你個臭孩子,”随宴給氣笑了,手指在随師額頭上戳了戳,“咱倆以後日子還長着呢,你要在我手頭下活着,這麽不聽話可不行啊。”
随師怔了怔,那句“日子還長着”,流水一般将她心裏的悶氣沖走了。
她別開臉,打掉随宴的手,悶聲道:“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不回去了。”
随宴笑了一聲,往上吹了吹自己頰邊垂下來的頭發,眼神已經暗下去許多了。
如果随子堂在,那麽肯定會知道,這是随宴要收拾他的意思了。
可惜随師不懂。
更可惜,随宴現在不會收拾随師。
“小師啊。”随宴笑眯眯地盯着随師,“你說,我怎麽就這麽想念剛認識那會兒的你呢,又乖又可愛,還喜歡對我撒嬌,讓人一看見心裏就歡喜。”
随師輕皺了下眉,轉回了臉,平靜地和随宴對視,眸中叛逆意味濃重。
“我沒別的意思。”随宴站了起來,決定及時斬斷這個話題,“車夫快到了,我出去等一等,你收拾好就來吧。”
說完,随宴拎起一個包袱,先一步出了小院,步子邁得有些重,看樣子是壓不住氣了。
車夫自然不會來得這麽快,随宴抱着手臂站在若水閣門口,苦思冥想了一個時辰。
她是不是将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對于随師,她如此死纏爛打地要将對方帶回去,到底圖什麽?
從前随家園人多,能幫忙的人很多,随宴光顧着自己玩都顧不過來,因而從來沒照顧過任何一個弟弟妹妹。
後來出了事,她從頭學起,也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人都拉扯大了,自認算是做的不錯,因而也産生了一種“她能照顧好別人”的錯覺。
可眼下,随師的前後反差,将随宴原本牢固的認知狠狠戳破了。
越想便越是糾結,随宴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思索着自己做對了什麽,也思索着随師做錯了什麽。
想着想着,終于有腳步聲靠近了,随師走了出來,安靜地站到了随宴身邊。
随宴自然不會和個孩子鬧脾氣,于是咳了一聲,“車夫還沒來,外面冷,把領子捂嚴實了。”
“嗯。”随師應下,換了個手拎包袱,擡手替随宴理了理衣領,将扣子扣得更緊了一些。
随宴沒躲開,只好無奈嘆氣,“我讓你捂自己的。”
随師弄好便退開了,她偷偷揚起一邊唇角,笑完了才說:“随宴,你是不是在生氣?”
那聲稱呼脫口而出,并不覺絲毫尴尬,反倒像是已經在唇邊琢磨過無數遍了。
“我……”随宴緊了緊拳頭,不知道是逼自己忍了算了,還是逼自己上去單挑随師一場。
“為了這種小事生氣,不是長輩的作風。”随宴這麽自我安慰着,笑盈盈地低頭,“小師,也罷,我自然是希望你開心的,如果這樣叫能讓你舒坦,那你就這麽喊吧。”
随師正要接話,随宴又添了一句,“不過以後,我叫你小丫頭,也是可以的?”
果然,随師臉色又是一變,臉黑得都快趕得上包青天了。
随宴偷偷勾了嘴角,“小丫頭,師父這麽喊你,當然是因為喜歡你。”
随師生硬地和她嗆,“不要叫我小丫頭。”
随宴也客客氣氣回道:“那你不要叫我的名字。”
随師:“……”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