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琅沐殿中,陶苓一身疲倦的窩在軟榻上,四肢酸疼的不想動彈。她無力的睜着一雙眼,看着頂上的帷幔,耳邊嘈雜的呼喊聲依舊起伏回蕩。她不自覺的捂住雙耳,将頭埋在褥被裏。
“紗羽國的子民也太熱情了吧!”時逸一邊往巷子裏鑽去,一邊忍不住的吐槽着。
“讓你別說你偏要說,你說說你那張嘴該不該打?”陶苓回頭看了一眼,将他拉進一間僻靜的小巷裏。
這是間堆滿雜物的小巷尾,巷子的另一頭被高牆圍住,無路可走。陶苓四下一看,挑了一處擺放雜亂的草堆裏藏身,這是一堆專門供雞鴨走禽用的幹草,上面散發着濃重的雞屎味。
“我的天,你給我找了個什麽破地方?”
陶苓将面前的幹草理了理:“有的藏身就不錯了,我一個公主都沒嫌棄什麽,你好意思嗎?”
二人沉默着觀察了一會,只聽那群喊叫聲伴着數不清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時逸這才有些後怕的擔憂道:“我阿姐不會有事吧?”
陶苓道:“放心吧!我三哥身手好着呢!他們只是替我引去人群,會回來的。”
時逸悶聲道:“最好是。”
陶苓聽着耳邊低沉微促的喘息聲,不禁心裏納悶,她和時逸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但她從未聽他提過還有一個姐姐。
“我在鄖國一年多裏,貌似從沒見過你阿姐。”
耳邊喘息聲微頓,只聽他道:“我阿姐是織雲殿的女官,幾乎日日夜夜都在宮裏織繡,鮮少出宮的。”
陶苓道:“那她這是第一次來紗羽國?”
“不是。”時逸道,“十年前來過一次,為王後奉上了金羽百鳳袍。”
金羽百鳳袍,陶苓曾見過母後穿過一次,當時她問過母後,為什麽這件袍子總是擺在衣架上觀望卻鮮少穿?母後多是憐惜的摸着衣袍上刺繡精活的鳳凰,坦言自己舍不得将其折出一點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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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精美的東西,只适合保留距離的觀望,不敢輕易觸碰。
畢竟美好的東西,都是易碎的。
晚間,陶苓跟着父王母後一起用膳。
她睡了半日,此刻精神抖擻,看着一桌子美味菜肴,只顧着埋頭苦幹。
“陶赤怎麽沒來用膳?”國王陶衍看向陶苓,“他不是跟你去參加林府家宴了嗎?怎麽沒跟着你一起回來?”
經此一提,陶苓落下了筷子,後知後覺的想着:對啊,這天都黑了,三哥怎麽還沒回來?不會出什麽事吧?
“苓兒?”見她不吱聲,一旁的陶玱提醒道,“父王問你話呢!”
陶苓眼珠子一轉,挂着笑,道:“三哥說營裏有事,就先回去處理了。”
許久不出聲的二殿下陶辛道:“即便有事,也理應先托人告知一下,他這樣沒有禮度,成何體統?”
陶苓笑盈盈的看向他:“三哥托我來着,我給忘了,二哥就不要跟我計較啦!”
這位看上去冷冷冰冰的男子,就是紗羽國的二殿下,陶辛。
刻板、保守,千篇一律的禮度規矩,是陶苓見到總想躲着的人。
陶辛看了她一眼,薄唇緊抿,不再多言。
陶苓也識趣的擺上了公主該有的樣子,斯文的喝着茶。
洛紗看着眼前幾位兒女,笑言:“赤兒統管軍營,事務繁忙,有些欠缺不周也是可以理解的。倒是他身邊的牧昇,成天被他喚來呼去的,也沒個時間來陪苓兒,這件事可要好好說說他。”
一旁陶玱忙道:“母後,牧昇自小跟着三弟舞刀弄槍的,早就一身蠻氣,別給小妹帶壞了。”
話末,他意味深長的看了陶苓一眼。
陶苓暗自翻了個白眼,她知道對方有意點她在鄖國的種種不堪事跡。
國王陶衍沉默不作聲,但只需同洛紗對上一眼,便了然對方所想。
“孤也覺得牧昇這孩子不錯。”
“就是這孩子的身份……”
“只要苓兒不在意,孤便不在意。”
……
國王和王後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陶苓懵在一旁,已然聽不懂。
她現在腦海中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陶赤到底去哪了?他把時逸的阿姐帶去哪了?
耐不住性子的陶苓,決定趁着月色尚佳,出宮去尋一翻。
她自然是很放心陶赤的為人,但對方畢竟是一個清白姑娘,而她這位三哥又是個榆木腦袋,怕是壓根兒想不到這麽細致的問題上。
她出宮的時候,牧昇不知從何處知曉了消息,早就在宮門處等着她。
她與牧昇自小相伴玩耍,早已形同家人,從來不會顧忌彼此的身份,更加不會在意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外出是否合時宜。
牧昇駕着一輛馬車,陶苓看了一眼,卻道:“走屋頂怎麽樣?”
牧昇笑笑,從馬車上跳下來,跟上了陶苓的步伐。
二人輕步在屋頂上飛躍,跳動,在月光下像一只靈活的兔子,放縱自由的奔跑着。
“你知道我三哥去哪了嗎?”陶苓偏過頭問道。
牧昇道:“不知道,三殿下今日一直沒回營地。”
那他能去哪?
陶苓回想着今日在甜水鋪裏的種種行跡,一種不太可能的想法自腦中慢慢滋生蔓延。
該不會……
不會吧?
“公主。”牧昇突然停住腳步,指着不遠處石橋旁的湖邊,“那好像是三殿下。”
陶苓停下看去,石橋底下的一處岸邊,光線被完全遮住,只有湖面閃着粼粼月色。
平靜的湖面上,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并排坐着,若是不仔細觀察,真的很容易被這片黑暗融為一體。
陶苓皺着眉頭,朝着二人走去。
“三哥?”她試探着詢問,在看清對方面容後,一顆心定了下來。
“三哥,這都幾更天了,你怎麽還在外面游蕩,你這樣……對時姑娘的名聲不好。”
陶赤極為不理解,道:“我跟時姑娘不過聊聊天,怎麽就有損她清譽了?我又沒幹什麽出格的事?”
這一番話,屬實将陶苓堵的啞口無言。
她轉臉對時苒笑顏:“時姑娘,我三哥就這個脾氣,你莫要見怪啊!”
時苒微笑着搖搖頭:“我倒覺得你三哥挺真性情的,挺好的。”
陶苓看着二人,雖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但也覺得二人之間似乎潛移默化的有什麽不對之處。
“走吧,我送你回去。”陶赤将陶苓往外推了推,自己站到時苒身邊,二人朝着街道往裏走。
陶苓覺得自己多餘操心了,她一邊小聲跟牧昇發牢騷,一邊跟在二人身後。
大約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幾人停在一家客棧門前。
時苒道:“我到了,今日多謝你送我回來。”
陶赤道:“我們是舊識,無需這般客氣。”
他看了看眼前的這間客棧,在城中算是比較好的客棧了。
“若是有任何需求,你盡管跟我開口,保證随叫随到。”
他一臉認真,時苒也看笑了。
“阿姐。”
客棧的門被打開,一道光線照了出來,将陶苓幾人身處的位置統統攬入光線之中。
“你給我阿姐帶去哪了?為什麽到現在才回來?”
時逸說着就要去揪陶赤的衣領,被一旁牧昇給攔住了。
“阿逸,我沒事。”時苒拉住他。
“阿姐真的沒事嗎?我找你了好久,他給你帶哪去了?”
時苒眨了眨眼,突然有點腼腆:“他就帶我随處逛逛的,不過阿逸,我跟他是認識的。”
“認識?”時逸不解。
時苒點頭:“嗯,十年前就認識了。”
一聽是相識之人,時逸也客氣了許多:“你是陶苓的三哥,所以你是……三殿下?”
陶赤道:“正是。”
“既然我阿姐已經安全回來了,三殿下就請回吧!天色已經很晚了。”
陶赤也沒打算久留,他看了時苒一眼,朝着姐弟二人告別後,帶着陶苓離開了。
揚長的街道上,陶苓走在中間,嘴邊叽叽喳喳的說着埋怨陶赤的話。
三人緊挨着,走在鋪滿月色的街道上,溫馨又美好,像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客棧的二樓,窗扇開了一半,投出些許燭光。沈青翎倚靠在窗邊,看着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猜想了許久,調查了許久,卻怎麽也沒猜出,她竟然就是紗羽國的那位公主。
那位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野蠻丫頭。
……
在沈青翎的眼裏,那位被世人捧在手心,誇贊不絕于耳的紗羽國公主,就是一個不講道理的野蠻丫頭。
約莫在他十九歲那年,天下興鄰交往來。鄖國帝王一直看好紗羽國的地産富榮,有意派遣他以國商合作為由前往紗羽國觐見。
那時的他,其實心裏已經大致有了一個猜想,皇上此舉的目的很純粹,是為了促進兩國聯姻之舉。只是紗羽國富足人盡可知,而紗羽國的國王所在乎的不僅僅是利益往來,更為重要的,是那位被捧在手心寵溺如珍寶的公主。
沈青翎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乖乖的坐在花座上,像是一個不染塵俗的小仙子,可愛到令他眼前一亮。
當時的他在心裏想,這位公主也并非如同世人所言,那般的驕縱蠻橫。
然而,還是他想錯了。
僅僅是下人端錯了一盤點心,僅僅是那盤點心不合她喜好,她便勒令整個禦廚的所有人受杖刑。
一臉漠視,毫不心軟,将別人的尊嚴踩在腳下,視人命如糞土,是刻在他心裏最後的樣子。
他想:他一定不能娶這樣的女子,不能跟這樣的女子共度一生。
後來,他無意中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他認為能擺脫這樣命運的機會。
他偶然撞見了那位公主趴在一棵樹上摘果子,小小的她根本就夠不到那顆果子,卻還是在努力着。
那天的太陽也十分刺眼,他低頭間心中萌生出一計。他喚來了陪同他一起來紗羽國的時逸,要求對方用石子去砸她的小手。
“給她砸下去就行。”
時逸不解,但還是照做了。畢竟沈青翎壓根不懂一點武術,連射擊的準頭也是爛到不值一提。
時逸眼看着那位小公主掉進了水裏,急忙要去救時,胳膊卻被沈青翎拉住:“再等一會。”
他說再等一會,便就再等了一會。
……
往後的幾年裏,時逸每每想到那日之舉,都忍不住想抽自己的嘴巴。
他怎麽就由着沈青翎胡亂而為呢?
而沈青翎每每提及此事,都語重心長。
“若你當初執意不聽我的,多一點自己的想法和主見,我也不會被那個小丫頭指着鼻子定下了婚約。”
“皇上派你跟在我身邊,就是為了讓你好好盯着我,你倒好,助長了我的威風。”
“這退婚之計,你必須替本王解決,否則,日後我過不好,你也休想安穩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