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傀儡
第86章 傀儡
池清還沒說完曲成溪在城郊這句話,蕭璋已經猛地擡起頭看向了東邊。
剛才一路趕來他就感覺到新橋縣周圍似乎籠罩着一層瘴霧似的魔氣,現在落在城中立刻感覺到那魔氣來自東邊城郊。
還是很強的魔氣。
就像是地府的門被打開,萬鬼齊出将整個地面都侵占,生靈塗炭的感覺。
“蕭前輩,你怎麽了?”
池清看到蕭璋的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可怕,那平日裏和他們嘻嘻哈哈沒個正經的蕭無矜就像是被什麽極其陰霾的情緒籠罩了,周身翻湧起濃烈的殺意,池清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蝕骨的恨還是憤怒,只覺得他整個人驟然冷了下來,看得認人心驚肉跳。
“魔修大能也來湊熱鬧了,”蕭璋的聲音低得像是從喉嚨深處壓出來的,“是知道我正想殺魔特意送上來的嗎?”
下一秒池清只覺得勁風撲面而來,再睜眼時眼前已經沒了蕭璋的影子。
“啊啊啊!!——”
刺目的光中,商唯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撕扯開,不屬于他的意識侵入他的大腦,他的四肢就像是被融化了,血液被注入了熔岩似的翻滾起來,心髒宛若被撕裂,身體裏的每一個器官都像是被擠進了另一個存在似的,幾乎将他撐裂!
周圍亂石翻飛,草木都被卷起,混沌進入第三階段的巨大靈力波動讓地上離得近的白骨都化成了灰粉。
“融合完這小崽子他們就是天境了!果然是借天地靈氣而生的靈物,那強大的靈力讓我都嫉妒了呢!”
淩玲的瞳孔裏倒映着刺目的白光,襯得她整個人更加瘋狂,她附身靠近下方的曲成溪:“這小崽子應該感謝混沌,要不然讓他自己修煉,或許一輩子都達不到天境,你說對嗎師父?”
“他手腕上……被點了改命痣……”曲成溪面色蒼白如雪,被開膛破肚的劇痛讓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冷汗沾濕了頸側的發絲。
或許是看慣了曲成溪高高在上的倨傲樣子,此時看着曲成溪那俊美的容顏在她的折磨下露出痛苦的神情,那種被淩虐的美感竟然淩玲心裏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是啊師父,你不知道凡人有多貪婪和冷血,這小子的叔叔和教主做了交易,親手給他侄子點上改命痣送給了混沌。”
曲成溪喘息着看向光圈中的商唯,骨節分明的手指痙攣地抓進地面,似乎想要再做些什麽,然而騎在他身上的淩玲卻勾起了唇角,她能明顯的感覺到在重傷的情況下,曲成溪身上的靈力已經凝聚不起來了。
“你的身體真是和從前沒法比了呢,”淩玲的手指在曲成溪的傷口裏打轉,曲成溪幾乎立刻溢出了痛苦的悶哼,更加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現在這幅身體已經不足以撐起你天境的實力了吧,你被困在一個日漸衰弱的殼子裏,是不是很絕望啊師父?”
曲成溪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白瓷似的面頰反射着水光,烏黑的睫毛顫動着,然而即便疼成這樣,他的瞳孔卻依舊如同深淵般:“沈欽并不在乎你……”
“你說什麽?”
曲成溪低低喘息着:“他讓你來江南找我……把我帶回去了固然好……但如果帶不回去,我将你殺死……他也不會在意……因為你只是一個試探……”
淩玲:“你放屁!”
“他并不知道我身體衰弱……”曲成溪嗆咳着笑起來,“他明知道你不到天境還送你來……是因為他已經做好了你被我殺死的準備……如果你死了,就證實了我确實活着……除掉了你,他也算是一舉兩得……”
“教主他已經許諾帶回你就給我副教主之位!他非常看重我!甚至把産業都交我了!怎麽可能想除掉我!你休想挑撥!”
“沈欽是什麽人……這麽多年你還沒看明白嗎……”曲成溪蒼白絕美的臉上綻開笑意,就像是妖豔的牡丹,那脆弱又華麗的美感讓人心跳都幾乎靜止:“他希望你忠誠……卻又忌諱你有野心……即便是再看重你也不會完全信任你……你的鋒芒太盛,他容你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就算你這次活着回去……他也會找機會除掉你的……”
這一瞬間淩玲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大腦,燒得她幾乎炸裂,她不想相信曲成溪的話,然而那虛弱妖媚的美人似乎有蠱惑人心的能力,她控制不住想起之前種種,沈欽對她看似關切但實則削弱她實權,明明是對她獎勵,卻只給她一個無關痛癢的虛名……
一股瘋狂的怒火不可抵擋地竄了上來,燒着了她這輩子最深的恨,那種被人看不起、被欺騙、被利用又被抛棄的感覺幾乎讓她喪失了理智。
她掐住曲成溪的脖子,右手猛地狠戳進他腹腔深處:“既然如此就把你的仙骨給我!反正你也用不上了!等我到了天境,先殺沈欽再奪取整個花月教!!我看你們誰敢再看不起我!!——”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悶響讓曲成溪溢出了一聲痛苦到極點的呻-吟,猛地挺起了腰,天境的靈力轟然外洩,四周風雲翻攪,幾乎天地變色。
淩玲雙眼一片血紅,周身魔氣暴起,她的手指在那滾燙的髒器中觸到了一個更加炙熱的圓形東西——是仙骨!
……
“把她的仙骨挖出來給她弟弟,可別耽誤了我兒子的仙途!”
……
去死!!都去死!!
等我到了天境就殺光你們所有人!!
淩玲瘋魔到了極點,抓住曲成溪仙骨猛地向外一拽!
轟!!——
強悍到極致的天境靈力轟然爆-炸,足以燒毀一切的火焰瞬間将淩玲吞沒,然後轟飛了出去!
——怎麽會?淩玲在高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着火的四肢。
挖仙骨不會産生爆-炸,除非……
除非曲成溪剛才一直在暗中積蓄靈力,就等她抓下來的那一刻!
這又是他的計!!
淩玲的後背重重地砸進了白骨堆裏,有一根不知道是碰巧還是早就豎直地立在白骨堆中的尖銳骨刺,猛地刺透了她的胸口。
噗嗤!——
白色進紅色出,淩玲被釘在了地上,大張着雙手,濃稠的血水順着她的嘴和胸口滴落下來,在白骨上破碎,仿佛綻開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幾乎是同一時刻,混沌與商唯身上的白光亮到了極致,然後猛然撤去。
撲通。
商唯撲倒在了地上。
……或許已經不能叫商唯了。
男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按在地上的手指纖長,嶙峋的骨骼幾乎要沖破手背薄薄的皮膚突出來,他仿佛在短短時間內從孩子長成了青年,面容清俊蒼白,看起來幾乎和曲成溪一樣大了。
“你對我做了什麽……”商唯顫聲喃喃,他的聲音已經沒了之前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微啞的嗓音。
腦海中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帶着興奮又陰邪的笑意:“助你成天境而已。”
商唯痛苦地捂住腦袋,他只覺得腦中閃過無數的畫面,有的屬于他自己,有的卻完全陌生,他看見自己在水底蟄伏,看見自己撕扯着咬掉王武和彭暢的腦袋,最後看到自己被曲成溪死死的掐住喉嚨,水做的四肢沸騰似的翻滾着……
“我們從此以後就是一體了。”腦海中那個聲音仿佛貼着他的耳膜震響,“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不!!……
我還有我的人生,我還有朋友,還有家人!我還有……皇叔……
“他們不過是螞蟻一樣的存在,你現在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他們,你已經遠遠高于他們了。”腦中的混沌竟然能讀取他的內心。
“從今以後,只有你和我……”
商唯滾下豆大的淚來,猛地捂住耳朵崩潰地嘶吼:“閉嘴!!你給我閉嘴!!”
“商唯……”
不遠處的曲成溪扶着膝蓋強撐着站了起來,他捂着腹部,看起來已經用靈力勉強将腹部的傷口止住了血。
“混沌現在和你融為一體,你必須盡力壓制住它,否則它會把你的本性壓下去……”
曲成溪比剛才還要虛弱,臉色幾乎白到透明,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是深潭般的黑色,向着商唯艱難地挪過去:“你現在立刻去找池清,讓他護送你回平瀾派……池盈會保你平安……”
商唯跪在地上盯着白骨的碎末,喃喃地搖頭,淚水打濕了臉孔和胸前的衣襟:“可是我已經不是平瀾派的門生了……我已經……不是人了……”
他的狀态很不對,曲成溪忽然感覺一陣心悸,顧不上腹部劇痛擡腿追過去:“商唯!”
商唯猛地擡頭,剎那間他的面容竟然憑空化去,整個人變作一道濃黑的風撲向了遠處的樹林,不見了蹤影。
“教主在他……改命痣的染料裏加了東西……”淩玲咧開嘴,鮮血從嘴角流出,順着臉頰滑下來,“之後那小子的命,就是教主的了……無論你多想救他……都無濟于事……”
曲成溪站在原地喘息着,身子晃了晃,像是要倒下去,但終究還是站住了,踩着白骨一步一步向着淩玲走過來。
“你要殺我嗎?”淩玲忽的歇斯底裏起來,她被釘在白骨上動彈不得,說是歇斯底裏,其實也只是歪着頭用大眼睛死死瞪着曲成溪。
“你和我的傀儡有什麽區別呢?”
曲成溪的腳步頓了一下。
“就算掙脫了吊線,你也不是個完整的人了……你的一生已經被花月教毀了!你以為你出淤泥而不染嗎!你以為你還能洗心革面混入正道堆裏嗎!你做過的那些事情足夠天誅地滅!咳咳咳……”淩玲的嘴裏湧出大量的血沫,雙腿已經開始不自主地抽搐起來。
曲成溪喘息着走到她面前,看着淩玲的臉色逐漸灰敗下去,他只覺得悲哀。
“是我的錯。”他伸出手,撫摸上淩玲灰敗的臉,“我應該在知道你無可救藥的時候就殺了你,不應該心軟……”
不該嘗試教你,也不該嘗試救你,将你殺死在那槐花飄落的樹下,總好過一路錯下去,走到現在這般模樣。
淩玲的瞳孔猛然收緊,然後劇烈的顫抖起來,那向來淩厲驕傲的眼底泛起紅色,她就像個委屈的小姑娘,終于哭了出來。
她這輩子從來不在人前落淚,上次一次落淚還在坐在自家的床上,不久後她舉刀砍死了父母弟弟,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那時哭了,她僞裝成冷血的模樣告訴所有人自己有多狠,卻被曲成溪一眼識破,如今此生最後一次落淚,也是在他面前。
“我恨你!……我恨你!”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湧出來,淩玲這輩子從來沒有哭得這麽傷心過,“為什麽你不早些出現,為什麽你來的那麽晚!……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在當初在她被父母兄弟欺辱的時候,能有一個像曲成溪一樣的人出現,抱住她,識破她脆弱的內心,告訴她你的路還長,我可以幫你向前走,那她砍向親人的刀子就不會落下來,她就不用那麽拼命地用心狠手辣武裝自己,追求那從未得到過的安全感。
從滾燙的鮮血濺滿她稚嫩的臉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覆水難收。
曲成溪抱住了她。
那溫暖的懷抱讓淩玲劇烈顫抖的身體逐漸安靜了下來,曲成溪在她耳邊微不可聞地說了聲:“對不起。”
下一秒,鋒利的刀尖捅進了淩玲的心髒。
淩玲睜大了眼睛,但這一瞬間,她的眼底沒有震驚,沒有憤怒,只有平和,仿佛瘋魔了一生,終于可以休息了似的,露出了釋然的平靜。
當啷。
匕首被抽出,掉在了白骨堆裏。
曲成溪靠在了淩玲的身上,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只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席卷了身體,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世道無常,人生惘惘,有些遺憾是注定的。他自己又何嘗不想在兒時最脆弱的時候碰到蕭璋,而不是沈欽。
但天道不可違,他們都是命運中的浮萍,無法左右自己前行的路。
“沈欽抓住了張顯……”淩玲的聲音就像是燭火燃盡的最後一絲光亮,一吹就會散似的。
曲成溪仿佛被雷劈,猛地擡頭:“你說什麽!”
“沈欽已經知道了……”
那一刻曲成溪本來就毫無血色的臉幾乎如同白紙,一把抓住淩玲的肩膀:“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知道的!張顯明明昨天才跟我通過信!這不可能!”
“你看……”淩玲的笑容天真的像是即将墜入美夢的孩子,“沈欽根本不用親自來抓你……因為他知道……你身上的吊線……從來都沒有斷過……”
“吱吱!!”
空中,蕭璋帶着香香閃電般地飛向城郊。
蕭璋:“聞到味道了嗎!”
香香飛快點頭:“吱!”
這邊的天空都和城中的不一樣,蕭璋已經沖進了濃雲中,聞到了越來越濃重的魔氣,那種辛辣妖邪的味道幾乎讓人窒息。
——阿漾不會有事吧。
說來奇怪,不久之前他才因為阿楊的事情被刺激到吐血,情緒幾乎崩潰,但是現在,他的全部心思卻都是屈漾,甚至沒有半點空餘分給阿楊。
他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慌張,就好像覺得如果自己再不快點就見不到屈漾了一樣,這種第六感給他帶來的恐懼已經完全壓過了其他任何情緒。
蕭璋在雲端大聲向下喊:“屈漾!!——”
淩玲瞳孔放大,終于沒了氣息。
曲成溪捂着小腹踉跄後退,劇烈地喘息着,一股類似窒息的感覺堵住了他的喉嚨。
——張顯出事了!
怪不得之前回信的字體看起來有些微妙的奇怪,那如果那些信都不是張顯本人寫的,那他到底是什麽時候被沈欽抓走的,難道是從江南會燕北述職的那天就……
那張顯現在還活着嗎?
曲成溪眼前發黑,幾乎要吐出血來,腹部的重傷和心神的劇烈震蕩讓他整個人的情緒幾乎站在在懸崖邊緣,就差最後一點就要掉落下深淵。
他這輩子唯一的至交好友落到了沈欽手裏,而沈欽是什麽人,曲成溪最知道,他幾乎不敢想象張顯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得回去!
曲成溪顧不上渾身的傷痛,猛地從袖中召出了鈎吻劍站了上去,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聽到身後熟悉的呼喊。
“屈漾!!——”
曲成溪的瞳孔驟然縮緊。
那急切的呼喊聲由遠及近,帶着十二分的焦灼,曲成溪幾乎能想象到蕭璋心急如焚的表情。
“蕭無矜,你喜歡我嗎。”
“喜歡。”
“你不能只喜歡我的身子,你心裏……得有我……”
“已經在心裏了,跑不掉了。”
……
曲成溪的手指劇烈的顫抖起來,蕭璋的聲音已經到了極近的地方,只要沖破這片雲彩就能看見,曲成溪的喉結極劇收緊,眼眶通紅,死死的盯着那片濃雲——他多想再看蕭璋一眼,因為此番回了燕北,或許就是永別。
可是他也知道,若看了這一眼,他便走不了了。
濃雲忽然劇烈的翻攪起來,下一秒一個人禦劍而出!
“阿漾!!”蕭璋帶着香香從雲層疾沖下來。
白骨堆上,只有一具少女的屍體如同雕塑般被插-在尖銳的骨刺上,傀儡娃娃靜靜地落在遠處。
冷風呼嘯而過,吹散了濃郁的魔氣,放眼望去,白骨堆上再無一人。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