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張稍和劉洪 一根大魚的脊骨
第75章 張稍和劉洪 一根大魚的脊骨
“這幾天的魚蝦怎麽……”
徐墨陽沒直說, 怕傷了自家廚子的心。
“張小漁翁走啦。”
秦娘子說着也嘆了口氣,那張稍別看只是個半大的小子,打出來的魚蝦卻是各個鮮活大只, 現在這人走了,只能去別處買魚蝦,雖然鮮活不輸, 但個頭卻要略遜一些。
好端端一個人,說什麽只打三十日的魚蝦便停手,等時候到了再來,開始的時候秦娘子還不信,這兩天去了沒見着人, 向周圍打聽才知道人家都走幾日了。
“節……咳咳,怎麽突然就走了?”
徐墨陽幾乎下意識的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沒過腦子的說出了不恰當的話,好在下一刻便反應過來, 這似乎是字面上的意思,硬生生的把話扭了回來。
“據說是他阿娘病了,他要回家看望。”
秦娘子沒把道士的事情說出來, 她們家郎君向來不信這些神佛之事,倒是這為了阿娘的孝舉可以拿出來提一提。
“這……”
徐墨陽的心情有些複雜, 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帶着星星出門玩了幾趟,便把這張小漁翁的事情給忘在了腦後。
卻說那張稍卡着那一個月的尾巴, 告別了長安的熟客, 帶着換來的錢糧一路順水而下,徑自往家中去,因為船只老舊, 又吃水過深,三日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
張稍心中有些着急,又見今晚星亮月明,水面也是一片風平浪靜,便琢磨着乘夜行船,劃過一道大灣的時候,只聽到不遠處水花噗通,似乎有人在水中掙紮,張稍正要上前幫忙,卻看到那人身上有一片光亮閃過,看着并不想粼粼的水波。
張稍心中一寒,想到這一路的艱辛,頓時停下了船槳,定睛仔細看去——那人的右手,赫然緊緊捏着一把匕首,再看那眼神,分明不是求救,而是閃爍着兇光。
張稍的後背瞬間起了一層白毛汗,下意識的便操着船往遠離男人的方向走,男人見自己的詭計被識破,索性也不遮掩了,直接沖着張稍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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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是水裏長大的,打眼便知道這漁船的吃水不對,再看看架船的只是個半大的娃娃,心中頓時便起了貪念,他年歲大力氣足,沒多久便趕上了漁船,只向上一竄,便抓住了船邊要爬上去。
想他堂堂劉洪劉郎君,竟然被仙人跳擺了一道,好在上天有眼,不管這小子的船艙裏是糧食還是什麽,都能讓他逍遙一段時間。
劉洪想到以後的好日子,唇角情不自禁的勾起,腰腹發力就要翻上船去,胸下卻突然傳來一陣絞痛,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本來可以順着撞入水中的張稍也逃過一劫,險險在船邊踉跄了兩下。
“啊!!!”
劉洪發出一聲慘叫,剛剛的腹痛讓他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張稍的确年幼,但好歹也是從狼口逃生的小郎君,也鍛煉出了一股子狠勁。
石竹子做的刀很鋒利,但也很容易斷,在殺魚的時候便進修整過幾次,現在只剩下小小一節,被張稍準确的插進了劉洪的一只眼睛。
“你這個(&*#(……”
劉洪長在社會的最底層,沒少聽那些不堪入耳的混賬話* ,在疼痛和屈辱的刺激下,下意識的一股腦吐了出來,一邊說還一邊繼續往上爬,僅剩的獨眼裏是讓人心慌的兇光。
張稍有些慌亂,下意識的摸摸口袋,被一個硬硬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翻出來一看,發現是一根大魚的脊骨,因為還沒有被打磨幹淨,摸着有些硌手。
船槳太長了,張稍的力氣又小,打到人的時候跟撓癢癢差不多,所以從開頭他就沒有考慮過以船槳為武器,萬一被劉洪奪走了,可不是好玩兒的。
那現在只剩最後一條路了。
“啊——”
劉洪又發出一聲慘叫,張稍咬住自己的下唇,死死攥着自己耷拉下來的手臂,盡可能的往角落縮,鮮血從張稍的嘴唇一直淌到下巴,一滴滴的落在衣服和船板上,細微的聲音完全被劉洪的掙紮和慘叫掩蓋。
那只僅剩的獨眼,現在也被插上了一根魚脊骨。
後面的事情只有月光見證,數日後,劉洪的屍體被漁民撈起,漁民随口罵了聲晦氣,因為劉洪從小正事不幹,到頭還是李彪幫着收屍,但兩人本來也沒多少情分,李彪罵罵咧咧的交了撈屍費,越想越氣,直接把劉洪丢到了亂葬崗。
本來李彪走的是跟劉洪一樣的路子,但劉洪的慘狀終究還是吓住了李彪,剛好聽說不遠處的山脈中有山賊招人入夥,李彪想了想,索性脫了這水上的營生,打算去山上讨生。
而張稍在碰上這次事情後,脫臼的胳膊找了有經驗的船工幫着接回去,還花了些錢買藥粉治療身上的傷,走水路的時候更是多了三分小心,最後終于相對完整的回了家。
“娘,我回來了。”
張稍一走便是數月,家中耶娘早就擔心的不行,奈何張家不止一個孩子,張母更是已經懷胎幾月,經不住長途跋涉的風浪,只能暫時讓小兒一人在外讨生,張稍在走的時候說了歸來的日期,張母日日掰着手指計算,這幾日連睡覺都不敢睡沉了,生怕不小心錯過了兒子的聲音。
張稍只叫喊了幾聲,便看到那熟悉的漁船中沖出一個身影,緊接着便被摟在了溫暖的懷中,耳旁是阿娘低低的啜泣。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母沒有問張稍去了哪裏,有什麽收獲,若不是家中實在困難,怎麽會讓這樣小的兒郎駕着破木船出去掙口糧?
“阿娘,看我帶回來了什麽?”
張稍有些羞澀的輕輕推開母親,輕聲說道,他家只是普通的漁民,但前些日子阿耶生了一場病,家中的口糧便有些吃緊。
恰好這個時候有個老道進來讨水,喝完便告訴他,若是走投無路,可獨自去長安城的泾河旁下網,撈出來的金鯉送到那長安市中的袁道士手上,他便會幫上一把。
張稍本來是不信的,奈何家中沒了積蓄,他又是吃窮老子的年紀,看着自己和哥哥每天吃的比養病的阿耶還多,再瞧瞧母親和姐妹越來越差的臉色,張稍為了減輕家中的負擔,只能咬着牙打算去長安搏一搏。
漁民的孩子生長在水上,駕着漁船比在路上走要快的多,張稍打聽好了水路,乘着夜色把阿翁留下的小船解開,帶着一張破舊的漁網,還有一把石竹子做的小刀,拿好自己用樹枝做的簡陋船槳,便咬着牙往長安而去。
等到張家發現的時候,早已覓不到張稍的蹤跡。
張稍順着水路而行,日常的吃食便是水中的游魚,因為走的大多是狹窄的水域,險險逃了幾次獸口,避了幾次人禍,竟也囫囵到了長安,把路上修補好的漁網灑下,便打到一尾活潑潑的金鯉魚。
“打到的金鯉用籃子裝了,去長安城的市中找一位姓袁的道士。”
老道士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張稍猶豫再三,終究狠下心拒絕了求購的人群,折了柳枝編個粗劣的籃子,央着旁邊釣魚的老翁幫忙看着漁船,帶着籃子有些膽怯的踏進長安城。
袁道士不好找,卻也不難找,花了大半天的時間,金鯉終究被送了出去,老道也給了他一個月的捕魚收獲期,只是那個眼神……張稍總覺得他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什麽不該出現的人。
“娘,家裏能吃飽了。”
張稍把那一個月的捕魚時光抛在腦後,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張母也笑的開心,讓張稍的兄弟姐妹幫着把漁船上的錢糧搬到大漁船上,張羅着要給張稍做一點吃的。
混着白面的雜面用水揉了,揪下來輕輕放到滾水中,打一個蛋進去,少少的放一點鹽,就是一碗滾燙的雞蛋面疙瘩,只有小小一份,專屬于張稍。
“給家裏人都做一點,我帶了不少東西。”
張稍沖着張母讨好的笑笑,他帶回來的東西委實不少,小小的奢侈一下也不是不行。
“敗家子。”
張母輕飄飄的斥了一句,又重新升起了火,只是這次的面疙瘩裏面沒有白面,其他兄弟姐妹也不在意,張稍的确吃了不少的苦,而且擱在前幾天,除了固定的一日兩餐,餓了便只能睡覺,想吃雜面就去夢裏。
幾人的面疙瘩裏都沒有放魚,雖說曬鹽的喝淡湯,種田的餓肚腸,但打魚的真沒少吃魚蝦,只是吃的大多都是賣不出去的小雜魚,衆人從出生就開始吃,早就吃夠了。
“你爹好的差不多了,這次回來就不出去了。”
張母看着張稍狼吞虎咽的模樣,想到剛剛孩子不自覺緊繃的模樣,眼眶悄悄的濕了,都是他們當耶娘的沒用,才讓孩子出去,現在弄得一身傷回來。
“長大之前,都不出去了。”
張稍沖張母笑的眉眼彎彎,以前在家的時候覺得自己數一數二,這次真的出去了,才發現其實是大人悄悄讓着他們,他需要時間來成長。
張小漁夫的離開并沒有在長安起什麽波瀾,每段河道的漁業資源有限,少了一個人其他人還能多打幾條魚,張稍本就是憑空插進來的一位,若不是他有眼色,家中也的确出了變故,連這一段安穩打魚的時光也不會有。
好在張稍的确守信,打了一月的魚便回家去了,讓被搶了些生意的船夫松了口氣,對着管事偶爾的抱怨也能一笑了之。
這個世道,從來都是苦命人幫苦命人,高門大戶不讨水,破爛窩棚共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