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決裂 往日難追,來路光明
第16章 決裂 往日難追,來路光明
暑假中的晉大,清晨的宿舍區很是安靜,直到睡夢中的白念被電話鈴聲吵醒。
“喂……”她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接起來。
“喂?是我。”
熟悉的男音響起的一瞬間,白念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睡意全無。
“我今天要到晉城來出差了,你在學校嗎?晚上一起吃飯。” 陳述的語氣,如同在下通知。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吧。”
白念直視着宿舍房頂的白色牆面,一字一字從嘴裏蹦出。
“怎麽還在鬧脾氣?多大的人了。你弟弟也來,正好商量下回去輔導他的事,就這樣。” 白晟林自說自話安排完了。
白念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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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點,把手頭最新的畫稿徹底收尾,白念放下電容筆,套了個外套殺氣騰騰地出門了。
白晟林帶白宇卓出門倒是挺舍得花錢,餐廳定在晉雲江畔最高的商廈,白念落坐在靠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喝了套餐裏附帶的果汁,視線向着江邊虛無地晃着,沒有轉過頭看對面的兩個人。
“明天我要去市中心開會,你帶小卓在晉城玩玩吧。”
白晟林看了眼這個安安靜靜的女兒,開口打破沉默。
白念終于轉過頭,盯着白晟林看了兩秒,盯得他幾乎都要忍不住說話了,才張口:“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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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平穩的聲音在餐廳裏響起,不大不小。
三個人都沒有留心到,卡座背後一直背對着他們安靜吃飯的某個人,在聽到白念的聲音後突然頓了一下,擡起頭來。
“你們姐弟倆多久沒見了,過年你就沒回家,暑假你也不回家,像什麽樣子。”白晟林端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趾高氣昂地指責道。
“你別說你不知道我除夕回去過。”白念眼神很冷,直白反問。
白晟林不以為意:“你媽跟我說了。我聽她說是你三姨家的孩子把你什麽東西弄壞了,你一賭氣就從家裏跑出去了,你都多大一個人了,為什麽要跟你媽媽賭氣呢?她脾氣就這樣,你跟她有什麽好計較的。”
白晟林的語氣和過去任何時刻都一樣,指責,冷漠,麻木。
白念忍了一天,終于在此刻失去了耐心,她将玻璃杯不輕不重地放到桌上,杯底碰出一聲脆響。
“白晟林。”她冷靜地叫他的名字。
男人驚詫地擡起頭,被直呼其名的惱怒呼之欲出,皺起眉頭就要發作:“你叫我什麽——”
白念沒給他繼續演獨角戲的機會,打斷了他:“你要粉飾太平到什麽時候?”
回看了一下四周寧靜的食客,男人顧全面子暫時按下怒氣回怼:“這是你對自己父親說話的态度?”
白念懶得理他:“你沒什麽要說的話,我繼續說了。我的母親,也就是周淑華,你知道我高中的時候她每個月給我多少錢嗎?”
白晟林不知道她為什麽翻這些陳年舊事,十分不耐煩:“給多少你現在不也好好的?把你餓着了嗎?”
白念沒被他打斷,似乎也不是在問他,只是平靜地陳述:“一百塊。”
男人頓了頓,又看了看四周。
白念把頭轉向白宇卓:“你高中一個星期多少錢?”
“……我不知道。”作壁上觀的白宇卓發現沉默不了了,嗫嚅着開口。
“對,你不知道,因為你身上永遠有用不完的零花錢。”
白念轉向裝聾作啞的白晟林:“你當然也不會關心,你多忙啊,女兒只是你偶爾發散一下無處安放的父愛的工具罷了。你們知道一個月用一百塊是什麽感覺嗎?對,飯卡你們幫我充了,在你們的概念裏,我只需要吃口飯就能活着。你知道衛生巾多少錢一包嗎?十塊錢。我一百塊,每個月買完衛生巾還剩七十塊,我要用一個月,平均一天兩三塊錢。我高中的輔導書、生活用品、文具,都是大風刮來的。”
白晟林覺得她的聲音有些大:“你說這些做什麽?小聲點,不丢人嗎?”
白念懶得對牛彈琴了,目光轉向白宇卓:“你知道我上大學一年的生活費是多少嗎?”
白宇卓對着她向來是有些畏懼的,他不敢開口。
白念也不期待他回答,仿佛只是确定一下自己有個聽衆。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坐直:“周淑華一毛也沒有給過我。”
白晟林覺得自己不能任由她這麽說下去了,輕拍了下桌子試圖開口打斷:“有什麽回去說,這些小事有什麽大不了,別鬧了。”
白念覺得剛剛喝下去的果汁有些反胃,但今天來都來了,她得說完。
“嗯,小事。白宇卓有的東西我都不配有,沒什麽;我在奶奶家沒飯吃,也沒什麽;周淑華沒給過我好臉色,也沒什麽;我除夕回到家連十分鐘也沒停留,也還是沒什麽。你是個多稱職的父親t啊,只需要指責我當姐姐不懂事,我就會閉上嘴,當一個沉默的乖女兒。你把所有事情丢給周淑華管,你只是付出了一點基因,就能坐等我喝西北風長大成人了。”
白晟林數次想要打斷她,卻發現自己的威嚴壓根無處可用,白念不給他插話的機會。
“哦,不對,也不是喝西北風,我得謝謝你們沒把我餓死,怎麽不算是養育之恩呢。”白念輕笑了一下随口糾正。
白晟林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一向乖馴沉靜的女兒突然這麽叛逆,他懶得去聽她說了什麽,左不過就是那些家長裏短,他只覺得自己的面子、權威、地位受到挑戰。
他急于糾正。
“養你這麽大,你就是這麽看待父母的,我對你很失望。”他板着臉撐住氣場,和以往的任何時間一樣。
白念嗤笑了聲:“那你失望得太晚了點,以至于你現在還能來找我表演阖家團圓、父慈女孝,姐弟和諧。”
“你!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白晟林低喝一聲。
白念噗嗤一笑:“你以為我今天真是來跟你吃飯的?白晟林,我是來通知你的,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和你,和你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該說的都說完了,白念終于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兩個人:“謝謝招待,我今天來赴約已經把要說的話都說了,告辭。”
将兩個人抛在身後。
轉身,出門,下樓。
脫離餐廳的冷氣,晉城傍晚溫熱的空氣将她全身包裹,白念終于失去平靜。
全程沒有大聲過一次是她最後的體面,此刻她沒有再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維持端莊姿态,全身脫力地坐在花壇邊放空自己平複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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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的卡座裏,一道疑惑的女聲響起。
“阿禹,你怎麽了?”
出門吃個飯,被迫旁聽了別人家事的唐雅看剛剛那對父子出門了,一回頭發現自己兒子不太對勁,臉色很差,周身氣壓極低。
“媽,我有點事,一會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嚴禹站起身快步走出餐廳,留下唐雅一臉困惑。
他在樓下跑了一圈,終于在一間咖啡廳發現了白念,她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但似乎一口未動。
嚴禹立刻走了進去,裝作偶遇,呼吸未平。
“師妹。”
白念聞聲擡起頭來,遲緩地有些驚訝:“師兄。”
“好巧。”嚴禹不熟練地找話。
“你怎麽在這。”白念此刻思維不是很流暢,不過腦子地發問,然後又反應過來似的找補道:“哦,不對,來晉雲大廈很正常,我問的什麽問題。”
說罷她擠出一點禮貌的笑容接上一句:“挺巧。”
嚴禹低頭看着她勉強的笑容,感覺呼吸沉重得讓胸腔有點發疼,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意志力克制住不去安慰她。
“我來這邊吃飯,你吃了嗎?”他主動繼續話題。
“吃飯嗎?哦,我吃了。”白念回答得有些緩慢。
嚴禹沉默地想,哪裏能吃得下呢,那種場景。
“我也是,我剛下來準備買杯咖啡。”
他嘴上說着,不易察覺地偏開視線,故意無視桌上那杯冰咖啡,和杯壁上凝結滾落的水露,“既然碰巧遇到了,我請你喝杯東西吧。”
“好……謝謝。”
直到嚴禹轉身去點單,白念才遲鈍地察覺到些許突兀——兩個不熟的同學,一個偶遇的場景,不是應該打個招呼就走了嗎?
她思緒慢慢回籠,視線轉向他排隊的背影,感覺自己好像又要欠他一次,正常情況下她應該站起來,走過去,告訴他,這次應該她請客,也算是還了上次在醫院的人情。
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不是很想起身,偶爾她也想像現在一樣,安穩地坐着,等待別人給她遞過一杯最好是溫熱的東西,随便什麽都好,随便是誰也好。
嚴禹餘光看到白念看向他了,沒動。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很難有個合理的解釋,偶遇,請客,甚至是在別人桌上已經點了東西的情況下。
但是他不想看她一個人在這坐着。
他端着餐盤回到白念的桌子,把一杯熱牛奶放在她面前,再遞上一份莓果味的慕斯蛋糕,給自己留了一杯冰美式,在她對面坐下。
“有些晚了,怕你喝咖啡睡不着,牛奶可以嗎?”詢問的語氣,輕輕喚起低頭細數自己手指的白念。
“謝謝,可以的。”白念低頭盯着牛奶看了兩秒,喝了一口,熱的,她有些愣怔。
盛夏的傍晚氣溫不低,但咖啡廳裏很涼,這一口溫熱抵達胃部,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有些消退。她終于舒服些了,察覺到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不好意思,剛剛在想事情,忘了告訴你我已經點了咖啡。”白念抱歉地笑笑。
嚴禹搖了一下頭表示沒關系:“沒事,選你喜歡的就好。”
白念又捧起牛奶喝了一口,放下,嘴唇動了動,又沒說話,眼神偏向咖啡廳環視了一圈。
嚴禹看出了她的尴尬,他坐直身子對她笑笑打破沉默:“雖然你吃過飯了,但是這家店的甜點還不錯,你嘗嘗。只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的,我自己挑了一個。”
白念拿起小匙,舀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裏,慕斯入口綿密,莓果的酸甜恰到好處。
好像真的有點餓了,白念邊吃邊想。
“很好吃。”她擡起來對嚴禹說,真心實意地誇贊。
“你喜歡就好。”嚴禹點頭,順手拿起沙發旁的雜志随意翻動,把空間留給她。
喝完最後一口牛奶,白念放下杯子詢問他:“師兄,我好了。”
嚴禹不動神色地觀察了她一眼,感覺狀态好了許多,都有力氣趕人了。
他就勢站起身态度自然地看了一眼手表:“正好,時間差不多。”
白念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好的請你吃飯,今天又欠一頓。”
“以後有空再說不遲。”嚴禹看向她。
“嗯,那我回去了,師兄你——”
白念話還沒說完,嚴禹就狀似不經意地打斷了:“嗯,我也要走了,我要回學校一趟,你呢?”
白念本意是可以就此道別了,沒想到和他是順路的,話落在半空沒了下文。
“……我也要回學校。”
“正好,我開車了,一起吧。”
“啊,這麽巧。”
“确實有點巧。”嚴禹朝她笑笑。
直到嚴禹替她拉開副駕駛的門,白念下意識地坐了上去,才察覺到今天似乎過于戲劇性了。
車子平穩發動,她扭頭看着窗外快速向後移動的景物,規律性的畫面讓神經逐漸松弛下來,白念轉頭看了嚴禹一眼。
他正在認真地開車,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側臉專注而安靜。
“師兄。”白念喚了他一聲。
“嗯,怎麽了。”恰好紅燈亮起,嚴禹停下車,耐心等她繼續。
“謝謝你。”她認真地說,沒告訴他理由。
嚴禹側過臉看向她,恰好車外的光影投進來,落在她的臉上,明暗交錯。
綠燈亮起來了,他轉過頭去,車子開動。
“不用謝。”嚴禹輕聲開口。
接下來沒人再說話,汽車安靜行駛到目的地,白念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白念。”嚴禹喊住她。
“嗯?”白念回過頭。
“加個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