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中黃
初夏的陽光從窗格子裏進來,如同潑了一盆水,水中帶着幾條小魚,在地上掙紮着。禦案前的人正瞧得出神……
漆紅的宮門嘎吱一聲,霞光傾瀉,将小魚殺死了。
劉妍提起手裏的東西,女孩子的笑容很是甜美:“皇兄,坤寧宮裏開了一株血紅色的槐花,可是稀奇?”
劉昶打量着那花,确實稀奇。宮裏的槐花品種很多:紫葡萄,香花槐,金葉蝶,遍地花開。獨有這一株血色培育了這麽多年,在她走的時候終于是開了。
昨日,一杯毒酒,宣誓着這麽多年的努力旗開得勝。劉昶看着她七竅滲血,就像這花一樣鮮豔,卻沒了應有的歡喜:
“看着難受,将樹砍了吧!”
劉妍癟癟嘴,将手裏的一串槐花随手扔了:“今日皇後入住坤寧宮,皇兄怎麽一人在這坐着?長安是來請皇兄瞧熱鬧的。”
“皇後?”
“是啊!不是皇兄厭惡的那個皇後,而是您的心上人啊!皇兄難道是忘記了,昨日方下的旨,今兒是宸妃入住坤寧宮的日子。您這一缺席,讓那嬌滴滴的美人何等傷心難過。”
劉昶并沒聽進去她說了什麽,只道:“既沒行過冊禮,你怎的就叫她皇後了?”
劉妍嗤之以鼻,縱然對那宸妃不滿,嘴上卻是絲毫不顯:“皇兄這話說的,您為了宸妃的皇後位努力了這麽多年。現在母後薨逝,皇後昨兒也去了,她榮登後位不是早晚的事?也不外乎早叫那麽幾天。宮人私下裏都叫了蠻久的,長安不過随大流罷了。”
劉昶只覺得胸腔煩悶,右胸下第三根肋骨突突的疼。劉妍見他臉色恍白,暗自嘲諷,伸手将人給拉了起來,很是親昵熟稔地拖拽到坤寧宮門外。
坤寧宮和乾清宮最近,這卻是劉昶來的最少的地方。昨日來過了,今日再來,便習慣性的鎖眉。
劉妍瞥了一眼皇帝的反應,頗為好心的提醒道:“皇兄小心腳下欄檻,可能現在您還不習慣這的路。但既然芯子換了,這以後必然是要常來的。今日宸妃在重新布置坤寧宮呢,您有什麽喜好可要好好說說。”
劉妍與前皇後最是交好,劉昶自是聽出來了她話中的諷刺。将人掙開,獨自跨過門欄,背景走的十分蕭索。
青磚椒房琉璃瓦,陳人舊事蹉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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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荏苒光陰去,何從吊念寇仇亡。
右胸肋骨上的傷,是因為她留下的。若不是那時候的相救,你早應該化為白骨。所以,不要怪我。劉昶閉了眼,亮黃色的衣衫在陽光下分外奪目,五爪金龍面目猙獰,昭示着它的權威。
正殿裏,張燕兒掐着一顆紅毛丹,閑看宮人來來往往,将自己的東西一件件占滿坤寧宮,露出一抹笑容。
劉妍進來後,便看見了。那笑容外是溫柔的蜜意,裏是擁勝的得意。
“娘娘看似很開心。”
張燕兒用絲帕拭了拭手,漫不經心地的掃了一眼:“是長安啊。”長安公主,也不過是個落敗的鳳凰而已,“你怎麽來這了?要是本宮的記憶還沒出差的話,本宮怎麽記得那廢後昨日已經死在這大殿上了。”
“娘娘這是說的什麽話,皇後去了,我還可以跟着皇兄來啊。”
“皇……皇上?”張燕兒眼裏閃過慌亂,着手理了理雲鬓,站了起來,卻發現門口并沒有來人。
“想來皇兄去花園看槐花去了吧?”劉妍翹了翹下巴,拍了拍衣袖,“讓妹妹來看看嫂嫂這裏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沒有。哎,這坤寧宮最是雍容,能少的了什麽呢?我看呀也就缺了這一樣東西,特來送給娘娘。”
劉妍遞上一暗紅色木匣子,漆色很舊,鎖上還布了銅綠。伸手打開,灰塵仆仆,劉妍笑得輕蔑:“如何?”
張燕兒低頭一瞧,頓時臉色煞白,癱瘓在美人榻上,眼神空洞無神,那是……
“你可知?好戲才剛剛開始……”
……
袁将軍府今早上十分熱鬧,下人房前擁擠地塞着百十號人,淩亂非常。一老媽子操着濃厚的鼻音站在高腳蹬上喊道:“二百四十九號。”
“在!”人群中細弱地哼了一聲,循聲望去。黃瘦的姑娘,面容枯敗,老實巴交的擠在人堆裏,毫不起眼。姿色是差了點,不過就是個丫鬟,也求不來多俊的。老媽子點點頭,算是驗明正身了。
原來這将軍府新買了一批丫鬟,正在集中挑選安排呢!袁大将軍是誰?那可是開國元勳,兩朝元老,現更是統領三軍,榮極一時。大将軍府選丫鬟,盛況自是不可比拟,各路的丫鬟應有盡有,燕瘦環肥……
“二百五十號。”老媽子繼續念到,人群中一陣安靜,竟沒人作答。
“二百五十號?”
“……”
“二百五在哪啊?是不是沒有二百五?沒了就……”
“有,有!二百五在這,在這呢!”全場哄然大笑,衆人很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小側門跑進來一個灰頭土臉的丫頭,急得直喘:“二百五在這,在這!我就是二百五……”灰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見大家都拿看奇寶的眼神瞅着她,咽了咽口水,弱弱補充道,“十號。”
“哦?你就是二百五啊!真是人如其名啊!”老媽子話音剛落,全場又是哄然。
“好了,肅靜!開始登記。”中年管家摸樣的人看着賬簿,向上翻了一眼,問,“什麽名?”
“季虎。”二百五答曰。
管家終是擡了頭,狡黠一笑:“季虎?是不是姓唐?”
“不是啊!”不明所以中……
“怎麽不是,姓唐,伯虎之弟嘛!”
“……”請相信我,此時無聲勝有聲。
管家掀了掀眼皮:
“不好,這名字不好。四公子名中帶季,這字得換。犯了主子的忌諱不好。”
丫頭一旁嘟囔:伯仲叔季,大的叫伯,小的是季,你起名字圖省事,還怪我犯忌?
“怎麽?有疑問?”管家話說地很是威嚴,大有出手攆人的架勢。
虎地丫頭心肝一抖:“沒!沒有,這哪能有啊?一切服從管家大人您的安排。”
“嗯。”管家滿意點頭,“我看你這丫頭鼻子眼睛長得也算別致,當得上一個雅字,不若就叫雅虎,你看怎樣?”
雅虎,怎麽聽着就這麽奇怪呢?古代人表示不懂。
一群新人很快被安排了下來,大通鋪,晚間擠了十來個小姑娘。遠遠近近的還能聽見幾聲睡夢中的哭聲。被賣身當了丫鬟,豆蔻年華的孩子,都是些家裏遇到變故的,又怎麽會不哭呢?
雅虎前後翻了好幾下身,睡不着。
“你也睡不着?”旁邊突然問了句,吓了雅虎一跳。待确認旁邊睡的二百四十九號是在問自己時,方才拍了拍胸脯,回道:“是啊。你呢?”
“我也是。”
“你為什麽睡不着啊?”雅虎翻了個身,朝着對方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我叫圓圓,家裏沒有吃的,為了弄點吃的,娘親,娘親她……”圓圓說着說着就開始哽咽起來。
“好了,好了。”雅虎趕快打斷圓圓的話,安慰道,“我叫雅虎,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就将它放在一邊。既然都來到這了,不若在将軍府好好幹吧!”
“謝謝。”圓圓擦了擦眼淚,也轉身對着雅虎,問道,“那你呢?為什麽也睡不着?”
“我?我是激動地睡不着。”
“激動?”圓圓表示不解,都賣身為奴了,有什麽好激動的?
雅虎嘻嘻傻笑:“是啊!據傳袁二公子文比唐寅,貌賽潘安。一想到以後就能和那如詩如畫二公子朝夕相處,我就激動地睡不着。”
“……”圓圓暗自稱奇,有為了一口飯來的,有為了下葬父親來的,竟然還有為了看帥哥來的?“我們這些低微的下人,哪有機會見着府上的公子啊?更不要說是朝夕相處了。”
雅虎搖了搖頭,不甚贊同:“這你就悲觀主義作祟了吧,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噓,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雅虎伸手在懷裏掏了掏,拿出來一個小本本,偷偷地遞給圓圓,寶貝地介紹道:“這裏邊詳細的記載了二公子的飲食起居,喜好特長……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洗澡都有詳細的記錄,嘿嘿!”雅虎挑挑眉,壓低聲音與圓圓咬耳朵,“我準備的充分吧!裏邊還順帶了其他主子及各路帥哥的,先借給你看看。我可警告你,二公子袁仲文你可不能跟我搶的!”
圓圓随手翻了番,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仍擋不住對雅虎的佩服之情,連連感嘆,“你可真是了不起!”
“哈哈,承讓,承讓啦!”
習了兩天規矩,衆人再次被集中起來,安排活計。
經過清洗調養的小丫頭們,和前兩天灰撲撲才進府的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個個水靈。老媽子笑得合不攏嘴。
管家随意點點,有的被安排去了庭院灑掃,有的被安排去了餐廳布菜,最壞的差不多就是去夥房幫工了。
臨到雅虎時,看着機靈的小丫頭,管家點頭。老媽子這幾天對她也是十分滿意:“這丫頭有個機靈勁,學什麽都快,還識得不少字,是個好的。”
“嗯!”管家提筆,雅虎看到自己的名字就要填在了書房侍候那一欄上……
“表小姐到!”千鈞一發啊,管家收了筆,回身笑呵呵地迎接去了。
一身妃色長裙,袅袅婷婷,步步生蓮,遠近奪香,款款而來,好一個美人如畫:“管家近來可是辛苦了。”
“為主子辦事,不敢言苦。這地兒低賤,表小姐怎麽親自來了。”管家哈着腰,給足了這表小姐面子。
雅虎困惑?調查大将軍府各路主子的時候,怎麽沒聽得有這號人物?
這邊雅虎好奇的看着表小姐,那邊也将目光投了過來。
今天雅虎身上穿的是給下人統一發的衣服,粗布麻衣自是和绫羅綢緞沒法比的。但是這雅虎別看年紀小,站在一群丫鬟當中卻是最出挑的。不僅個子高挑,臉蛋更是精致,唇不點而朱,兩頰水嫩的能掐出水來。大概和貴小姐之間的差別,便僅是一套衣服的區別吧!
表小姐皺了皺眉頭,顯然有些不大痛快:“廁房的人中黃安排什麽時候清理的?早上一個大味,都傳到主卧去了。”
管家何其人精,對于表小姐的突然翻臉,一眼就瞧出來原由,趕緊賠不是:“表小姐息怒,最近一波丫鬟還沒有安排到位,給耽誤了實在是奴才之過。”轉頭,指着人群中的雅虎道,“那誰,就你了。以後這活就是你的了,還不快上崗就位去!”
“我!”雅虎詫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管家您确定?安排我去掃廁所?”
“可不是你,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怎麽學規矩的,主子安排的事情還敢在這裏磨磨蹭蹭的?”
“不,不是,這……”雅虎覺得她還可以再掙紮一下。
“還不快去!”管家震天一吼,将一衆人吓得呆在那兒。
表小姐這才滿意而去,管家繼續安排其他人的活計。
圓圓過來安慰:“雅,雅虎,你還好吧?”
摸了一把心酸淚,雅虎故作輕松一笑:“麽事,我能有什麽事?不就是人中黃嘛,還能清熱解毒不是!”
“雅虎……”
“呵呵,你去忙吧!”雅虎拍了拍圓圓的肩膀,笑道,“這還不知道以後再拍你會不會被嫌棄。”
“雅虎你說什麽呢,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們永遠是朋友。”
“好兄弟!”
雅虎就這樣成為了全府丫頭中最最倒黴的一個,二公子沒見着,自己卻被折騰的夠嗆。
今早上表小姐非說她珍貴的耳環掉在了更衣室,讓來清理的雅虎去找。雅虎忍着惡心在淨池裏找到了,表小姐又說掉到那麽惡心的地方她不要了。
雅虎氣不過,順了桌子上據說是府上公子送給表小姐的生辰禮物給扔進了馬桶裏,而後逃之夭夭。準備将此事分享給被安排在花園裏種花的圓圓聽。
去花園的半路上,雅虎突然聽到頭頂上一陣響動。躲閃不及,悲催的被樹上下來的龐然大物壓個正着。
身上的大物從雅虎身上爬坐起來,不禁感嘆從這麽高的樹上摔下來竟然一點不疼,順便拿他那肥厚的屁股墩颠了颠。雅虎一陣吐血,呸掉嘴裏的泥沙:“大哥,你不疼,但是我的腰快被你給壓斷了好吧!”
大物猛地驚起,雅虎的後背又受重創。
大物彎下腰去,看着趴在地上的人,訝然道:“對不住了啊!沒壓壞你吧?”
“拜你所賜,還死不了!”雅虎試着艱難爬起。
大物吸了吸鼻子:“那本公子怎麽聞到一股臭味,你是不是壓到狗屎了?”
雅虎氣急,又趴了下去,一字一頓的吼道:“沒!有!我!是!倒狗屎的!”
“哦,這樣啊!原本準備拉你一把的,竟然是倒狗屎的?世界上還有這麽惡心的人,那你自求多福吧!”
“你,你!”雅虎卒,本文完。
“別讓我知道,你是哪個公子哥!我玩不死你!”
走到一半的大物回頭,悠悠一句:“四公子袁季麒。別無二家哦!”
作者有話要說: 沖一杯綠茶婊,圍觀笑一笑。準備充分,歡迎跳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