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40、三個策劃
40、三個策劃
姜茶匆匆穿過走廊, 踏着咯噔噔的腳步聲從盤旋的內樓梯上去。
原本能走的入口貼上了白色封條,姜茶只能打個電話給老師,然後得到先上樓再下樓的進入方式。
她在路過家屬談話窗口的時候聽到争執的聲音, 聽見婦科老師和麻醉老師疲憊的聲音。
“她的情況很危險, 随時可能因為大出血而死亡……”
“但她以後要生孩子的,怎麽能切了呢……”
“到底切不切要視術中情況而定,我們也知道她很年輕,能保肯定盡量保,但她的命肯定更重要,對不對?”
“我不管, 我不能接受她以後生不了孩子……”
在護士拿着一疊單子出來後,移動門打開的瞬間,姜茶看見嚴嚴實實地帶着防護口罩的矮小男人, 像老鼠一樣散發着可惡自私的氣味。
婦科老師也看到了姜茶, 說了一句:“你先進去。”
姜茶點頭, 沒有過多地停留。
在進入倒數第二道門後,姜茶在準備室看到了躺在擔架床上的女人。
她在發抖。
姜茶本想繞過她, 去手術室裏等老師,但女人在這個時候說話。
“你是醫生嗎?我什麽時候才能做手術?”
女人出的血在身體內,但她發抖的身體已經隐隐暗示血液的流失帶走身體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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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的丈夫還在外面和醫生們吵架,為那兩根輸卵管。
姜茶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裏, 說:“等會兒麻醉醫生拿單子給你簽字後,就可以進去了。”
“你是說剛才給我打針的麻醉師嗎?他技術好差,給我紮了好幾針都沒有紮進去,我不想他給我打麻醉……”
護士路過, 忍不住說:“是你血管太細了, 陳醫生是我們這裏技術最好的麻醉醫生。”
準備室裏不止女人一個等待做手術的病人, 護士推進來新的病人,問:“有能出的病人嗎?”
原本有專門推車的大爺,但是大爺生病了,所以大家一人兼數職。
一個麻醉醫生在幾個正在複蘇中的病人間忙碌,說了一句:“沒有,你放那兒吧,我等會兒來。”
雖說現在流感盛行,擇期手術全部暫停,但急診手術是不得不做的。
人手不夠用,所有人都忙瘋了。
女人安靜了一會兒,又問:“剛才打的是麻醉藥嗎?為什麽我還沒睡過去?”
姜茶站在她旁邊看着她的情況,說:“還沒打,這是鹽水。”
“為什麽要打鹽水?”
“為了……”為了建立快速生命通道,怕你出事。
姜茶正要回答,麻醉醫生過來了:“你先進去吧。”
麻醉醫生看她年紀不大,知道她應該是學生。他讓她先進去的意思,是讓她先進去坐一坐休息一下。
姜茶進去的時候,裏面還沒人,往常的情況下護士和麻醉醫生都在裏面了。
不過也就過了幾分鐘,房間裏進人了,婦科老師和麻醉醫生也進來了,大約是和家屬談好了。
麻醉要給藥的時候,女人抖得最厲害,姜茶心想大約她也是第一次懷孕,卻遇到這樣的事情。
後來女人進入麻醉狀态後,手術室的靜默才被打破。
這是一臺腹腔鏡手術,而姜茶的作用是幫老師扶鏡子。
大家隐晦地說幾句現在的形勢,婦科老師感慨道:“今天總算遇到一個專業對口的。”
其他人苦笑。
又說起這孕婦的情況:“這家屬也真的離譜,還不要感染的醫護做手術,現在上哪兒去給他湊一屋子健康人出來?別說孕婦都已經感染了……”
“我看了一眼,這人之前生過,又不是沒孩子,幹嘛對輸卵管這麽執着?有命重要嗎?”
“之前那個是她前夫的,門口那個是她現在的男朋友,所以……”
麻醉瞧着呼吸機上的數據,問:“那今天切不切?”
“盡量保吧,要不然得鬧。”
手術室裏傳來兩聲咳嗽,有人便問:“你不會是感染了吧?”
“有什麽區別?反正領導又不放假。”
大家生死看淡。
姜茶站在老師對面,聽到老師急促地呼吸了兩聲,密不透風的防護服不像是保護,更像是束縛。
姜茶出了汗,頭發黏在手術帽裏,她聽見有人發出她的心聲。
“還不如不穿這防護服,反正遲早感染,形式主義。”
“別瞎說。”有人笑着打岔:“這是規定。”
說起來,大家都知道自己跑不了,只要在醫院裏,都離不開被感染的命運。
姜茶心裏也無甚害怕,或許是因為她年輕,她覺得這沒什麽;她唯一挂念的是家中的父母,不知他們情況如何?
她的腦中生出一個迫不及待的念頭:她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在這場手術結束後。
“這世間的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1]
姜茶踩腳踏從這裏出去的時候,正碰到隔壁的手術間結束。
一位同行與她四目相對,他的眼睛沉靜地像山又像水。
姜茶第一眼就認出了他:“顧方池。”
他為什麽也在這裏?
似是知道她心中疑問,顧方池說:“截肢,我幫忙擡個大腿。”
“去吃早飯嗎?”顧方池指向門口:“我剛才聽他們說,早飯已經送到餐廳了。”
……
姜茶和顧方池在急診手術區的餐廳領了自己的早飯,找了空地坐下。
售貨機裏的咖啡已經售賣一空,姜茶手疾眼快,在咖啡被搶空之前買了兩杯冰美式。
“啧,好苦。”姜茶喝了一口,嘴裏的苦澀感直逼天靈蓋。
一時間不知道是她的命苦,還是咖啡更苦。
“加點牛奶。”顧方池默默拆開盒裝牛奶的四個角,捏着邊撕開一角。
“好。”姜茶揭開蓋子,倒了稍許,她态度自然地擡頭,問顧方池要不要加一點。
在看到他點頭後,姜茶加好牛奶把咖啡推回去:“好了。”
早飯是難得的喘息時刻,但也很短暫。吃完早飯的醫護陸陸續續往外走,也有人加了一夜的班,趴在桌子上作片刻休息。
姜茶掏出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在得知父母無虞後,胸腔裏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姜媽媽和姜茶說起:“有空也給你舅舅打個電話吧,他挺擔心你的,又怕打擾你,你給他報個平安,也叫他注意安全,你知道的,你舅舅把你當親女兒看的……”
“嗯,好。”姜茶想起舅舅之前在海都市,不知道他現在是回去了還是在這裏。
姜茶挂斷和母親的電話後就打給了舅舅,她沒注意對面的顧方池是什麽時候出去,又什麽時候回來。
“我挺好的,你也注意防護……今年過年?不清楚,照這個情形看可能回不去了吧,不用不用,你回去,過年人流量大,你早些回姑蘇還安全一點……我沒事,我年輕人,嗯,對,不缺東西,也不缺吃的,醫院不至于這點東西都不給……”
“嗯,好,有需要我會說的,別擔心我……”
顧方池重回她對面坐下,放了一顆用紙巾包裹的蘋果在她面前:“姜姜,蘋果,洗過了。”
顧方池音色明亮,一下子就傳到手機中,他的音色帶有明顯的個人特色,令沈靈均警覺起來。
“給你送蘋果的是誰?”沈靈均問外甥女。
“我……”姜茶想了想說:“我同事,我在醫院,您忘了?”
沈靈均松了口氣,哦,對,外甥女現在在醫院,不是在家裏。
要是早上這個時間點,外甥女家裏出現一個陌生男人,沈靈均就提刀殺過去了。
“那你要多休息。”沈靈均叮囑道:“如果缺什麽,和舅舅說,舅舅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姜茶挂了電話,顧方池問:“和家裏人打電話嗎?”
“對。”姜茶就要起身。
顧方池道:“齊心讓你先休息,下午再去。”
姜茶坐了回去,問:“你呢?”
“我還好,等會兒看他們缺人的程度去幫幫忙。”顧方池确實精力旺盛,即使幹了大半夜的手術也精神抖擻。
他捏着蘋果的手像藝術品,又充滿了矛盾的力量感,似乎輕輕一捏就能把蘋果捏碎開來。
“你要打個電話給家裏嗎?”姜茶問:“對了,你爸媽知道你在醫院嗎?”
“知道。”還把他罵了一頓。
顧老父親說既然當初毅然決然轉行,現在這個關頭又去冒什麽險?
不過顧方池不想叫姜茶知道這些,說:“他們挺支持的,也算為人類健康做奉獻。”
“回去再躺一會兒嗎?”顧方池看她眼下掩飾不住的憔悴,問道。
“不了,我在這趴一會兒吧。”姜茶說起剛才的宮外孕,說起家屬要求全部無感染醫護人員救治的奇葩要求,開玩笑道:“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投訴。”
“還好一切順利。”姜茶說:“沒切輸卵管,要不然的話,就今天老師強硬的态度,家屬說不定一氣之下要去起訴。”
“他們要起訴便起訴。”顧方池垂眼看她,因她難以掩飾的疲态和還要無事找事的家屬而愠怒。
“正好我一個人打兩份工。”
哦,對,顧方池是個律師來着,還是很厲害的那種。
姜茶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因為過于勞累,她做了一個非常混亂的夢。
她夢見鬧事的家屬指責她治死了病人,夢見這些天因為流感失去生命的人,也夢見顧方池給自己遞名片,問需不需要解決法律糾紛問題……
姜茶被吓醒了。
醒來的時候,餐廳幾乎沒人了,姜茶擡頭,對面的椅子空蕩蕩的,這裏寂靜無聲,只有機器的聲音穿過長長的走廊和門,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不真切。
姜茶看了一眼時間,只過去了二十分鐘。
顧方池去哪裏了?去幹活了嗎?
姜茶最終還是沒有過多地休息,而是加入了打工人大軍。
這樣長的工作時間當然是不合理的,即使扣上一頂道德高帽,也改變不了壓榨和剝削的本質。
但是姜茶不能背叛大家,不能背叛她的同僚。
這世上沒有一個完全光明的行業,但即使之前有再多的龃龉,困難會使大家團結一心。
之前神外鬥得厲害,如今面對湊不出人的形勢,也是各組合作,搭出新的手術團隊來。
人無完人,瑕不掩瑜。
不敢說能做多偉大的人,但真的無愧于心。
因為大家在工作的時候都穿着防護服,所以在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的時候,真的很難分得清旁邊的同事是誰。
姜茶也是偶然一次發現旁邊的老師竟然是王鳳紅。
按照她的年資,其實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急診的。
當時姜茶看着她的時間太久,或許是因為她疲憊而無神的雙眼讓王鳳紅誤會了,王鳳紅看了她一眼:“會過去的。”
倘若這時候是孫嫣,便要震驚地說一句:“王鳳紅竟然也會安慰人?”
王鳳紅說:“不論是多難熬的事情,屏一屏也就過去了。”
是的,臨床和人生是一樣的,無非是忍一忍,熬一熬,然後就過去了。
在流感浪潮迅速到達高峰期的那幾天,姜茶也覺得自己要熬不過去了。
可是過了那幾天再看,姜茶也可以說一句:“都過去了。”
姜茶離開急診的時候,這場由流感帶來的災難已經逐漸平息了。
它像一條曲線,迅速地到達高峰,又迅速地落下來。
只是有的人,永遠留在了昨天。
……
流感,就像是那天突然消失在餐廳的顧方池,再回憶起來,都有一種不真切感。
其實那天晚上,反而是姜茶和顧方池離得最近,話說的最多的時候,後來他們都沒怎麽見過面。
可能在某個時刻,他們在急診的走廊上擦肩而過,僅憑借一雙眼睛認出彼此,然後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再後來,姜茶就回住院樓了,而顧方池還在急診當打工人。
梁承知道顧方池回醫院做牛做馬,也知道他是為了姜茶,時常發來信息慰問:[今天見到姜茶了嗎?]
在得知姜茶也去了急診後,更是加油鼓勁:[兄弟沖啊,在這種危難時候,要對她噓寒問暖,等流感結束,直接抱得美人歸!]
顧方池見了姜茶,也算是不枉費他回臨床當免費勞動力的“苦心”,但更多的所謂梁承提出的“噓寒問暖”,“獻殷勤”實在是不切實際。
梁承得知顧方池在急診和姜茶都沒說幾句話,納悶:[那你這不是純純送人頭,當大冤種?]這和他想象中的同甘共苦,卿卿我我的劇本不一樣啊。
梁承在看完顧方池的回複後發覺自己的思想覺悟還是低了。
顧方池說:[在這個時候,她并不需要我做什麽,是我需要做些什麽才能緩解我不必要的空憂愁。]
他單純地,只是想在這個時候,與她一道。
見面是意外之喜,僅僅是走廊上的擦肩而過也足夠讓他欣喜。
梁承:[你們兩個人的思想覺悟簡直金光閃閃啊。]
顧方池說:[不錯,我也覺得我和她很般配,我決定要盡早向她表明心意。]
重回臨床也給顧方池帶來諸多感悟,人的生命實在太脆弱,他不該再猶豫不定。
顧方池跟梁承要婚慶公司的聯系方式:[你之前要跟亓六求婚找的那家婚慶公司還不錯,聯系方式推我一下。]
顧方池籌謀着表白的時候,不知道姜茶與他在想一樣的事情。
……
姜茶最近得了空暇,回蘇眠的消息。
蘇眠提出疑問:[不是,顧方池好端端回醫院幹什麽?是不是和你有關系?]
[不是。]姜茶肯定地說:[他是個道德高尚的人。]
姜茶說:[我覺得我的眼光真不錯,他确實是個值得喜歡的人,初(暗)戀是他,不虧。]
姜茶拍板決定:[人生短暫,需及時行樂,我要向他挑明!]
蘇眠問:[你準備怎麽做?在哪兒?]
姜茶請她參謀:[到時候,我們先去看話劇,然後去餐廳吃飯,然後吃飯的時候說。]
蘇眠:[直接說?]
[嗯啊,我還買了件新裙子,夠正式吧?]姜茶說:[要不請個婚慶公司布置一下現場?你說我要不要包個場?]
姜茶越想越覺得不錯,她說:[我等會兒和你聊,我打個電話給我舅舅,讓他幫我包個場地。]
于是沈靈均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外甥女的電話,外甥女興高采烈地告訴他:“舅舅,我要去表白啦~要是成功的話,您就有外甥女婿啦~”
舅舅眼前一黑,即使極力控制,也在咬牙切齒:“顧方池?”
“對,是他!”姜茶說:“舅舅,和你們酒店長期合作的婚慶公司的聯系方式給我一下吧。”
沈靈均問:“你做什麽?”這是要閃戀閃婚一步到位嗎?
姜茶不好意思地說:“這不是想搞個告白儀式,成功率大一點嗎?”
沈靈均:“……”顧方池,你小子真有本事!
流感過後,适逢季節變化,萬物更新,正是告白和談戀愛的好時候。
某婚慶公司策劃美滋滋地看着最近接到的單子,心說:春天到了,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會談戀愛啊~
作者有話說:
沈靈均給婚慶策劃發消息:地址發一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