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後
第11章 皇後
望春在長春門處等着她,竟還笑着先給她行了禮。
寧歡避開她的禮,又還了一禮。
望春笑了笑,吩咐人将東西帶下去才引了寧歡入內。
寧歡心下忐忑,看望春這模樣,皇後的态度大致還行?
望春引她進了西暖閣,皇後坐在炕上,她不敢擡頭看皇後,低頭恭敬地行大禮
“奴才魏氏寧歡恭請皇後主子萬福金安!”
只聽見皇後溫柔含笑的聲音:“快起來罷。”
皇後見她一幅恭謹謙卑的模樣,有些好笑,她忙叫望春擡了矮凳來讓寧歡坐下。
寧歡聽着皇後一如往常的溫和聲音,這才敢擡頭看她,只見皇後穿着素色常服坐在炕上,頭上半點珠翠也無,只簪了幾朵絨花,雖是這般素淡的打扮,但皇後通身氣度不減,端的是母儀天下的寬和與大氣。
不過,皇後瞧着怎麽比先前在大昭寺見到時還要虛弱幾分?
皇後執了她的手溫柔笑道:“不必如此拘謹,難道入了宮我就變成了吃人的老虎不成?”
寧歡忙陪笑道:“皇後主子寬和善良,自然不是吃人的老虎。”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不是喜歡叫我姐姐嗎?左右這是我的長春宮沒有外人,你像從前那般叫我富察姐姐便是。”
寧歡哪兒敢,忙站起身低眉恭敬道:“奴才不敢。”
皇後安撫地拉住她的手:“快坐下,不必如此謹慎,我可是一直将你當做妹妹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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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歡看着皇後,抿唇笑道:“奴才謝皇後娘娘厚愛。”
皇後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不必自稱奴才。”
她頓了頓,又莞爾笑道:“如今倒也沒什麽顧慮了,我本名傅馨,你若不想叫我富察姐姐,叫傅馨姐姐也可以。”
寧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皇後,她哪兒是不想叫啊。
不過,富察·傅馨……
皇後的名字可真好聽,她有這樣美好的名字,而不是史書中冷冰冰的一句孝賢皇後富察氏,連名字都不配留下。
寧歡在心裏默默想着。
皇後只當她還在意着規矩,柔聲寬慰她:“別怕,咱們就私下叫叫,明面上照着規矩來便是。”
她頓了頓,又笑道:“說起來,已經許多年未曾有人這般叫過我了,你這樣叫我也歡喜得很。”
寧歡心下一暖。
她沒了顧慮,便擡眸看着皇後贊道:“馨者,品德美好高尚也,什麽叫人如其名我今日算是知道了,況且……”
她眉眼彎彎地接着道:“傅馨姐姐不僅是人如其名,更是人美心善。”
皇後被她的直白的誇獎說懵了,她還是第一次被女子這樣直白而真誠地誇獎,素來端莊沉穩的她竟被這小姑娘誇得有些害羞。
她嗔怪地看着寧歡,輕輕點了點寧歡的額角:“這才是我認識的寧歡,這小嘴兒啊就是甜。”
寧歡道:“我這哪兒是嘴甜呀,分明是就事論事。”
皇後又要害臊了,她忙拉着寧歡的手轉移話題道:“我還是喜歡你這般活潑叫我姐姐的模樣,只望這宮裏不會壓抑了你這性子。”
寧歡回握住皇後的手,狡黠笑道:“有傅馨姐姐護着,想必寧歡日後也能高枕無憂了。”
皇後被她逗得開懷:“你啊……”
笑得有些急了,皇後竟咳嗽起來。
寧歡忙起身輕撫皇後的後背為她順氣。
寧歡面露擔憂之色:“傅馨姐姐這是怎麽了,我瞧着您比去年咱們見面時消瘦許多。”
皇後莞爾笑了,面色雖有些蒼白卻是欣喜的:“生下永琮後便有些小毛病,不礙事。”
寧歡瞪大了眼,她連忙恭賀道:“還未恭喜您喜得麟兒。”
皇後溫柔地扶起她:“快起來吧,多謝寧歡。”
寧歡看着皇後,認真道:“您誕下皇子是好事,但也要顧好自己的身子,畢竟無論是誰都比不上自己重要,您自個兒好才是最好的。”
皇後一怔,她不由地看向這個女孩子,這稚嫩卻美麗的面容滿滿都是真誠與關切。
皇後一時竟有些眼熱,自她生下永琮,無論誰見了她都萬般關切這個萬衆矚目的嫡皇子如何,哪怕是她的額娘都一再囑咐她一定要照顧好這個失而複得的孩子,因為他是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嫡子,他更關系着沙濟富察氏的未來。
她們當然也關心自己,但從未有人和她說過,你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皇子重要但也沒有你自己重要。
皇後極力掩住眼中的神色,她心中一片柔軟,面色也愈發溫柔:“好,謝謝寧歡。”
長春宮的宮女為皇後和寧歡各上了一盞茶。
寧歡見她的頭發盡數挽做旗頭沒有留辮子便知她是一等宮女。
她謹記着自己官女子的身份,起身朝着上茶的宮女行了半禮。
官女子的地位高于一般宮女,但又比各宮的一等宮女二等宮女低。
那宮女看着寧歡微微一笑,還還了半禮。
皇後向寧歡介紹:“這是我宮中的大宮女照春,她後面還有望春、孟春和仲春,她們四人都是一等宮女,你日後會得見的。”
寧歡笑着颔首。
皇後想起什麽似的,揶揄寧歡:“如今想來,你叫我富察姐姐倒也真沒叫錯。”
寧歡微微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傅馨姐姐,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皇後見她如此,笑着安撫她:“無論是什麽意思,你都是我的妹妹,你且安心便是。”
寧歡擡頭看她,神色有些遲疑:“我……”
皇後明白她的擔憂,神色溫柔地寬慰着她:“我是皇上的皇後,要做的便是幫皇上打理好後宮,想皇上所想為皇上分憂,故而皇上喜歡的我也會喜歡。”
“且不說愛屋及烏,我也是真心喜歡寧歡,你不必有這麽多憂慮。你可是我的妹妹,在這宮裏,不僅皇上會護着你,我也會好好護着你,你且安心。”她看着寧歡,目光柔軟。
寧歡看了她一瞬,沉默片刻。
她忽然跪下了:“傅馨姐姐,寧歡懇請您,将寧歡調回長春宮罷。”
皇後先是被她這猛地一跪吓了一跳,又聽見她的話。
她有些錯愕:“調回長春宮?養心殿不好嗎?”她讓照春将人扶起來。
寧歡不肯起,俯首道:“寧歡是您宮中的官女子,卻待在養心殿,寧歡實在惶恐。”
皇後松了口氣,還以為是皇上怎麽了這小丫頭呢。
皇後讓她起來,笑道:“有什麽惶恐的,這是皇上首肯的,也是我同意的,你安心待在養心殿便是。”
她只當寧歡擔憂其他人知道,又笑着寬慰道:“你且放心,此事除了皇上身邊的幾人,也就只有我和你照春姑姑她們知道,旁人不會知曉的。”
寧歡抿唇,還是稱不敢。
皇後沉吟片刻,眸光一閃,又笑道:“皇上身邊沒有宮女伺候着,李玉他們做事畢竟不如女子細致,又沒有你膽大。”
李公公又背鍋了。
說到這,皇後有些忍俊不禁:“我也時常憂心皇上的起居,如今好了,你在皇上身邊,便有人敢時時提醒皇上了。李玉他們不敢提的如今倒是可以由你來做,皇上時時因為政務忘記休息忘記用膳,有你在他身邊,必能好好提醒着他。”
寧歡訝然地看着皇後,只能說他們不愧是夫妻麽,說的話竟都相差無幾。
皇後覺着自己說的頗有道理:“總之,有你在皇上身邊跟着,我也能更放心些。”
寧歡沉默着,皇後就這麽溫柔而耐心地看着她,皇後的神色柔和卻堅定。
寧歡只能先應下:“寧歡知道了,必定依您所說好好提醒皇上。”
皇後滿意地點點頭,她又展顏道:“寧歡也不必如此憂心,什麽時候想來長春宮了讓圓團兒引着來便是,我也盼着你能常常來陪我說話。”
她又掩唇一笑:“只盼皇上不要怪罪。”
寧歡只當沒聽見她調侃的後半句,笑眯眯道:“傅馨姐姐放心,寧歡可是一向最喜歡您,到時您可別嫌寧歡煩。”
“不會不會,我也最喜歡寧歡。”說罷,皇後笑着輕輕點了點寧歡的鼻尖。
*
待送走了寧歡,皇後隔着窗戶看着寧歡嬌俏的背影,笑意溫柔,似高興又似懷念。
照春看着這一幕,神色複雜。
她輕聲問皇後:“娘娘,您真的不防着寧姑娘嗎?皇上對她寵愛得也太過了,這可是萬萬不合規矩的。”
寧歡住在養心殿的事唯有皇後和幾個大宮女知曉,皇帝和皇後将此事護得很嚴。
皇後回過神來,輕笑着搖搖頭:“規矩?皇上便是這天下的規矩,自然皇上說什麽就是什麽。再者,寧歡就算再得寵頂了天也就封至貴妃,如今日的貴妃一般,你又何須如此擔憂。”
大清建國多年還從未有過包衣或漢女做皇後的先例。依照慣例,包衣漢女出身的女子頂了天也就封至貴妃,若是皇帝再寵愛些,便追封為皇貴妃,甚至在聖祖康熙一朝,漢女有子封妃便是到了頭了。
她也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早就不會天真又可憐地去渴求皇上的愛,她只想做好一個皇後該做的事,只想他日史書工筆能有寥寥幾句稱贊她賢德的話便好。
皇後也知道照春在想什麽,便嘆道:“寧歡比本宮的朝玥大不了幾歲,終究還是個孩子罷了。”
朝玥是皇後所出三公主的名字,如今不過十一歲。
照春抿唇,掩下神色應是。
皇後遠眺着寧歡離去的地方,喃喃道:“其實我看着寧歡不僅是像看朝玥,我也是真真喜歡寧歡。”
“看着她就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不,其實不是想到當年的自己,應該是想到她當年最想成為的那種人吧。
因為當年的她根本不是寧歡這般大膽又活潑的性子,她從小便被當做大家宗婦教養,所學的就是要端莊賢淑,要做一個大氣溫婉的女子,哪裏比得了寧歡的活潑恣意。
她清楚地知道,她日複一日恪守規矩的軀體之中,其實也藏着叛逆的靈魂。她一直渴望着能擺脫束縛能活得恣意,所以她真的很羨慕這個女孩子。
真的。
她身上有着後宮女子少有的活潑自由,那是最吸引她的東西,也她最想要的啊。
在她都快忘記曾經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的時候,遇見了這樣一個特別的、吸引她的女孩子。
看着她,就仿佛自己那求而不得的夢也圓滿實現了一般。
她的性子和所接受教育讓她做不出得不到便毀滅的事,那便好好護着她、看着她吧。
就像護着另一個求而不得的“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