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淩玲
第84章 淩玲
城郊的空氣上冷風卷過,兩個人靜默的對視着。
淩玲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曲成溪的時候就像一個看到棉花糖的小姑娘,眼底透露出欣喜來,然而更深處卻是暗潮翻湧的瘋狂。
“你果然沒死。”淩玲朱唇輕啓,“師父。”
曲成溪手中的三昧真火還在跳動着,距離混沌那張人皮臉只有不到一掌的距離。
“你早就不認我這個師父了,”曲成溪神色冷然,若不是臉色蒼白如紙額上細汗淋漓,看上去就像是卷軸裏美豔的邪神,“叫了我大名那麽多年了,這個時候嘴甜是想讓我對你手下留情嗎?”
回憶翻滾而來,花月教後山的大槐樹香飄十裏,樹下,花月教的孩子正在操練的間隙庇蔭聊天。
“哎,快看,那個今天剛來的女孩走過來了,長得還挺可愛!”
“你可別招惹她,我聽說她可比你我狠多了。”
“咱們來花月教的哪個不狠?你別唬我。”
“沒唬你,據說她殺了她親爹媽,還殺了她弟弟,捅了不知道多少刀,屍體幾乎都剁碎了!”
“啊?”
“噓!別說話,她來了!”
淩玲聽見了那些男孩子說他的話,但她并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別扭,反倒有種莫名的驕傲感。
她揚起頭,故意向着那些男孩子大步走去,或許是她臉上的笑意真的太讓人毛骨悚然,男孩們趕緊互相推搡着一溜煙的跑散了。
淩玲笑意加深,一股強烈的滿足感湧上心頭,果然只有狠起來,別人才會怕你,才會不敢招惹你,那些書中的中庸仁和的處世之道都是放屁,只有真正心狠手辣的人配潇灑地活在這世上。
然而忽的,一聲煞風景哈欠聲從樹的背陰處傳來。
淩玲轉頭只見樹底下坐着個少年,正昏昏欲睡的靠在樹上,好像是嫌樹蔭擋陽光還不夠,又拎起一串桂花蓋在臉上,這才繼續閉目養神。
柔軟的花瓣輕輕掉落,劃過他的臉龐,淩玲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人,那少年坐在那裏仿佛将整個場景都變成了一幅畫,美得讓人連呼吸都不住放輕,然而淩玲卻同時皺起眉,那少年的反應讓她非常不爽。
淩玲确定那少年是聽見了剛才其他的對話的。
——他難道不怕我嗎?
淩玲忽的笑了,走到那個少年旁邊坐下:“知道我為什麽殺我父母和弟弟嗎?”
少年的眼皮輕輕抽動了一下,沒睜開,那濃密的睫毛就像兩道烏黑的小扇子。
“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我父母對我們一視同仁,穿的衣服是一樣,吃的東西也是一樣的,後來才知道,同樣的衣料子裏我弟弟的是鵝絨,而我的是碎棉,看似一樣的一碗面裏面,他的碗底每次都藏着雞蛋。”淩玲看着他。
“每次我弟弟欺負我,我找母親告狀,她不是說弟弟是在和我玩,就是罵我沒有個做姐姐的樣子。而我碰我弟一下,我父母都會在第一時間沖過來抱起他,然後再狠狠揍我一頓。”
少年平靜地呼吸着。
“漸漸的我發現了我和弟弟之間細微的差別,這些差別我原來沒注意,發現之後卻發現處處如此,而且随着我們兩人長大越來越明顯。吃飯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在笑,我跟着附和,這段對話就會立刻冷場,過一會兒他們三個又會笑起來。”淩玲的聲音冷了下去。
“我像一個多餘的人,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于是我努力的洗衣做飯,以為是因為我不夠懂事爹娘才不喜歡我,結果換來的只是弟弟的嘲笑和父母的漠視。”
“你知道嗎?”淩玲靠近那少年,低聲道,“我那時真是做夢都渴望父母對我的肯定和關心。終于有一天,我得到了。”
“那天我發了高燒,我娘終于主動來我房裏看我了一次,送了我一個娃娃,說是花大價錢買的,非常珍貴,說她只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平安長大。”
“我開心得哭了。沒過幾天我的病就好了,我抱着娃娃開開心心到院子裏玩,結果碰上了我弟弟,他看到我懷裏的娃娃立刻大笑,我問他怎麽了,他說這是他前兩天剛扔的,嫌棄長得太醜就不想要了,怎麽被我撿回來了?垃圾果然也喜歡撿垃圾。”
少年的眉頭輕輕動了一下,淩玲的笑容變得越發讓人毛骨悚然,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回去哭了一整晚,卻終究沒舍扔那個娃娃,因為我這輩子就只有那一個娃娃。再後來呀,發生了一件大事,我有一次上山拾柴不小心掉下來,結果激發了仙骨!我帶着滿身傷跑回家告訴我爹娘,他們特別開心,我從來沒見他們對我這麽笑過!我爹甚至還抱起我轉了一圈!”
“我幸福極了,覺得有了仙骨之後我爹娘終于可以愛我了,當天晚上我甚至是笑着入睡的,還做了個香甜的夢……可是半夜我忽然起夜,竟聽到院子裏有人說話,靠近一聽,你猜怎麽着?”她靠近少年的耳邊,“我爹娘正在商量把我的仙骨挖出來給我弟弟。”
少年的眼珠終于動了。
淩玲稚嫩的臉上始終綻着微笑:“我娘說‘城外有先生能換仙骨,我兒子的仙途可不能耽擱’,我爹說‘那玲兒怎麽辦’,我娘沉默了一下說‘咱們養她那麽大沒讓她報恩已經夠可以了,如果真死了……那死了是她命不好。而且不一定非得死啊,大多數被挖了仙骨的都只會變成癱子,咱家玲畢竟臉蛋還是好看的,癱了之後找個老實人嫁了,以後也不用咱養着,不也挺好’,我爹說‘行,聽你的’。”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後來去廚房取了最快的刀,先去了我弟弟房裏,他驚醒之後第一句話是罵我為什麽半夜犯-賤來吵他,我一刀劈進了他臉裏,他的慘叫驚動了我爹娘,他們沖進來,我爹拿起木棒忘我身上打,但是凡人哪裏打得過開了仙骨的我,我反手将刀捅進了他肚子裏,腸子拽了出來。”
“我娘最後縮到了牆角哭着求我,說她這輩子只愛我一個,因為太愛了才會對我過于嚴厲。我說我信你,為了報答你,我提早送你去極樂,然後我一刀捅穿了她的心髒。”
淩玲挑起少年的下巴,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少年的裝睡,笑容中透出蝕骨的冷意:“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和弟弟都能眼也不眨地殺了,現在,你還不害怕嗎?”
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淩玲幾乎有種心跳驟停的錯覺。
“你說你在床上坐了很久,那時候你在想什麽?”少年一雙桃花眼平靜地看着她。
淩玲猛然一怔。
“你若真是冷血暴怒,在聽到那些話的那一刻就沖出來殺人了,”少年握住她挑起自己下巴的手,他的手指骨節分明,透着微涼的溫度,有種勾人心魄的魅惑感直戳進人的心窩子,“你回去,是在哭。”
淩玲瞬間臉色煞白:“你胡說什麽……”
“哭到心灰意冷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敢出來殺人的小姑娘,我不覺得你可怕,”少年輕撫上她的臉頰,“只覺得你可憐。”
淩玲這一瞬間像是被觸到了某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經,忽的尖叫着跳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少年的脖頸:“你什麽都不懂!我誰也不怕!我不需要被同情!——”
啪。
少年輕飄飄地擡起手,兩只修長的手指夾住了匕首的刀刃,那那刀刃還在兀自震動不休,然而無論淩玲咬牙切齒,使多大力氣,都無法再将匕首推近少年分毫。
“戾氣太重,不懂收斂和壓制,長此以往胡亂發洩,你會萬劫不複的……放任你在這世上也是個禍害。”少年後半句話聲音很低,淩玲沒聽清,然而下一秒她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道沿着刀鋒襲來,将她手中的刀片瞬間斷成了無數小節。
“啊!”淩玲終于忍不住手腕的酸痛猛然松手,刀片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少年站起身來:“既然想要殺人,不如好好殺,以後我教你。”
“你好大的口氣!你是誰就想教我?”
少年沒說話,遠處卻忽的跑來一個人,淩玲認了出來,她之前見過這個人給花月教的教衆上課,應該是個地位挺高的領隊。
只見那人沖少年恭敬地拱手:“曲統領,休息時間差不多了,繼續操練嗎?”
淩玲的瞳孔猛然縮緊,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看起來不比她大幾歲的少年。後者點頭:“繼續。”
姓曲?……難道是!……
“你……你就是花月教大名鼎鼎的曲成溪!”那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突破氣境的天才,沈欽最信任的第一人,淩玲的臉色瞬間因為激動而漲紅,忽的又想起他剛說的話,“你真的願意教我殺人?”
曲成溪看向她,那一眼其實非常深,只是那個時候淩玲的心智根本無法看透那其中隐含的情緒:“是的,你的目标如果是讓這世上無人再敢欺辱你,跟着我,你能做到。”
淩玲眯起眼睛:“那你怕不怕,我學成之後殺了你?”
“你可以試試。”
“多懷念那個時候啊!”
新橋縣城郊,淩玲仰頭看天咂了咂嘴:“初見的時候你就擔心我殺氣太重,若是沒有約束,恐怕以後會變成嗜殺四方的大魔頭,所以你将我近身培養三十年,明面上是教我殺人,實際上卻是糾正我的心念,壓制我的魔性。”
曲成溪神色冰冷,淡漠地看着她,那個曾經殺氣四溢的女孩子好像什麽都變了,又仿佛什麽都沒變:“事實證明效果并不好。”
來者不善,在這種地方這個時候遇見淩玲,意味着什麽,曲成溪清楚得很。
他腹中痛如刀絞,平靜冰冷的面容下藏着劇烈翻攪的內心波瀾。
沈欽知道了。
如果不是有百分之八十的确定,沈欽不會直接派淩玲過來,淩玲見到他時,也不會是這種并不意外的反應。
曲成溪的手指無聲的掐入掌心,心髒仿佛墜入徹骨的冰寒。到底是哪裏出了纰漏,難道是……
“師父,人人都說你十惡不赦,但他們不知道你內心裏住着個活佛呢。”淩玲笑起來,随後那笑容卻變得陰狠,“可我最讨厭你這幅樣子,那副暗自悲天憫人不想與我們同流合污的樣子實在讓人惡心,都是淤泥裏出來的,你憑什麽不一樣?”
“啊對了,教主也讓我問問你,你賭氣假死逃離他,是不是也有一部分這方面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