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初五這天一大早,晏關山開車接上聞影,直奔化龍鄉。
同行的有三輛車,分別從不同的地方出發,就算坐滿也沒幾個人,況且照他們後座塞得滿滿當當這架勢,一輛車最多載兩三個人,聞影奇怪道:“支農就這麽點人夠嗎?”
“基金會原本就只要求會員單位出一個人就行。”晏關山單手扶着方向盤,表情輕松閑适,“農村獸醫站最缺的是藥品和儀器,這趟下鄉的任務是提供補給和培訓,不需要太多人。”
後排一堆藥品,皮皮擠在中間,露着狗頭乖巧地聽它爹說話,不鬧不叫,聞影搭只手在它腦袋上,沒事兒就薅一把。
聞影:“你不是院長嗎?”
晏關山“嗯”了聲:“怎麽?”
“還親自出馬?”聞影問。
晏關山失笑:“別人都要過年,就我閑,所以我來啊。”
說罷他從扶手箱拿出一個可愛帶繩兒的大保溫杯,遞給聞影:“出門前在家弄給你的咖啡,一會兒到了你自己去逛,不用管我們。”
保溫杯上都是迪斯尼各種卡通形象,連繩都是粉的,大牌聯名款,還好不帶吸管,不然真是蠢到家。
聞影很是嫌棄:“怎麽給我拿一這杯啊?”
“昨天才想起來需要,能送來的就只有這種,帶個繩子你挎着出去,方便拍照和畫畫。”晏關山道。
聞影背着包來的,晚點他們要去農家樂泡溫泉,他塞了些衣服和洗漱用品,加上相機和畫具,挺重。
晏關山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又翻出一個腰包給他:“背包就放車上,挎上水背着相機,其他零碎的東西放腰包裏。”
聞影出門要麽丢三落四要麽缺東少西,有人給他備得這麽周全,粉杯子也就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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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被你當成了一個弱智。”聞影嘴上叨叨,卻漫不經心地把水杯斜挎起來,掏了掏包裏那些手機口香糖和紙,還從門邊拿了幾根皮皮的火腿腸,一一塞進腰包,然後拴在自己褲腰上。
這一頓操作,讓晏關山看得發笑,聞影擰着眉:“笑個屁。”
“不像弱智。”晏關山笑着轉過頭,“像個馬上去春游的小學生,早知道給你帶個飯盒了。”
也要可可愛愛,米飯上還蓋塊愛心煎蛋的那種。
聞影伸手就在對方大腿上掐了一下,直疼得晏關山求饒:“錯、錯了,錯了,開車呢,別鬧。”
這趟行程是公務,但兩個人說說鬧鬧的,聞影覺得更像是去旅行,他對晏關山沒了之前那麽争鋒相對,或許是因為撞見了他在父母面前的難堪,也或許是卧室門口輕柔的一個擁抱,六年後的晏關山比之前更鮮活,他在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分享無奈和一點脆弱,以至于聞影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地接收到對方的情緒時,同樣深切得感知着,晏關山把他這個人放在心上。
既放在心上,聞影就不可能不好奇對方這六年怎麽過的,聞影問一句晏關山就答一句,極盡詳實。晏關山告訴聞影,沒畢業的時候在那家寵物醫院幹的都是雜活,沒證不能上崗,但多點臨床經驗百害無一利,當時醫院的周院長也是晏關山導師的學生,導師推薦他去,周院長一直也很關照他,私下晏關山都喊他周哥。
大四畢業考了執業獸醫資格證,他就在周哥那兒邊工作邊讀研,也是因為周哥有了別的經營方向,寵物醫院需要人接手,商量下來讓晏關山以技術入股。
“第一家醫院等于空手套白狼。”晏關山開玩笑說,“沒有周哥,我沒那麽快能把醫院開起來,現成的都。”
“也不算太空手,好歹有技術。”聞影說,“不管怎麽說,你想做的做到了。”
“嗯,算是吧。”晏關山笑了下,以前舍不得用錢過得苦哈哈的,聞影問他幹嘛對自己這麽苛刻,該吃吃該喝喝又不是真窮到那地步,晏關山就說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實現的願望。
他很想開一家自己的寵物醫院。
那時候的聞影也曾把這個願望當做自己的願望,偷偷攢錢,想哪一天能幫上他,但從來沒跟晏關山說起過。
聞影老成地道:“可以了,後來不是還開了那麽多家連鎖,也不全靠你那周哥吧。”
晏關山警覺地抓住重點,趕緊解釋:“周哥四十多,兒子都快上初中了。”
聞影一噎:“你是分不清好賴話?故意的?”
晏關山分得清,聞影誇人味兒也沖,一般人還真受不了。他說:“開分院有運氣成分在,不全是我努力的結果。”
聞影還是覺得他在謙虛,都不想誇了。
晏關山:“靠我自己在短時間內開連鎖,買房買車,根本不現實。以前跟你說的那個願望,還是太天真了點。”
聞影好奇:“那你不也開了?”
“第一桶金還是靠家裏給。”晏關山坦誠道,“我爺爺去世前留了錢和房子給我,沒和爸媽說,也不讓他們再管我。”
晏關山還說:“我沒你想的那麽能耐,一個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能混成這樣屬于都市傳說,沒爺爺幫我,我可能還窩在租屋裏,車肯定是不舍得買,再怎麽攢最多也只開得起一兩家分院。”
聞影聽他平平淡淡講述,有些愣神,隔了會兒道:“要那麽誠實麽……”
“對你還是要誠實的。”晏關山笑笑。
一個多小時後下了高速,得走半小時的老路。行車颠簸,兩邊逐漸有了鄉村和菜地,聞影開了點窗,清新的空氣參雜着複雜的氣味飄進車裏,聞影皺了皺鼻子。
雖然不是太好聞,可入眼景象皆是大城市稀缺的寧靜祥和,他整個人無比松弛。
進了村,車子都在獸醫站停穩當,志願者一邊卸貨一邊和聞訊趕來的老村長寒暄。
村長特熱情,不一會兒就搖人給每一個來支農的志願者帶了土産,聞影都被強塞了一條火腿和一串雞蛋。
晏關山一下車就把白大褂穿起來了,聞影撸撸袖子要上手搬東西,被他生生拽開:“還想打石膏?”
聞影:“……我有那麽脆嗎?”
晏關山高高大大地往面前一站,不容置喙:“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
聞影怼他:“獸醫又不醫人!”
“獸醫也是醫。”晏關山揪了下聞影腦後的揪揪,飄過一陣消毒水味兒,“乖乖遵醫囑,不許搬重物,帶兒子玩兒去。”
皮皮:“汪!”
聞影:“……”
這話為什麽聽着怪怪的呢?
旁邊的劉醫生聽見,笑着問:“關山,這是你弟弟啊?”
聞影嘟着個臉:“他才是我弟!”
劉醫生愣了下,看晏關山一臉的無可奈何,走遠了才小聲蛐蛐:“這半大孩子都叛逆,你這當哥的再寵得寵壞。”
晏關山:“他不是我弟弟。”
劉醫生:“那是……醫院新來的實習生?”
晏關山往後瞥了一眼,無所事事的聞影已經掏出了相機,對着一頭大水牛庫庫拍照,皮皮沒見過這些大動物,興奮得原地轉圈。
晏關山回過頭答:“我家裏人。”
手機裏收到晏關山做的攻略,是化龍鄉周邊的地形圖,哪裏有水庫哪裏可以摘新鮮水果,哪座山上有個廟,都寫得一清二楚。
原本照着去一人一狗走走挺清靜的,但聞影就是提不起興致,總覺得山水間的寧靜,比不上白大褂們圍着幾頭牛和豬叽叽喳喳有意思。
晏關山把藥品發完就去教鄉村獸醫老杜用醫療器械,不知道說起什麽,老杜摟着他一陣大笑。
聞影遠遠看着,頗有些新奇。
老杜沒有穿白大褂,洗得都掉色的棕色皮夾克加上耐造的牛仔褲,整個人就是憨厚老實。他那衣褲上不是泥就是給牛治病時粘上的血和排洩物,晏關山白白淨淨戳在一邊,聞影本來會覺得格格不入。
但是并沒有,老杜掏出手機叫別人幫忙給兩人拍個合照,晏關山高得多,就伸手摟住對方,配合着比了個大拇哥。
很憨,可兩個人笑得很親切,聞影也忍不住擡起相機,摁下快門。
鄉村獸醫站很少有能自己上門看病的“患者”,多數情況下都得老杜挨家挨戶去看病,村子裏獸醫少但牲畜多,病了死了對村民來說都是不小的損失,難得有城裏來的醫生,老杜拉着人烏泱泱一群要去現場看疑難雜症。
“平時沒有這樣的機會,多聽多看,能學到不少東西。學校裏學的那些,其實在這裏用處更大。”晏關山正跟身邊那個年輕人說着話,一回頭愣住,問道,“你沒去逛逛?”
聞影一手拿相機一手揣兜,狗繩被他吊兒郎當地系在皮帶上,他踢着地上的小石頭問:“幹嘛去啊你們?”
晏關山道:“杜大哥說有一戶人家的母牛流産,還有子宮脫出的情況,治療後情況不理想,可能會産生繁殖障礙,我們去看看。”
晏大夫一臉認真地說病情,以至于“母牛流産”“子宮脫出”這些聞影平時根本不可能聽得到,聽到了也會瞳孔地震的厲害詞彙,從對方嘴裏蹦出來時,聞影竟然很快就接受了還覺得合理。
聞影眨巴着眼睛,滿臉渴望和好奇:“需要幫忙嗎?”
“要。”晏關山笑了下,輕輕拽了下他的衣服,“跟着我。”
從早上幹到下午,去了一家又一家的農戶,不是進豬圈就是鑽牛棚,聞影全程跟着,有時候幫着搭把手拿個東西,有時候負責給晏醫生擦汗拎包,實在插不上手,他就帶皮皮跟其他狗子玩。
農村裏幾乎家家都養個狗子看門,村裏的狗吃喝拉撒都恣意自在,皮皮這種住在城裏的狗子,這會兒才像進城的劉姥姥,看什麽都新鮮。
當然,聞姥姥也瞧啥都新鮮。
他帶皮皮去看豬看牛,跟狗子交朋友,街裏街坊的知道獸醫來免費看病,對他們都很熱情,聞影長得帥氣,皮皮又是威武霸氣的捷克狼犬,一人一狗光站那兒就可以拍雜志,大姐大嬸的看得喜歡得不行,恰逢過年,家家都要強行投食,等到閑下來的時候,聞影和皮皮都撐壞了。
晏關山還在跟村民交代什麽,反倒是老杜見聞影和皮皮站在牛棚旁,過來找他們搭話。
老杜很自來熟:“你是小晏家親戚啊?”
聞影:“啊。”我是他哥。
老杜笑呵呵地摸了下皮皮:“這狗真漂亮,你養的?”
聞影學着晏關山喊他杜大哥:“是晏……醫生養的。”
“小晏是喜歡這些,也就城裏不能養別的,不然我跟你說,他指不定要養只羊養匹馬呢。”老杜說。
聞影笑了笑問:“杜大哥和晏醫生很熟嗎?”
“他年年都來!”老杜夾着煙擡手指着晏關山的背影,“也多虧了他們在,不容易,心善吶。”
“有多善?”聞影搓着手,“展開講講呢杜大哥。”
老杜說了不少掏心窩子的話,原來支農的主意是晏關山在基金會裏提的,他偶然在網上看到老杜拍的鄉村獸醫記錄小視頻,個中艱苦辛酸不言而喻,于是找到了老杜,從化龍鄉試點開始了支農項目。
一年年堅持下來,不止化龍一個鄉鎮有了獸醫站幫扶,加入支農的動物醫院也越來越多,每年寒暑假玉大動物醫學系還有不少學生來實習。
老杜還告訴聞影,村子裏給晏關山送的錦旗都擱在他那兒,放都放不下了,玉城農業部門知道這事兒也大力推廣,給晏關山還頒了個支農标兵的獎。
直到跟老杜告了別,坐上車都開出去一段距離了,聞影還在想老杜抓着他袖子反複念叨:“你哥人真好。”
晏關山有很多面,生活裏他有些笨拙,學業上很努力,工作時兢兢業業,感情的話遲鈍得像個出家人,這些是聞影總結的從前的他。
如果六年是一個分水嶺,現如今晏關山是讓聞影感到陌生的,但這陌生并不是貶義,就比如親眼看到他工作起來嚴肅認真的模樣,與人打交道時談笑自如的從容,他游刃有餘地平衡着生活工作和學業,面對感情直接坦誠主動出擊,聞影忽然意識到,晏關山已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
不管他變沒變,變了多少,聞影一直都知道晏關山的好。從前這些“好”只有聞影知道,如今從別人嘴裏聽到關于晏關山的事,好的、壞的、真實的、虛假的,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像一個藏在家裏很久的寶貝被人挖出來了,公之于衆了,就算不用上交國家也被別的人知道了,這想法是自私的,卻讓聞影有點慌。
對晏關山獨占的心理,依舊強烈,霸道又隐秘,從來就沒消失過。
“晏關山。”聞影悶聲喊他。
晏關山“嗯”了聲,側過臉很快看了他一眼問,“怎麽了?”
聞影撐着車窗玻璃杵着下巴道:“杜大哥一個勁兒誇你,說你人好。”
“他一天樂樂呵呵的,見誰都誇。”晏關山打趣道,“你沒怼幾句讓他冷靜冷靜?”
聞影:“沒有。”
“那我該驕傲了。”晏關山笑得溫溫和和的,握着方向盤直視前方,只當随口閑聊。
“你可以驕傲。”聞影刻意不看着人說話,這些話面對面他還不好意思說出來,“我也覺得你好,早就覺得了。”
說完還嫌不夠,聞影強調:“很早很早以前!”不能輸給老杜!
晏關山詫異地瞥去一眼,像是随口而出的誇贊,聞影微微繃緊的下巴是用了些力才吐出這幾個字的,繃得都有點地包天了,晏關山屈指撩了下狼尾那個小揪,很快縮回手,耳根有些熱,心裏也有些熱,他壓着嘴角盡量淡淡地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