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要走了
第24章 第 24 章 要走了
女人的叫聲,男人的怒吼,多麽熟悉的場景。
池晏翎夢游似地走了兩步,想要看清楚一些,不期然被地上散落的衣服絆了一下,頓時向前栽去。
耳邊似乎有個女聲驚叫一聲。
有人接住了他,池晏翎伸出來保持平衡的手頓時按在了那個人身上。
滑膩濃濁的感覺傳來。
池晏翎慢半拍地低頭,手下是滑膩白皙的肌膚,還有白色的不明液體。
有人着急地拍着他的臉,一聲聲地喊他的小名。
他緩慢擡頭,看見了母親那張溫婉漂亮的臉頰,擔心溢于言表,眼底卻又充斥尴尬和不知所措。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猛然推開林菀,沖進了卧室的洗手間,對着洗手槽吐了出來,手上黏膩的感覺一路傳到了心裏,他一邊抑制不住地嘔吐,一邊打開水龍頭,拼命搓洗着手,然而不論怎麽努力,沾染的液體似乎黏在了手心裏,怎麽都洗不幹淨。
他又吐了出來。
“池履淵!你個王八蛋!!”女人尖利的喝罵傳來,池晏翎轉過模糊的視線看着門外。
與林菀衣衫不整的狼狽不同,池履淵西裝革履,雙手抱胸,語氣說不出的嘲諷:“是啊,我王八蛋,林菀,難道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他瞥了一旁恨不得把自己團起來的年輕男人,“怎麽還不如上一個,你口味真是越來越差勁了。”
林菀胸口上下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少給我扯這些,你把小羽帶過來什麽意思?你瘋了嗎?!”
池履淵臉色冷下來:“當然是讓他看看他心疼不得了的媽媽是個什麽德行,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讓他圍着你轉?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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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氣笑了:“哈……小羽他難道錯怪你了?誰讓你跟那些婊子上床的樣子被他看見了?偷吃連尾巴都擦不幹淨,你這麽多年還是一樣的廢物!”
池履淵不以為杵,反而很是快意:“我跟不跟婊子上床,看沒看見的,無所謂,倒是林菀,他現在看見你婊子一樣的德行了。”
“你?!”
女人的巴掌高高擡起,然後在落下時被男人一把攥住:“你還有臉動手?是誰先在外邊不三不四的,少在這裏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放開我!池履淵,你也少裝無辜,你敢指着你老娘的牌位說你沒那個心思嗎?本事不見長,倒打一耙的臉皮倒是厚了不少……”
“……”
池晏翎終于吐不出什麽了,胃部傳來尖銳的疼痛,嘴裏滿是酸苦的味道,他自出生以來就沒有這麽難受過,他下意識地想喊爸爸媽媽,出口只有模糊的哼聲,然而平日裏他一皺眉頭就會湊過來關心的父母卻完全沒看到他,他們沉浸在彼此指責中,臉上是扭曲的憤怒和快意,像兩個披着人皮的怪物。
到底發生了什麽……
池晏翎感覺鼻子下方有些溫熱,他伸手一抹,看見了滿手的血跡。
人怎麽會突然流血?
哦……
他恍然大悟,原來是做了一個噩夢,怪不得,怪不得……
不行,我得快點醒來。
池晏翎想着,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從夢中醒來……
從夢中醒來最快的途徑是墜落。
對,墜落。
他行屍走肉般地走出門外,摸到了一處欄杆,欄杆下是漆黑的深淵。
墜落……
他手一用力,翻了過去。
重物墜地的聲音打斷了卧室裏的争吵。
曾經恩愛的夫妻臉上一片空白。
池晏翎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他從二樓跳了下來,摔到了一樓餐廳的桌子上,萬幸除了斷了幾根骨頭,沒有傷到要害。
醒來時身邊只有爺爺陪着。
池爺爺是個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快七十的年紀還能拄着拐杖對着公司裏犯錯的高管罵上兩個小時,是個精力充沛的小老頭。
但坐在池晏翎病床前的卻是個實打實的老人。
他佝偻着身體,用蒼老的嗓音告訴他,他的父母在他三歲時,就各自出軌,但兩家利益綁定太深,拆分傷筋動骨,加上不想讓他小小年紀成為單親家庭,所以他們選擇了做一對表面夫妻。
在他面前,他們還是那對恩愛的父母,給他營造了一個完美的家庭環境。
家裏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陪着他演戲,所有人都說,我們是為了你好好的長大。
他确實也天真而幸福的長大了,他應該感激的。
但池晏翎躺在病床上,不覺得感激,只覺得痛苦,他反複呢喃着:“假的……假的……”
回應他的只是爺爺沉默地摸了摸他的頭。
斷裂的骨頭很快長好,除了因為吃不下東西和反複嘔吐出了些小問題的胃,池晏翎身體指标十分優秀的出院了。
但伴随他出院的好像還有遲來的叛逆期。
他開始逃課打架,抽煙喝酒,跟着貓哥泡吧撩妹……要不是出院以後添了一個不讓人碰的毛病,還長袖長褲手套鞋襪一個不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說不定會和圈子裏的纨绔一樣,小小年紀搞出來人命。
素來出去上網泡吧要躲老師還要躲池晏翎的貓哥第一次和“紀律委員”同流合污,愁得頭發都要白了,為了讓這個小祖宗好好待在學校,自己也生不如死的坐進教室,每天都彌漫着一股毀滅世界的怨氣。
可親近如他也沒能從池晏翎嘴裏知道發生了什麽。
池晏翎飄飄忽忽地過了半個學期,成績掉到了倒數——他過去成績優異,又不想離開家裏,所以志願是一所國內綜合排名前三的大學,就坐落在雲市,而高二的期末考試結束,別說這所大學,他可能連專科線都夠不上了。
又是一天,池晏翎帶着一身酒氣回到了家。
其實他不想回家,最近家裏很安靜,而且除了父母家人,還有心理醫生在等着他,不管是誰,他都不想見。
他現在就喜歡跟着貓哥出去的時候,周圍鬧哄哄的,而他誰都不認識,誰都不用理。
他面無表情地進了門,跟沒看見坐在客廳裏的一男一女一樣,徑直往二樓自己的房間回去。
“小羽。”池履淵叫住他。
池晏翎被他堪稱卑微的語氣弄得愣了一下,腳步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池履淵走近一些看着他:“是爸爸媽媽做錯了,你恨我們,怪我們都沒關系……你要實在氣不過,爸爸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但爸爸只有一個請求,你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不要随便浪費自己的前程,好嗎?”
池晏翎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的父親,時隔多日,他好像第一次這麽認真的看自己的父親——池履淵背脊彎了下來,像是老了十歲,不再是那個給他開家長會還有女生來問“你哥哥有沒有女朋友”的中年帥哥了。
他又看到了滿臉是淚的母親——她看上去想過來抱一抱自己,但在出院那天,她被自己下意識推開之後,再也不敢碰他了。
池晏翎神色木然,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或許就是這麽糾結難明,如果愛意是真的,那麽恨意就難以持久。
只要父母的一次妥協,就可以讓他忽略那些痛苦委屈,轉而詢問起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自私自利。
他憑什麽覺得父母的婚姻是他的附屬品?
如果沒有他這個兒子,或許他們早就一別兩寬各自潇灑去了,不用對着相看兩厭的人扮演一對恩愛夫妻。
池履淵不用放下池總的架子,林菀也不用丢開大小姐的排場。
而他們被束縛在原地,還要忘記身上的鎖鏈,來懇求自己不要自暴自棄。
原來我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懂事。
池晏翎想。
無聲的對峙結束了,他開始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并逐漸理解父母的難處和所作所為,雖然還是抗拒親密行為,但好歹能回歸到正常肢體接觸中,精神狀态也好了不少。只是回到學校之後,他好像也難以回到過去無憂無慮專心學習的日子,考上本地一所中規中矩的大學後,他從家裏搬了出去。
彼時貓哥已經把“與夜色”開了起來,池晏翎成了開門就刷新的固定NPC,給貓哥帶來了不少客流量。
等酒吧關門,不想一個人待着的池晏翎就會從人群中挑一個看得順眼的帶回家,什麽也不幹,就讓人在空蕩的屋子裏充當一個會喘氣的人形手辦,手辦還得該出聲的時候出聲,該安靜的時候安靜,不僅不能碰人,房子裏的家具不該碰也不準碰,深刻讓當時圖財圖色的各色男女體會了一把什麽叫豪門少爺高攀不起。
轉折發生在一個普通的夜晚,頭次混着喝下不少烈酒的池晏翎徹底模糊了意識,只記得一雙安靜看着自己的眼睛。
眼睛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他被那雙陌生眼睛裏的專注和深情蠱惑了,第一次沒有變着法折騰人,乖乖上床在那個人溫柔的眼神裏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之後家裏空無一人,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這麽一個男人,但從此之後,他開始沉迷感情游戲,試圖在其他人眼中複刻那樣的感情,可不管新上任的男友對他有多喜歡,好像再也沒有見過相同的眼神。
池家別墅的大門到了。
池晏翎收斂起漫天飛舞的思緒,大步走進了家門。
林菀最喜歡的茶室已經搬空了,她親手布置的茶桌,抱枕、地毯、花瓶都消失的幹幹淨淨,此時房間裏幹幹淨淨,林菀正站在窗前看着門外的花園。
池晏翎走了進來:“媽媽。”
“回來了。”林菀轉過身,眼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過了良久,她才慢慢說道:“小羽,媽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