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現)
第1章(現)
“小橋……”
“安安,安安……”
有人在耳邊不斷呼喚,紀雲橋從空洞的迷茫中抽身,回過神來。
眼前的林清霄是十歲出頭的模樣,半靠在床頭,手裏拿着一本《小王子》的書,手指輕彈了下紀雲橋的額頭,無奈道:“不是讓我給你讀書,為什麽走神?”
他的心髒忽然跳得很快,想起來這時候的他還不是紀雲橋,他是林及安。
這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那幾年。
他想傾訴說:我很想你,哥哥。
可夢是沒有邏輯、跳躍思維的總和,不受控制。
他的夢向來只能按照既定的回憶發展。
紀雲橋的注意力被抓着書籍的手吸引,他指着林清霄左手的無名指根,那裏有一顆紅色小痣。
“哥哥,你看!我也有!”紀雲橋興奮地舉起右手,展示給他看。
林清霄笑了笑,手背朝上放在紀雲橋右手邊,說:“因為安安是世界上另一個我。”
紀雲橋很高興,抓住了他的手指,一大一小兩手交疊。
那一年,紀雲橋8歲,林清霄13歲。
畫面變換,安靜的卧室突然傳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紀雲橋一眨眼,已經身處于港城市體育館,奧林匹克擊劍錦标賽青少年重劍決賽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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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時賽中,穿着白色擊劍服的林清霄躍動起來,不斷格擋、緊逼、直刺、壓劍,最終以一個漂亮的進攻動作擊敗對手獲得最後的勝利。
白色的擊劍服更襯得他身高腿長,林清霄将面罩褪下來,黑色的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上,被他一手捋到後面,五官更顯深邃。
現場來了許多和林清霄同校的同學,觀衆席不斷歡呼,叫着林清霄的名字。
可他卻沒有想象中激動,面無表情在觀衆席搜索着什麽,突然間,紀雲橋對上了林清霄的視線。
穿過體育館天窗的一束陽光照在林清霄臉上,仿佛冰雪消融,紀雲橋看着林清霄嘴角慢慢勾起,是驕傲地炫耀。
紀雲橋回以笑容,心髒不受控制地跳起來。
“哇!他看這邊了!學長笑起來好帥!”右邊隔着一個座位的短發女生感嘆道,在嘈雜的歡呼中并不明顯,可還是被紀雲橋捕捉到。
紀雲橋向右邊看去,坐在他右手邊的是一位黑色長發的女生,表情平靜地坐着,再向右就是剛才說話的短發女生,兩人看起來是朋友。
比賽結束,觀衆漸漸退場,觀衆席上的人少了很多。
“怎麽辦?我好緊張,我不敢去。”短發女生握住長發女生的胳膊說。
黑色長發女生說:“不然讓別人幫你送。”
短發女生愣了下,問:“嗯?誰?”
“他,他不是林清霄的弟弟麽?”黑色長發女生平靜地看向紀雲橋。
紀雲橋正在手機裏和林清霄發消息,約好等下去哪家餐廳吃飯,才反應過來她們倆說的是自己。
“同學!你是林及安?”短發女生探出頭問。
體育館人太多,氣味雜亂,紀雲橋本來帶着棒球帽和口罩,沒想到能被人認出來。
不過……要給林清霄送什麽……
紀雲橋一把摘下口罩,無害地笑着說:“是我,有什麽事麽?”
短發女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把一封信從書包裏拿出來,粉紅色的,任誰看都是一封情書,忐忑問:“你能幫我把這封信帶給你哥哥麽?”
林清霄擅長各項運動,尤其是擊劍,代表學校參賽拿了許多獎項,因為常年運動身材高挑修長,又長了一張帥氣的臉,除此之外成績也好家世也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明裏暗裏向他表示好感的人數不勝數。
紀雲橋表情空白了一瞬,被短發女生捕捉到,以為是自己冒犯到他,抱歉地說:“不好意思,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不是的,”紀雲橋連忙說,臉上帶着歉疚,“是因為……唉……”
短發女生好奇地問:“怎麽了?”
“不是我不想幫你們送……”紀雲橋一臉糾結的表情,仿佛天人交戰般,最後下定決心:“我和你們說,你們不要告訴別人。”
“……”
紀雲橋心情不錯,小聲哼起歌,來到運動員更衣室,裏面人已經走完了,只剩下換好衣服的林清霄坐在沙發上等他,看他進來,問:“去哪玩了?”
紀雲橋笑嘻嘻地坐在他身邊,下巴墊在他肩膀上,誇到:“哥哥好帥,怎麽這麽厲害!”
林清霄揉了揉他的頭,輕輕地推遠,看他把口罩摘了下來,笑着問:“人太多了,悶不悶?有沒有不舒服?”
紀雲橋皺起眉,對林清霄把他推遠這個動作十分不滿意,他氣憤地坐到沙發另一頭,不理人了。
“安安。”
面對林清霄的呼喚,紀雲橋充耳不聞。
林清霄無奈,慢慢坐過去,“哥哥錯了,你靠吧。”
紀雲橋還生着氣,仍然把下巴靠過去,盯着林清霄的側臉,雙眼噴出兩簇火苗。
林清霄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溫度,忍不住對他小孩子的行為發笑,沒辦法轉移話題問:“剛看你在和旁邊的女生聊天,在聊什麽?”
紀雲橋轉了下眼珠,瞎說:“她們說你很帥,不愧是為校争光的運動員選手,對你感到十分敬佩。”
小女生旖旎的心思被紀雲橋這麽一轉述完全變了味。
“真的?”林清霄挑眉。
“嗯。”紀雲橋大言不慚地承認,為了防止林清霄再次提問,他站起來說:“我餓了哥哥,去吃飯吧。”
那封粉色的情書自然沒到林清霄的手上,後來直到他畢業,再沒收到過一封情書。
因為校園中傳出林清霄對某個人心有所屬,念念不忘,愛而不得從此封心鎖愛的故事。
紀雲橋無心地編纂出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冥冥之中卻成為準确的預言。
那是以後的事了。
誰能料到呢?
彼時的紀雲橋走在體育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陽光被窗欄分成一格又一格,他跳着踩在陽光裏,笑着向身後的林清霄望去。
快樂像花園裏的上千朵玫瑰花。
那一年,林清霄17歲,紀雲橋12歲。
走着走着,大理石堅硬的觸感變得柔軟,周身溫度驟然下降,一片冰涼落在紀雲橋額頭上,擡頭看,下雪了。
紀雲橋控制不住地恐慌,想跑,想逃。
可腳步卻不受控制般一步步向前走,踩在雪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前方不遠處,穿着定制的西裝外套一件藏藍色長款大衣,林清霄變得成熟了許多。
不要過去!不要過去!紀雲橋拼命地想阻止過去的自己。
可最後還是在離他幾步遠處站定。
“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林清霄皺眉問,敞開大衣說:“過來。”
見他沒動,林清霄走過來,把人抱在懷裏,用溫暖的大衣把他裹起來,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顯得有些委屈:“嗯?哥哥哪裏做的不對又惹安安生氣了?這麽久不理我。”
肌膚相貼處體溫交換,林清霄更用力地把他抱在懷裏,嘆了口氣說:“都是哥哥不好,原諒我好不好。”
紀雲橋腦海裏警鈴大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後面說了什麽,別說出來!不要說話!
“嗯,都是你不好。”紀雲橋聽到自己冷冰冰的聲音,“我們分……”
不要!!!
可他阻止不了既定事情的發生,在說出那句話後,紀雲橋清晰地感覺到林清霄身體僵硬一瞬。
緊接着,林清霄放開擁抱他的雙臂,看着紀雲橋的眼睛,神情有些嚴肅說:“安安,不要開玩笑說這種話。”
林清霄很少用這麽嚴厲的語氣和紀雲橋說話。
自從兩人在一起之後,他一直是包容且放縱紀雲橋的性子。
但這次不一樣,紀雲橋語氣格外堅決地說:“我認真的,沒開玩笑。”
……
夢裏的情節按照事實一點點發生,最終兩人越走越遠。
那一年,紀雲橋19歲,林清霄24歲。
.
洛杉矶直飛港城的航班,20多個小時,目前航程已接近尾聲。
姜涵半靠在頭等艙的座椅上,拿着平板電腦刷熱搜,“第40屆金像獎”“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等數個關于金像獎的詞條挂在熱搜榜單上。
點進最佳男主角提名,第一條博文便是影評人對電影《末路之外》的盛贊。
「《末路之外》講述了一位跨性別者的自我覺醒之路,是國內知名導演張知遠沉澱五年創作出來的作品。」
「張知遠導演在電影中的創新與改革彰顯了對電影的野心,影片一改以往20多年固有的張知遠風格——迷幻與陰郁,強烈的色彩和變化的鏡頭充斥影片,加上狂野随心的視角,最終變化成脫離現實的靈魂。」
「毫無疑問要實現這種獨特的風格,男主角紀雲橋的表演是滿足《末路之外》宏大敘事鏡頭最重要的一環。去年歐洲坎城電影節的最佳影片與最佳男主角獎,只能說是實至名歸。」
《末路之外》走得是先拿獎後上映的路子,去年獲得電影節獎項後,今年上半年在國內上映,票房口碑雙豐收。
熱評第一評論到:「說實話今年的金像獎沒什麽看頭,除了《末路之外》沒一個能打的。」
底下的回複有贊同也有反駁,各抒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
姜涵默默地給熱評第一點了個贊,退出去,繼續往下滑,一張電影海報映入眼簾。
海報被左右一分為二,左邊畫面色調陰沉,只有黑白灰三種色調,一位清瘦男子在陰郁的氛圍裏垂頭而立,一只手向前伸,手背無名指根有一顆紅色小痣。
左邊是一名穿着綠色連衣裙的高挑女性,裙擺悠揚出優美的弧度,被玫瑰花團簇其中,她一只手扶着禮帽,另一只手同樣向前伸。
兩個主體人物都只露出側臉,必須要細心觀察,才能發現他們倆是同一個人,都是《末路之外》的主角——紀雲橋。
前面的評論還很正常。
「國內最年輕的坎城電影節影帝,天賦型選手。」
「我覺得他的臉太顯眼了,在看電影的時候總會讓人第一眼就注意他的臉而忽視他的演技。」
有人反駁。
「幸虧你不是電影節評委。」
「張導說過,他的臉是為大熒幕而生的,你去和張導battle。」
可後面的評論……就歪了。
「好帥!好美!」
「該叫老公還是老婆?」
「建議一三五叫老公,二四六叫老婆。」
姜涵搖了搖頭,把亂七八糟的評論甩到腦後,關上平板,向旁邊看去。
那人平躺在放倒的座椅上正睡着,整個人陷進去,身上蓋着毯子,臉上扣着一頂漁夫帽,帽沿蓋住了他上半張臉。
挺翹的鼻尖,紅而薄的嘴唇,精致的下颚,略有些蒼白的膚色暴露在空氣中,右手搭在扶手邊沿,紅色的小痣和海報上的一模一樣。
金像獎頒獎典禮于每年的11月末在港城舉辦,她作為名義上的經紀人和紀雲橋提前半個多月回來。
這次回國,表面上是參加頒獎典禮,實際上是為了紀雲橋心中的執念。
“小橋,小橋……”姜涵輕聲呼喚兩聲,有些擔心,他已經睡了六七個小時,快12小時沒吃飯。
本來身體就不好,萬一出點什麽事她又得被遠在洛杉矶的那位祖宗扣工資。
……
紀雲橋的手指動了兩下,下一秒猛地睜開了眼睛,一絲光源從帽沿下露出來,耳邊是乘務人員輕聲的呼喚:“先生打擾了,航班将于一個小時後落地港城國際機場,于15分鐘後開始下降,降落過程中需要您坐好并系好安全帶。”
“知道了。”紀雲橋聲音很啞,像得了重感冒。
乘務人員:“先生,看您好久沒有吃飯,是否需要點餐服務呢?”
“不用。”
“好的先生,不打擾您了。”
一滴淚流入鬓角消失不見。
也不過是以愛人的身份陪伴對方一年而已,可痛苦卻經年累月,變成沉疴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