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教育是愛的藝術”
第68章 “教育是愛的藝術”
又是一個星期一。
前一天晚上, 範高謙一邊高興,一邊卻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
早上起來, 沈建抱怨:“不就是見了潛在的可能的有朝一日的岳父嘛, 咋的,給你激動得一晚上睡不着?”
周日晚宿舍裏只有他們兩人。每當沈建快睡着了,範高謙一次翻身, 床板吱嘎吱嘎的聲音就攪得人心煩。
範高謙卻是為了另一個原因:“沒,跟鄭子葉沒關系。我是覺得奇怪, 高老師是怎麽猜出我擅長和狗溝通的?那天, 段考結束的長周末, 聽王宇說, 老班在榕樹院子旁邊悄悄觀察了好久,看我和鄭子葉在氣根林裏背書。過一會兒,他就找上我,給我看了一堆有關狗的作品。我覺得這都不能叫暗示了吧?”
沈建默默點頭, 沉思片刻說道:“秦添說的什麽‘高老道’,不會是真的吧?他掐指一算,就能算出班裏同學的能力?唔, 這樣說,是不是不太符合唯物主義價值觀啊……”
“算了,也別多想了,今天到班上我親自問問他去。”範高謙下定了決心。
沈建一邊整理書包, 一邊糊弄着:“嗨,說不定咱們老班, 就是什麽都市小說裏擁有異能的男主角呢?”
沈建永遠也不會知道他一度離真相如此接近。
今天的早讀時間是升旗儀式,高松然一如既往提前到班, 檢查同學們交作業、讀書情況。
走到靠着曹毅的過道時,範高謙舉手:“高老師,我想和你聊聊。”
通常都是老師主動找同學聊天,反過來的情況可不常見。
不過,高松然已經從鄭子葉爸爸那裏聽說了周末發生的事情,做好了心理準備。
電話裏,鄭爸爸特地誇獎了範高謙,說他為搜救犬訓練基地解決了一系列大問題。
鄭爸爸還說,等訓導員把這事上報後,消防隊長很可能邀請範高謙成為基地的顧問,一旦遇上不聽話的狗,就叫範高謙過去,和狗談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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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鄭爸爸沒直接和範高謙說,怕他飄。他只告訴高松然,可以挑合适的時候再和範高謙說。
範高謙開門見山:“高老師,段考結束的周末,你在教室裏給我說的那一通話,一會兒問我有沒有養狗,一會兒讓我讀《野性的呼喚》,一會兒還提到要放電影《閃電狗》。老師,你是不是從我身上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氣息?”
高松然才不會傻到透露秘密,裝傻說:“什麽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範高謙又把這周末的來龍去脈和高松然說了一通,和鄭爸爸的敘述大差不差。
高松然繼續裝傻:“這……大概就是一個巧合吧。說實話,那天和你說那麽多關于狗的事情,是因為我很生氣。”
生氣?範高謙一頭霧水。
“段考後的周末我待在學校,就開始閱卷了。雖然老師不改自己班的卷子,但我也翻了翻我們班的,其中有一張你的,真是讓我印象深刻,刻骨銘心啊!你還記得你的作文裏出現了什麽低級拼寫錯誤嗎?”
範高謙撓撓頭。英語不是他的長項,作文裏的拼寫錯誤,沒有二十個也有十二三個,段考都過去一個星期了,他哪兒還記得?
“你把dog這麽簡單的詞都拼錯了,還拼錯兩次!”高松然佯怒,“你在作文裏寫,你暑假去小姨的寵物店幫狗洗澡。第一次,你把狗拼成了dag,第二次,又變成了dug。你知道看到你的卷子我多麽不能淡定嗎?那天我去教室裏做字幕,你正好回來找作業本,我就想,一定也要給你留下個深刻的印象……”
“……讓你記住dog到底是怎麽拼的!”
說得毫無破綻,範高謙只能低頭認錯。
倒不是真不會拼這麽簡單的詞,否則也不會考進三中了。只不過,他寫字像狗爬,寫英文尤甚,潦草又難看。
作文裏,他第一個o字和後面的g連筆,加了一個明顯的小尾巴,第二個o則是封口沒封圓。于是,兩個o變成了a和u。
恰好遇上全校最強調卷面整潔的江老師改卷,範高謙就給毫不留情地扣了分。
“所以,這事兒真是個巧合?”範高謙小心翼翼,本來都快要相信了,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段考周末後,我還特地打電話給曹毅聊了聊。因為我記得,好像他也是在收到你的啓發之後,才突然愛上下棋的。曹毅也确認了,你和他說了一通什麽智慧啊、淡然啊……”
高松然內心腹诽:孩子,我好不容易給你編出了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求求你放過我,別再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好不?
想起自己此前對于“菩提”一詞的誤解,高松然将錯就錯,把裝傻進行到底。
“曹毅啊,嗨,我是看他成天玩游戲,還全是那些打打殺殺的游戲。我相信他不是這種人,但十幾歲的孩子成天接觸這些暴力的東西,總歸不太好。我也知道,你們這個年紀都有點逆反,直接讓他不玩游戲,不可能有效果。所以,我退而求其次,讓他去玩一玩不太暴力的游戲……誰知道,曹毅偏偏擅長此道啊!”
同樣沒毛病,但範高謙依然不滿足于此。
剛入學時他就知道,10班是個充斥了關系戶、後門生,還有文化課成績不達标的特長生的班級,和他這種低空飄過分數線,卻是正經考進三中的不一樣。
雖然覺得10班有些人不上道,但一個多月相處下來,範高謙還是很喜歡自己班的。同宿舍幾個同學都成了好兄弟,班裏還有喜歡的女生。
“高老師,像我這麽平庸的人都能在特定場合出彩。還有曹毅,別的老師都放棄他了,你卻引導他發現自己的才能。別班同學說我們班是垃圾堆,可老師你覺得呢,我們班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沒發現的才能啊?”
這話讓高松然一個激靈。他想起了考入師範大學時秉持的信念:所有垃圾都是放錯地方的寶藏。
上小學時,高松然算不上一個好學生。當然沒做過那種殺人放火、逃課作弊的事兒,就是成績中等偏下,外加上課愛說話,喜歡和老師擡杠。
降級版丁悅。
小學高年級時,班裏換了班主任,對學生區別對待極其明顯。像彼時的高松然,成績不拔尖,上課還插嘴,自然不遭老師喜歡。
有一次,高松然上課說話,和另外幾個淘氣的“差生”一起罰站。
班主任當着幾個孩子的面,毫不留情地說:“你們就是一群垃圾!長大之後,也只配在社會底層混。看到校門口那些擺攤賣玩具的大爺大媽沒有?你們還是早點跟他們取經去吧,學習不好,那就是你們的未來!”
那番話深深刺痛了高松然。也許老師的言語本意是為了激發孩子們心裏的羞恥心,事實也證明,高松然的确被激将成功,此後認真學習。
雖然還是喜歡上課說話,但好歹成績進入班級前半,老師如此刺耳的責罵也少了許多。
然而,和他一起罰站的小夥伴,卻有一些就此消沉。
高松然記得,其中有個男同學,會畫很好看的風景畫,是個左撇子。由于堅持拒絕糾正用手,成績也不好,老師曾經出手打人,在他的左手腕留下了一道傷疤。
上一次偶遇,他在機場當行李搬運工。曾經能畫出絕美風景的左手,已經變得粗笨、毛糙,傷痕累累。
升入中學,學校環境好了很多。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也有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老師。
他們一輩子都沒取得過太大成就,于是,當了老師後,手裏有了點來之不易的權利,就緊緊抓住,當成發洩不滿的的途經。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傾瀉在了孩子身上。
更有老師簡直枉為人師表。孩子下了無比的決心,去信任一個長輩,和他們訴說一些難以言說的青春期困擾,有的老師卻對不起孩子的信任。
高中時,有個大高松然一年的學姐。高三時,學姐向她的班主任坦白,班裏一個男生給她寫情書,而兩人互有好感,她不知怎麽處理。
學姐感到矛盾,一邊無法壓抑朦胧的好感,一邊卻糾結于高三繁重的學業和個人情感的矛盾。猶豫之下,她選擇詢問班主任到底該怎麽辦。
那笑面虎班主任一邊假意安慰女生,一邊卻悄悄把整段對話錄了音。事後複制三份,兩份交給雙方家長,一份交給教務處。
沸沸揚揚,一地雞毛。
就連很少關心同學八卦的高松然事後都知道了,那男生直接轉學到另一所高中,女生記大過,從此成績一落千丈。
畢業後,女生絕情地切斷了和高中所有人的聯系,包括曾經玩得最好的幾個同學。
這所高中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噩夢。
可是,孩子們有什麽錯呢?就算男生在高三的關鍵時刻表白,有擾亂心緒之嫌,批評一頓的事兒,至于玩成無間道,直接轉校麽?
女生就更無辜了,本來就因為不敢早戀才和班主任傾訴,結果,反而給自己傾訴出了一次記大過,和永久的心理陰影。
學生向老師求助,老師不僅沒有提供正确的引導,還反倒像抓住了學生的小尾巴一樣抓住不放。最後,洋洋得意地看他們在懸崖邊掙紮,再獰笑着将他們推入深淵。
原本,考師範大學,只是因為高松然的成績夠不上更好的學校,老師又是個相對穩定的職業。但聽說這件事後,他的目标卻悄然改變。
即使他一個人的力量很小,只能影響到幾十個人,他也想成為這幾十個同學心中值得信任的大哥哥、叔叔、爺爺。
無論是優秀、平庸,還是表現暫時不如人意的孩子,他都想讓孩子們知道,你們都值得老師的愛和信任。
舉個極端的例子,就算史明升、包宇昆這些霸淩成性的孩子,他也會想辦法盡力扭轉。
只不過,現在的高松然手伸不了那麽長,越俎代庖的話,高三的班主任也會有意見的。
教育是愛的藝術。師範大學第一課,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如是說。
“我從不覺得任何一個學生是垃圾。如果有老師依靠片面的觀察評價學生,發現學生的缺點,不去努力幫助學生就直接放棄,這是老師的失職。這樣的老師才是垃圾。”
他對範高謙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