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世界
新世界
聯邦,鄉下農場。
聞恩一路殷勤地小跑回宿舍,将還熱着的飯菜放在一個男人面前。男人坐在輪椅上仍能看出身形高大,眉眼深邃精致,下颌的線條清晰鋒利,他接過飯盒的動作很是随意,可嘴裏卻沒一句道謝,只是在随意地接過後又理所當然地打開,好像已經習慣了聞恩的讨好與伺候。
結果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今天的飯盒裏不再是精致的菜肴,上面竟蓋着一層彌漫着馊味的泔水。
男人遲疑了一秒,臉上立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嫌惡地将飯盒一推,扭頭将目光射向聞恩。
很明顯,是在質問什麽意思。
聞恩當然回答不出。
因為他比男人更驚訝,不可能,明明是他親手裝的飯菜,怎麽會這樣?一定是有人在搗鬼!
聞恩思考片刻,在男人如針般審視的目光中冒出冷汗,他搖了搖頭,好像在說你相信我絕對不是我做的,立馬抱着飯盒沖了出去,甚至來不及嫌棄漏灑的泔水:“我知道是誰了!你等着,我馬上回來!”
聞恩的确有懷疑對象,他現在必須去找人對峙并證明自己,因為他讨好這個男人是有目的的,決不能毀在這種小事上。
聞恩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男人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随後他全程皺着眉,控制着輪椅先去開窗通風,又從衣櫃挑出一件幹淨衣服換上,神色這才恢複如常,即使他并沒有沾上那些穢物分毫。
不僅如此,他甚至不需要清洗自己的髒衣服,就連清理羊圈糞便這樣的常規工作也在傷了腿之後不再承擔,因為這一切都被聞恩殷勤地攬過去了。
而另一邊,聞恩馬不停蹄地朝目的地跑去。
作為一個穿書者,聞恩在一個月前穿進了這本名為《帝國黃昏》的科普書,科普書沒有劇情,因此聞恩更像是穿進了一個被記載過的世界。
這個世界制度森嚴,人分三六九等,而聞恩則是一個自小在農場長大的低賤奴隸,從父輩開始便為農場主所有,是農場裏最低等的養殖工,不僅被剝奪自由,甚至連自主婚配與生育的權利都不被賦予——這也是為什麽聞恩要讨好那個男人。
因為男人并不是農場裏的奴隸。
作為看過《帝國黃昏》的異世之人聞恩而言,他在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的第一秒,便認出了身邊的假奴隸其實是書中記載的貴族首相紀宗政,也是在那一刻聞恩明白了,上帝對他很壞,壞到将他扔進一個囚籠般的陌生世界,但上帝也給他留了一扇窗,機緣巧合下紀宗政竟然就在他身邊——所以聞恩當下便決定了,他要讨好這個貴族,他要取得紀宗政的信任改變自己悲慘的命運!
可聞恩慢慢摸索才知道,原來擺在眼前的不只奴籍這個難題,他在農場竟然還有一個衆所周知的奴隸未婚夫,他的未婚夫陳治是家主身邊的大紅人,與他自幼一塊長大,所有人都默認他倆未來是要結婚的。
但聞恩早不是那個聞恩了,現在的聞恩是失足墜崖後穿越而來的異世之人,是一個家境優渥,受過良好教育的omega,他的腦子裏并未留下上一任“聞恩”的任何情感,對所謂的未婚夫陳治的存在更是毫無波動。
而他的未婚夫陳治卻相當愛他。
所以聞恩在發現飯盒被人動過手腳的瞬間就猜道了,一定是陳治在搗鬼,在此之前陳治來找過他不止一次,都是以未婚夫的身份來質問他為什麽對奴隸“宗正”如此殷勤。
可陳治不知道,他口中屢次貶低的奴隸“宗正”其實就是聯邦第一首相紀宗政!
聞恩想到懷中這一盒散發着臭味的泔水竟在紀宗政面前大喇喇揭開便頭皮發麻,他為了讨好那貴族花了多少功夫,可萬萬不能就這樣毀了。
還是毀在被人動過手腳的一盒飯上!
聞恩想到陳治的小動作只覺得厭惡,倒不是他被這個世界同化了也開始信奉三六九等那一套,而是他實在太想擺脫奴隸的身份了,雖然陳治對他很好,又是家主身邊的人,可再受家主重用手上的權力也高不過一個貴族。
但凡是奴隸,在這個世界便只能任人宰割,這是聞恩在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既然有紀宗政這樣站在聯邦頂端的貴族可以利用,又何必舍近求遠,去選擇一個作用不大的奴隸呢?
他可不想認命,不想爛在這牢籠般的農場裏!
“陳治!今天中午你做了什麽!?”
聞恩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陳治宿舍,進門就将話怼在了男人面前,“是你做的嗎?飯盒裏的東西?”
“什麽東西?”見聞恩怒氣沖沖而來,男人明顯被吓了一跳,但他說話時語氣并不心虛,只有納悶:“小恩,你在說什麽?”
“你自己看。”聞恩将飯盒放在桌子上打開,見陳治完全不知情的樣子,疑惑:“這難道不是你做的?你不是一直警告讓我離宗正遠一點嗎,除了你還會有誰?”
“當然不是我!”陳治掃了一眼,顯然被聞恩的誤會中傷了,提到那個叫宗正的奴隸更是沒好氣:“聞恩!我還沒問你呢!天天圍着個啞巴打轉,你還記得你多久沒來找過我了嗎?”
“他不是啞巴!”聞恩沒忍住辯駁道。
聯邦首相當然不會是個啞巴,聞恩曾想過,紀宗政或許是怕身份洩露刻意在隐瞞,比如使用“宗正”這個化名,再比如很少在農場和人交談,甚至日常站立也微微佝偻,行走間總是低頭,避免與人對視。
實際上作為聯邦金字塔頂端的貴族,又怎麽會有這些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的陋習呢?但其中的門道聞恩也只是猜測。
“真的不是你?”見陳治因誤會而惱怒,聞恩猶豫問:“那還能是誰?”
誰還會針對紀宗政呢?
“看不慣他的多了去了。”見聞恩從進門開始口中便一直挂着那個奴隸,陳治陰陽怪氣說:“一個剛進農場又不愛交際的新奴,除了你這個傻子碰巧和他分到了同個宿舍,不然還有誰會搭理他。要我說你也不該和他來往,小心被牽連。”
聞恩思考着,沉默不語。
陳治還以為身前人被自己說動,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小恩,我知道我說這些你不愛聽……但是,我們倆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收收心,別和那些人來往了。
當然,後半句陳治吞下去了。
眼見着男人越靠越近,滾燙的呼吸就掃在自己面頰上,聞恩還有什麽不明白,可他對陳治實在是沒有絲毫情意,眼下只有脫離奴籍是最重要的事,男人的任何親密舉動都只會讓他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我,我知道。”聞恩腦子飛速旋轉,一把将人推開了,磕巴着說:“可他腿受傷是因為我,不照顧他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被推開的陳治當下便惱羞成怒了,他自認為對聞恩已經足夠忍讓,可卻屢次換來聞恩的不理解,他不接受聞恩說的這些理由!
他早看出來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聞恩的性子變了很多,從前的聞恩極為溫柔,無論是性格還是長相在整個農場都數一數二,也正因此陳治對他相當滿意,甚至是得意自己和聞恩的青梅竹馬之誼,能讓自己占上這個便宜。
他很清楚,整個農場觊觎聞恩的不止自己一個,不然以他一個家主重用的高等奴隸身份,又怎麽會一步退步步退,還不是看在兩人過往的情分和聞恩的那幾分姿色上!
可自從那個叫宗正的奴隸出現開始,聞恩就徹底變了。
“如果你過來只是誤會我指責我,那的确沒什麽好說的。”陳治被推開後撫了撫衣袖,拉開了和聞恩之間的距離,背過身冷漠道:“這裏也不歡迎。”
兩廂對峙,氣氛更是僵硬下來。
可陳治沒想到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聞恩依舊毫不服軟,陳治知道眼前人的脾氣,終究還是先退一步,語重心長道:“聞恩,你如果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最好不要為了一個在農場沒有任何權力的奴隸惹怒我。”
得到警告的聞恩卻只是牽了牽嘴角,笑而不語。
的确,如果他還是那個“聞恩”,他絕對不會忤逆陳治。陳治多年來也一直靠着這些話拿捏聞恩。
可問題就在于,現在的聞恩早非當初。
“既然不是你……對不起。”聞恩抱着飯盒退後兩步,既然誤會解開,他道歉就行了,并不想和陳治掰扯一些感情上的問題,更不想被人牽着鼻子走,佯裝示弱道:“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找你理論,我,我也是太着急了,還以為有人故意整我。”
“知道錯就好。”見聞恩态度緩和,陳治面色明朗了些,再次靠近。
結果想要握住聞恩胳膊的手再次被躲開,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絕,眼見着男人的臉色僵住,聞恩讪讪一笑:“既然不是你,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既然不是陳治,聞恩當務之急是重新給紀宗政打飯,按那貴族的性子這飯盒就算洗個千百遍也不能再用了,他還要去找個新飯盒。
這些都需要時間,不能讓紀宗政等急了。
不給陳治回答的機會,聞恩說完匆匆離開。
看着記憶中那道溫柔的背影漸漸模糊,陳治的表情也慢慢陰沉了。為什麽呢聞恩?是誰讓你變成了現在這樣?
是那個叫宗正的奴隸嗎?
還是你,不像當初那樣愛我了呢?
聞恩想方設法找來新飯盒,重新打好飯菜回宿舍已經是一小時後了,他推門而入,果不其然看見紀宗政坐在輪椅上沉着臉,顯然是在等他。
“等急了吧。”聞恩忙跑過去,陪小心道:“你看,飯菜都還熱着呢,知道你不會再用那個舊的了,飯盒也給你換了個新的。”
“去哪兒了這麽慢?”男人卻只是瞥了聞恩一眼,不答反問:“所以到底是誰做的?”
“這……”聞恩知道不是陳治搗鬼後,心裏有了另一個懷疑對象——趙輝,但作為家主趙永明的獨子,這人在農場地位高不好随口議論。
聞恩決定先不說。
“不……還不知道,但你放心,絕對不是我,我一直以來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應該是清楚的。”
沒辦法給紀宗政一個交代,聞恩只能一遍遍表忠心,說到後面意識到話語的暧昧,甚至微微紅了臉,畢竟……眼前這人無論從哪方面看,長相、家世、能力,都可以用極為優秀來形容。
也是,萬人之上的聯邦貴族首相,又怎麽會不優秀呢,如果不是落難……即便是穿越之前的聞恩,作為一個家境優渥的omega,也絕對碰不上身處這種階級的人。
更別說現在。
聞恩知道以自己奴隸的身份,根本不配肖想這樣的貴族,所以他心中唯一所求,就是希望自己所做的事能打動這個落難的貴族,将來靠着這點情分脫離奴籍。
能獲得這唯一的好處聞恩就感恩戴德了。
可再如何在心中告誡自己,面對着男人這張臉,聞恩依舊做不到無動于衷。
“是嗎?”紀宗政斂眉,狐疑問:“到底是不知道,還是你不想說?去了一小時才回,你現在說不知道,是在拿我當傻子嗎?”
“不!不是的!”沒想到紀宗政突然發難,聞恩吓得連連擺手:“我怎麽會騙你,我只是……”只是還沒找到确切證據,證明的确是趙輝做的,更何況無論是陳治還是趙輝,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他。
他還怎麽敢說呢?
或許是見聞恩的确回答不出,着急跑回來渾身是汗的樣子又有些許可憐,紀宗政最終只是嗯了一聲,陰測測說:“你最好別騙我。”
男人打開飯盒,不再逼問。
又道:“髒衣服我換下了。”
“好,我現在就去洗了。”
聞恩如釋重負,抱着衣服去了洗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