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顆星 淋濕的小狗
第31章 第三十一顆星 淋濕的小狗
在外面跑了大半天, 沈軻身上沾染了各種氣味，不算好聞，還有一陣冷簌簌的寒意——瞬間撲面而來, 阮季星渾身都僵住了, 大腦也宕機了片刻。
他的呼吸很沉, 在她耳邊，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的雙眸微微睜大，餘光裏，是他被雨打濕的黑發，在風中像飄搖的蒲葦。
手無處安放，懸在那兒不是, 回抱也不是, 那麽，就只剩推開他這一種選擇……
可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他現在正死死壓抑着什麽。
于是猶豫了。
坦然說, 你沒法面對一只蝸牛卸下防禦的殼, 在雨中匍匐前行時而無動于衷，更沒法抛下一只淋濕的小狗, 對吧。
阮季星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借一個受委屈的人一個懷抱，也不過分。
可是, 他抱她抱得好緊啊啊啊。
她快喘不上氣了。
背後響起腳步聲。
她猛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睫毛撲閃着, 往耳後勾着頭發, “咳”了聲，視線亂飄，就是不看他。
每個動作都顯得那麽不自然，無一不暴露她的慌張。
其實沈軻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做, 就只是，受源自內心最深處的沖動驅使。
仿佛是生物瀕死之際，向生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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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沈軻，你回來了？”
阮季星不想被熟人知道，她大晚上的和沈軻在男生宿舍門口抱在一起，為免尴尬，背過身去，又拉起帽子，低下頭。
下午一考完試，徐玮就去Z大找姚雪晴約會，這會兒正好回宿舍，沒想到會碰到他。
“你一聲不吭跑哪兒去了，考試都沒來？”
沈軻說：“有點事。”
徐玮瞟了眼旁邊包得嚴嚴實實的女生，又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低聲說：“你小子啊你小子，居然吃着碗裏，看着鍋裏。”
男生長得太帥也不是件好事，桃花運旺，容易花心啊。
前陣子還跟阮季星搞暧昧，今天就跟一個不敢見人的女生卿卿我我。
扇他的人，得是有多恨才下得了這麽重的手啊。
啧啧。
沈軻莫名其妙：“什麽？”
“感情這種事，作為兄弟，我不好多說，你好自為之。”
徐玮按着他的肩膀，搖了搖頭，走了。
沈軻無暇去想他抽的哪門子風，走到阮季星身邊，正籌措語言，她先發制人：“我去給你拿藥。”
“沒事，不用了。”
她語氣不容置喙：“你先去711等我，我待會兒來找你。”
話說完，把傘塞到他手裏，小跑進細雨裏。
阮季星最讨厭下雨天出門，因為再小心，也容易弄濕褲腳，她厭惡那種濕濕涼涼的觸感。
以前有一回，為了趕早自習，穿着嶄新的小白鞋，一腳踩進泥坑裏，更是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但她當下顧不了那麽多。
地面積了水，她踩上去，像大地、雨水與她打着拍子共舞。
沈軻握着傘柄，上面留有她手心的餘溫，呼吸間，也似還能聞到她發間的茉莉洗發水香。
他甚至舍不得将這口氣呼出去，像是希望它能在肺裏多停留片刻。
*
下着雨，加上快放寒假的緣故，學校比往常冷清許多。
這個點，大多店鋪已經打烊，襯得便利店燈光亮得隔着數十米都能看見。
沈軻坐在門邊，透過玻璃牆看見阮季星。
真像電影裏的慢鏡頭，幾秒鐘在多維空間被拉得無限長，腦海中不斷閃回過往畫面。
最後一刻，意識到：啊，神賜予他的命運降臨了。
她收了傘，甩了甩水，放入門口的傘桶裏，對他說：“你想吃什麽嗎？”
“我不餓。”
“那我自己看着點了。”
阮季星端回兩份關東煮，放到桌上，立馬跺着腳甩手，“啊呼，啊呼，好燙。”
沈軻說：“怎麽買這麽多？”
她煞有介事地說：“肚子填飽，你的血液湧到胃部，你的大腦就沒空去想不開心的事了。”
他扯了扯唇角，想笑，又沒心情似的：“真不是你編的嗎？”
“別管理論正不正确，先吃再說。”
她拆開一次性筷子，“這碗多加了一份泡面是你的。”
外面的雨下個沒完沒了，店裏開着暖氣，還吃着熱騰騰的食物，身體很快就暖和起來了。
兩個人并肩坐着，玻璃牆上映出他們的影子。
沈軻開口：“你怎麽沒問我，今天發生什麽了？”
她邊吹涼蘿蔔，邊說：“等着你主動說呗。你要是不想說，你也不會來這兒了。”
他默了默，說：“我爸來了。”
她一怔，扭過頭，“你和他吵架了？”
“談不上。”他神色不變，“吵架是雙方行為，我只是說了不好聽的，被他單方面地罵。”
阮季星也是挺佩服他的心理素質的，遇到這種糟心事，依舊這麽淡然。
又或許是因為，比起她一貫外化情緒的性子，他習慣內部消耗負面能量。
她忽然問：“你會哭嗎？”
“嗯？”
“壞情緒就像垃圾，有的可回收，有的不可回收，還有的有害，分解不了的在你心裏堆積的時間長了，會臭的。淚腺是排洩口，你得把垃圾倒出來。”
她說話的時候，眼底倒映着燈光，很亮，“要是怕被我笑話，你就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哭。”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教，要學會哭。”
因為眼淚似乎在“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規訓裏，被從成年男性的世界剔除了。
事實上，他對此也很陌生。
哭，在不會言語的嬰幼兒時期，不過是為了吸引注意，告訴父母，我餓了，我不舒服。
長大後，到了能控制的歲數，他就沒哭過了。
他不想叫趙若華操心，而除了她，又有誰真正關心他的喜怒哀樂。不是所有會哭的小孩都有糖吃。
所以，準确地向外界傳達情緒這件事，便變得無關緊要。
但阮季星湊近他，小聲說：“因為解壓又免費。吃東西，喝酒，出去玩，哪樣不花錢啊？”
沈軻忍俊不禁。
她坐直，繼續像只松鼠似的往嘴巴裏塞食物，嚼吧嚼吧。
他和她，就像極地與雨林，迥異的兩類人。
一直是他貪念她的溫暖。
一直是。
*
阮季星吃完了，從兜裏掏出一支蘆荟軟膠，“你把臉轉過來。”
剛打開，又停住了，臉上表情微妙地變了變，遞給他，“我給你開前置攝像頭，你自己塗一下。”
對着手機一看，沈軻才知道，原來這麽紅。
難怪每個見到他的人，神色都奇怪。
碰一下，便像火灼一樣的疼。
不過比起上一次，沈長林還算手下留情了。
阮季星說：“你多塗幾次，估計很快就能好了。”
“嗯。”
她繼而慶幸道：“還好。”
“哪裏好？”
她說：“還好沒毀容，不然喜歡你的那些女生肯定都跑光了。”
他反問：“你呢？”
她險些岔氣：“我什麽我？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又沒說你喜歡我，你急什麽。”
她的嘴唇動了動，感覺怎麽解釋都像欲蓋彌彰。
沈軻起身，揉了把她的腦袋，笑說：“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她憋着的一口氣，也只好咽了下去。
他送她到宿舍樓下。
“沈軻。”
阮季星很正式地叫他。
沈軻側過頭，隔着細密的雨腳看她，光線昏暗，視野朦胧不清，聲音卻字字分明——
她說：“你爸爸不心疼你，你也多心疼心疼你自己。”
直到回了宿舍，沈軻還在回想她這句話。
唐天和走到他身邊，“阮季星今天挺擔心你的，一直在找你，還跟我說，你如果回來，第一時間告訴她。”
沈軻回神，“我知道。”
“她人多好啊，之前擺攤幫你，平時上課帶小零食分給我們，我們沒聽課，還借我們抄筆記……”
沈軻打斷他：“你別彎彎繞繞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唐天和痛心疾首：“老沈，我沒想到，你居然是渣男！”
沈軻：“？”
徐玮瘋狂朝唐天和使眼色：大哥，你悠着點啊。
沈軻瞥他一眼，“你們倆這是演哪出？”
徐玮說：“剛剛在樓下，你和一個女生……你臉上……”
“別一天到晚閑得沒事胡思亂想，有這個功夫，你們不如去複習。”
沈軻去洗漱了。
徐玮和唐天和面面相觑。
*
距離下一門考試還有一段時間，跨年夜當天，她們決定放縱一把。
外面冷，她們買了一堆吃的喝的，打算一起看電影。
謝曉羽摩拳擦掌，嚴陣以待，點開，催促着：“戚姐，快點快點。”
戚藍關了燈，坐過來。
阮季星尚有些遲疑：“聽說這部尺度很大，我們真的要看嗎？”
謝曉羽說：“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未删減版資源呢，再說，你遲早要經歷的，總不能啥也不知道吧。”
“基本的性教育我還是接受過的，比如處.女.膜實質是陰.道瓣，我只是沒看過影視……”
謝曉羽勸道：“一起看才不會那麽害羞，連班長這麽正直的人都來了，你就別不好意思了。”
馮清瑩插話說：“其實我看過。”
“呀，看不出來啊。”
“小時候我媽不讓我多看電視，有回我去一個姐姐家玩，她說放碟片。原本以為是恐怖片，結果出來的是那種畫面。之後她跟我說，要我保密，不能讓大人知道。”
阮季星問：“那你當時什麽感覺？”
馮清瑩坦誠道：“就……挺好奇，又挺震撼的。”
謝曉羽說：“開始了，認真看。”
一位愛國女學生，為了刺殺漢奸易先生，出賣色相靠近他。
當看到他們在床上變換各種姿勢時，阮季星的呼吸瞬間收緊，心跳聲鼓噪，耳根連着臉越來越熱，越來越熱。
她很想捂住眼睛，但視線卻黏在了屏幕上，移不開。
她隐約想起，以前聽到父母房間傳來過類似的奇怪聲音，所以，他們當時也是在……嗎？
生理常識和實際操作終究是不一樣的，她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接觸。
饒是她願意主動學習新事物，這也有點超出她的接受範圍了。
她連小嘴都沒和男生親過呢……
“星星，星星？”
那一段結束，謝曉羽撞了撞她的肩膀，調侃道：“看傻了？”
阮季星的聲音軟綿綿的：“啊……曉羽，你別笑話我了。”
“我的天吶，你知道你現在多勾人嗎？我要是男生，我都想跟你這樣那樣了。”
阮季星臉更熱了，打她一下。
馮清瑩笑着說：“謝曉羽，你好色啊。”
“食色性也，老祖宗都說了，人的生命離不開兩件大事：飲食，性。”謝曉羽抓起一把烤串，一杯奶茶，“喏，現在都有了，何其快哉。”
她又說：“戚姐，你怎麽沒反應啊？”
戚藍面無表情：“動物交.配，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謝曉羽一噎，說：“那還是不太一樣的，撫摸、親吻、氣味、呢喃，好的愛侶給人帶來的滿足，遠不止性本身，更重要的是情緒價值。”
“不愧是我們寝室的戀愛大師。”
這時，阮季星的手機響了。
她離開座位去接電話。
“喂？”
沈軻的話音裏還夾帶着風聲：“你在宿舍嗎？”
“在啊，怎麽了？”
“下來。”
阮季星一頓，跑到陽臺，推開窗向下望，路燈下站着一道深色，熟悉的身影。
他也在向上望，她看不清，他是不是也看到自己了。
她心裏有些飽脹，像是氣球瞬間充滿了氣，卻還是說：“阿姨快鎖門了。”
“我很快。”
“那你等我下。”
阮季星飛快抓起一件長到膝蓋的羽絨服，披上，趿着拖鞋就出門了。
馮清瑩問：“我們繼續看，還是等她？”
謝曉羽說：“這還看啥電影啊，看八卦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