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64、三個開始
64、三個開始
顧律師在老父親眼中是個叛逆沖動的兒子, 但實際上，他迄今為止只做了三件計劃之外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學醫。
第二件事, 是放棄學醫去做律師。
第三件事, 是今天，是現在，他決定求婚。
顧律師一是貫愛盡善盡美，不愛意外差錯的人；可有時候的意外，更像是命中注定，然後徹徹底底地改變了原有的人生軌跡。
顧律師在半年之前, 還沒有想過要和誰共度一生。
女朋友在懷裏，仰頭等待他的回答，她是這樣聰明, 以至于顧方池懷疑她已有所察覺。
也許正如老先生所說那般, 今天是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日子。
顧方池微微松開了她, 往後一步。
“顧方池？”
“姜姜。”顧方池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探尋真相。
“這些話我原本打了草稿, 在紙上修改了無數遍，但總覺得不知道該怎麽說，何時開口。”
“我思來想去，決定剖析自己, 任你評判。”
這兒靜悄悄的，好似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們二人。
偶有一兩聲汽笛，像故鄉的鐘聲，讓姜茶回到了童年時, 在鄉間的夜晚, 她趴在窗棱上, 看爺爺養的大白鵝和她一樣不睡覺，在院子裏嘎嘎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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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悠遠，天地空曠。
“我生于1992年8月31日，姑蘇園區，這些你大概已經知道。”
“我應該算一個無聊的處女座，有人評判我冷漠，也有人評判我脾氣差，不是個适合一起生活的好人選。”
“但我仍想為自己正名，由你評判。”
“我認為我的工作能力還算不錯，有一定的積蓄，也有足夠的抗風險能力，無論今後發生什麽，我絕不要你做出的犧牲；我的情緒穩定，能将工作和私人生活分開，我會把所有的壞心情都留在家門之外……”
“最後，也許這是最不重要的，但我仍要盡力向你展示我能有的優點。”
“什麽？”姜茶下意識問出口。
“一張讓你心情愉快的臉。”
顧方池說這話的時候耳垂微紅，大約也知道這話與他人設相背。
“人們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是把完整的自己掰碎一塊，好與對方拼成完整的拼圖；是放棄一部分的自己，去成全整體的圓滿。”
“姜姜，我與你保證，你永遠是你自己，而我永遠愛你。”
“我希望與你結成夫妻，受法律的認可，也受法律的約束，我以我終身所學起誓，我絕不背叛。”
握在手掌心的戒指差點被緊張的顧方池捏碎了。
“遇見你不是需要打草稿的事情，遇見你，我希望是人生的最終稿。”
他朝她單膝跪下，這動作發生得太快，以至于姜茶都沒有來得及扶住他。
水泥地板咚一聲。
姜茶替顧方池感到了腿疼和骨頭疼。
“姜姜，請容許我，成為那個陪你走完餘生的人。”
姜茶張了張嘴，因為過于驚訝忘記了怎麽發聲。
或許也不是驚訝，畢竟他們心有靈犀，姜茶也有所猜測。
所以是驚喜多一些。
姜茶的心撲通撲通跳地像古時候人們祈雨儀式上猛烈敲打的鼓聲，最終又在寂靜的夜裏歸于平靜。
是寧和。
姜茶抓住他的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裏響起，比教堂裏神父的頌詞更莊重。
“好，我答應你。”
“松手。”姜茶看着顧方池愣住的神色，噗嗤一聲笑出來：“戒指不打算給我嗎？”
顧方池松開了手，一對造型精美的婚戒躺在他手心。
姜茶取走男士婚戒：“手擡起來。”然後抓住顧方池的手給他戴上。
顧方池如夢初醒一般，猶如捧着一件稀世珠寶，他從來沒有用過這樣輕柔的力氣，把那枚戒指戴在了女朋友手上。
今晚是意外，但誰說人生的軌跡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
确認一個人所用的時間，好像很短又很長。
姜茶直到坐在來福士廣場裏，還有些恍惚，她伸手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回顧今晚發生的事情。
她知道顧方池會和她求婚，畢竟兩家舊相識，本地人知己知彼，這就算過了家長那一關了。
而他們二人工作穩定，既已認定彼此，也無需再浪費時間在戀愛上，不如直接結婚，婚後再談。
只是姜茶沒想到是今天。
竟被他搶先一步。
姜茶想，她原是想等國青入口關閉後，等忙完這段時間後，和顧方池求婚的。
不過，這樣也好。
沒有煙花，沒有隆重的排場，也沒有看熱鬧的圍觀群衆，只有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剛剛好。
顧方池取完奶茶的時候，瞧見有人和女朋友搭讪，女朋友原本在低頭玩手機，她露出了手上的戒指，朝那人道：“不好意思。”
顧方池心花怒放地走過去，差點高興地同手同腳。
但他又有些遺憾，覺得今晚的求婚是臨時起意，沒有給到應有的場面。
顧律師在很久之前不太喜歡搞儀式，也不懂儀式感是什麽。
父母在他中考結束時，抱着花在校門口等他，小顧只覺得丢人。
可是顧媽媽說：“生活如果沒有儀式感，該多麽無趣。方池，人生很長，你應該把生活過得有趣一點。”
現在顧方池終于懂了。
儀式感這三個字雖無道理，但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是沒道理的。
顧方池現在也有了想要度過一生的人，姜茶是那個讓他覺得生活變得有趣的人。
顧律師用他的聰明腦袋瓜想：他要補一場求婚！
顧律師定下的婚慶團隊還在等他通知，婚慶策劃小李為了這個大單子愁得掉頭發。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閑的男人，也從來沒見過只有男方來而女方不來。
當他弱弱地提出這個問題後，顧方池很詫異：“求婚這個事情，不就是一個驚喜嗎？”
哦，對，熬夜熬到禿頭的小李忙昏了頭，這位顧先生是求婚，并不是正式的婚禮。
但小李怎麽瞧着，這求婚的架勢，比人家搞正式婚禮還隆重？
這位顧先生說：“這盆花的瓣數是單數，不吉利，換一盆。”
“這簾上的珠子少了一顆，不對稱，換一個。”
“這背景的顏色……”
小李膽戰心驚：“顧先生有什麽想法？”
顧方池思忖片刻：“不應該是＃B452CD，應該是＃B254EE。”
小李：“……好的！立刻換！”
小李發誓他這份工作幹得毫無怨言，畢竟只要錢給夠，打工人可以睡在工位上。
只是小李也有些好奇，女方是何方神聖？
他心想：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未免也太了無生趣了吧？
但他并不知道，顧方池在面對姜茶的時候，向來是“好好先生”：
“好。”
“可以。”
“注意休息。”
顧律師也不是故意來“折磨”婚慶策劃的，屬實是見不到老婆的男人只能數着日歷過日子。
姜姜的标書初稿已經完成，進入了痛苦的修改階段。
3月份之後，姜姜就再也沒找他說過話了。
而今天是3月1日。
顧律師只好翻從前的聊天記錄來慰藉相思之苦。
其中和基金有關的聊天記錄有66個。
顧律師長嘆一口氣，還好，3月中旬他就可以結束見不到姜姜的日子了。
算了，他還是去監督一下求婚場地吧。
（小李：你不要過來啊！大哭.jpg.）
顧律師下班後，坐在婚慶公司的貴賓接待室裏轉筆發呆。
3月3號是姜姜的生日。
想和姜姜過生日，但是姜姜在忙事業。
小李見他愁眉不展，心想他一定是在憂心一樁成百上千萬的大生意，原本聊求婚程序的聲音漸小，直至閉嘴不敢說話。
過一會兒便瞧見這位顧先生說：“我知道了。”
小李：“？”他小心翼翼地問：“顧先生有什麽新的想法嗎？”
不會還要改吧？這最新的一版還不夠好嗎？
打工人小李面帶真誠的微笑：“您看還有哪裏需要改呢？”
沒關系，這是給錢的甲方，而且這個甲方會加錢。
無所謂了。
幹完這單，他就去休年假！小李心想。
“沒事。”顧方池擡右手，看了一眼手表，當即立斷：“我有事先走了。”
趁着寺廟還沒下班，顧方池決定去燒三炷香，希望菩薩保佑女朋友申基金順利。
顧方池燒完香的時候，收到了女朋友的信息。
“啊啊啊！完了完了！”
“什麽？”顧方池趕緊打了個電話過去。
姜茶生無可戀地說道：“我以為3月20號才截止，我們單位的截止時間是3月3號！”
二級單位的截止時間一般會提前。
“毀滅吧。”姜茶說：“我要死了，嗚嗚嗚嗚。”
怎麽回事？顧方池回頭看了一眼寺廟，不應該呀，他才拜過菩薩。
顧方池緩聲道：“先別急，那現在寫得怎麽樣了？”
“寫是早寫好了，可是……”姜茶的聲音有些遲疑：“我害怕。”
她讀博的時候也幫老師寫過基金，其實對于這些工作并不陌生。
她也曾聽聞哪個師兄師姐第1年申就中了，其實這在海都市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畢竟人才年年有，隔壁醫院還有個32歲升正高的呢。
別問，問就是天時地利人和，自己牛加導師牛。
現實的天才人物永遠比小說裏杜撰得還牛，天才從不受世俗規矩的束縛，而規矩是可以為天才打破的。
可是姜茶從不覺得自己會是那個人才。
“既然你已經寫好了，就相信自己。”顧方池的聲音像一道涓涓的流水，撫平她焦躁不安的心：“你今年是第1年申，又是臨時起意，就算失敗也沒有關系，姜姜，你還很年輕，很多人到了35歲最後一年都申不上的，相信自己，但也別給自己太多壓力。”
“我覺得你可以。”
“如果不可以呢？”姜茶的問題一下子把顧方池問住了。
顧方池猶疑道：“我燒江南菜給你吃？”
姜茶：“……”
姜茶：“好了，我又可以了。”
但顧方池說得其實沒錯，一擊即中的人是少數，天才也不是地裏的大白菜，大部分人都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
你所有在網上看到的那些人或者事，或許都是幸存者偏差。
因為向來只有成功值得歌頌，失敗者無人在意。
別把時間浪費在自怨自艾上。
姜茶在最終決定提交的時候，反而心裏一片平靜。
她按下鼠标的那一刻，腦海裏閃過無數片段，最終卻停留在那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顧方池朝她單膝跪下，他說：“遇見你不是需要打草稿的事情，遇見你，我希望是人生的最終稿。”
然後，系統卡了。
所有旖旎矯情的情緒消散無蹤。
很好，這破系統。
姜茶絕望地想：她不會成為第1個錯過提交時間，而錯過國青的人吧？
心情的大起大落只在一瞬間。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三分鐘的時候，姜茶成功提交了。
姜茶又活過來了。
整點時分，也就是截止時間那一刻，她收到了男朋友的信息，約她共進晚餐。
姜茶欣然應允。
千萬只蝴蝶從她的胃裏飛出來，讓她如釋重負，渾然一新。
……
姜茶其實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除了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原因，還有就是：她很久不過生日了。
人這一生，好像只有小時候過生日過得最多；長大之後總會有許多生活的瑣事壓在肩頭，所以生日也變得和平常的日子無兩樣，也無期待。
姜茶的上一個生日在實驗室寫論文，上上個生日在實驗室打地鋪，上上上個生日，好吧，姜茶也記不得了。
姜茶今天其實也有點累，但她還是換了件漂亮衣服，抹了個口紅掩飾蒼白的唇色，拎着包準備出門。
姜茶一眼認出樓下停了顧方池的車，可是車窗打開來，卻不是他。
梁承和她打招呼：“嫂子，池哥讓我來接你，他公司有事被拖住了。”
姜茶沒多想，坐進車裏給顧方池發消息：［我看到梁承了，現在上車了。］
顧方池一直沒回她消息，姜茶想，或許他真的有事在忙吧。
打工人表示理解。
汽車停在外灘邊上，姜茶疑惑不解：“？”
夜幕已經降臨，月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風吹過江水，送來遠處的歡聲笑語。
姜茶：“顧方池呢？”
她一轉頭，才發現梁承今天穿得無比正式，西裝配領結，和之前見的吊兒郎當的形象很不一樣。
梁承說：“池哥訂的餐廳在游輪上，他估計還沒來，要不然我們先上去？”
姜茶已經覺得不對勁了，她和顧方池約會，梁承是來幹什麽的？
姜茶一時腦袋裏冒出千萬個念頭來，又覺得梁承應該不是壞人。
姜茶便問：“那游輪呢？”
她話剛落下，便見一小艇破開風浪，停在他們面前。
說小艇大概不準确，更像是小型游輪。
但怎麽瞧也不像是吃飯的地方。
梁承一心把扆崋人騙過去，解釋說：“這是交通工具，餐廳在另一處。”
姜茶回過頭來，盯着梁承看了三秒，最終勉強決定相信他：“好吧。”
并順手發了個實時定位給爸媽，舅舅，損友還有顧方池。
大概過了10多分鐘，小艇載着姜茶到了目的地。
觸目所及是一座龐然大物，一座地下兩層地上三層共5層的大游輪。
而她今晚的男主角，站在入口處，朝她伸出手：“姜姜。”
月光和游輪上的燈光雜糅在一起，調出一個如夢似幻的顏色，把顧方池的面容照得像夢一樣。
姜茶交出了手，随他一起踏入這場盛大的夢境。
“姜姜，生日快樂。”
顧方池說完這句話，沉默的游輪如同被點燃，煙花，彩帶，禮燈一并迸發出來。
煙花在天際炸出花瓣的形狀，而游輪上洋洋灑灑的花瓣落到了姜茶身上，而姜茶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的處境，一朵花瓣落進她微張的嘴唇裏。
“pu——”姜茶吹走它。
合适的bgm也在這個時候響起，顧方池又要朝她單膝跪下。
“別！”姜茶下意識拉住他：“你還是站着說吧。”
動不動跪來跪去的，姜茶覺得容易折壽。
啊呸，她果然是氣氛殺手，姜茶悲傷地想到，她的腦子裏怎麽盡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于是顧方池從善如流，微屈膝蓋，半蹲下來，讓自己的眼睛和女朋友的眼睛平齊。
“姜姜，雖然這些話已經和你說過，但我還是想再和你說一遍……”
“世上所有的詞語不足以構解你，我想用剩下所有的時間感受你……”
“生日快樂，姜姜，我想陪你年年歲歲。”
姜茶知道有攝像頭在對着她，畢竟鏡頭都快戳到她臉上來了。
可她的眼睛還是濕潤了，不受自己控制地流下了眼淚。
她克制住自己的哭腔：“好，我答應你。”
嗚嗚嗚，她最讨厭煽情了，顧方池怎麽這麽懂她！
而這個時候，其他人也露了面，有蘇眠，有已經回到老家的黃姝，有姜茶眼熟的師兄師姐，還有他們的共同好友……
竟然還有一個主持人。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姜茶，讓她說幾句。
姜茶：“……”
但是所有人都盯着她。
姜茶沒辦法，只好把話筒拿過來說了幾句。
她的聲音因為剛才的眼淚有些顫抖，但是咬字清晰，每個人都聽到了她說的話。
“現在突然讓我說些什麽，我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就随便說幾句吧。”
“我……”姜茶深呼吸一口氣，借助這三秒鐘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提交了一件對我很重要的東西，然後今天也是我的生日，還有我的男朋友，顧方池和我求婚的日子。”
“煽情的、令人動容的話，我的男朋友已經幫我說完了，那麽我就說些其他方面的吧。”
“一年前，我結束了我的博士生涯，我必須得承認在中國讀博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想在座的各位都能理解。”
所有人都在看她，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可是姜茶反而平靜下來。
“我博士畢業的時候想，我再也不要搞科研了，再也不要養老鼠了，再也不要養細胞了。對于自己未來要做什麽，我其實也很迷茫，所以我選擇了逃避。我必須承認，我所說的要認真搞臨床，其實只是我逃避的借口，我也許只是想，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姜茶開玩笑說：“反正我博士畢業，總能找到工作吧？留不了三甲就去三乙，留不了海都市就回老家……”
被顧方池請到這艘游輪上的人，大部分人是他們的同齡人，因此深有同感。
而顧方池也在這個時候抓住了她的手，分享她的一切快樂與痛苦。
“不過進入臨床之後，我的想法好像又改變了，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情，也遇到了今生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就是站在我旁邊的這個男人。”
“他是一個優秀的情緒穩定的伴侶，遇見他，我覺得是一件特別讓人開心的事情。我和他有相似的教育經歷，合拍的三觀，我從他身上感受到了許多堅定的情緒力量。”
“說這些，好像偏題了，好像和今天的主題無關，也許我只是想說……”
姜茶看向顧方池：“謝謝你來到我的生命，你讓我堅定了一些從前猶豫和遲疑的事情，也讓我思考了人生和未來。”
“最後，想對在座的所有同行、同盟說一句，國內的醫療、科研環境并不是那麽完美，甚至我大膽點說說有些糟糕，但請讓我們為決斷層的席位而努力。”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今天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番外的不完全統計（有其他想法可以留言）：
1.姜姜和老顧的婚後
2.姜姜的科研和職場
3.校園if線，骨科醫生老顧X醫學生姜姜，師兄X師妹
4.養包子（養崽）
5.舅舅
6.梁承（如果要寫的話，我決定起名叫做怨種重蹈複轍）
以上1/2是原本就有的，而且正文完結後會順着姜姜的人生軌跡寫下去。
3我覺得也很有趣，會寫1-2章，酌情增加。
4的話會跳時間線養包子，原因還是：兩個人感情好且身體健康所以會養一個孩子，但考慮到姜姜的事業，短期內不會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