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連天的北風吹得呼呼直響。
大學的老校區建在山腳,背後的山沒怎麽能擋得住寒風也就算了,可偏偏還助攻,風吹過時把半個山頭的霜都帶了來,冷得讓人發抖的寒氣往校區的各個角落裏灌,吹得人菊花一緊。
一棟老舊的男生宿舍樓頂上,連蕭一個人縮在角落裏,他抽出一根煙,含嘴裏後掏出打火機啪啪打了幾百下,火都沒打上。
“靠。”他忍不住罵了一聲。
連打火機都被北風吹得罷工了,這種大冬天的,全世界都會躲在宿舍裏蹲暖氣片,就他沒事愛蹲外頭抽風。
連蕭這時候是大四12月。
考研進入了最後的沖刺階段,教學樓裏全是人,毫無形象可言地紮進複習資料中,就連往日裏打游戲的厮殺聲,也幾乎在宿舍樓絕跡了。
那些不考研的都會去找工作或者實習,能像連蕭這麽安心閑着的,不是家裏有礦就是放棄人生。
不過他家裏真沒礦,也還不至于放棄人生,他只是想要做得遺世獨立和與衆不同。
煙艱難地點上後,連蕭吸了一口,身子裏的暖意不到一秒又被刮過的風瞬間掏空。
連蕭打開手機瞅了一眼,班級的微信群裏,這陣子全在讨論畢業旅行的事。
其中有個同學分享了一個背包客博主的微博。
那人接着說道:【要我說嘿,就該趁着沒被工作和家庭束縛住時,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你看看人家,玩得多潇灑啊,青春可謂一點都沒浪費!】
【對!好好浪跡天涯一回!】
【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
【浪裏個浪!】
連蕭扛着天寒地凍,忍不住回了一句:【別給你們無處安放的青春找借口了啊,該打啵該打炮就趕緊了!過幾天一畢業,你們全都得變回兄弟姐妹!】
【我操,連哥你這話說的,紮心了啊!】
【別說了,連哥肯定是被分手了!受了點刺激,大家別在意。】
連蕭室友強子:【沒見他有女朋友啊,是左手分右手吧?】
【連哥兩手一起上的啊?】
連蕭室友方岩:【我作證,你答對了。】
連蕭室友王博:【+1】
【哈哈哈哈哈!】
【我操,連蕭,你在宿舍裏是不是要留心一下,感覺他們都對你虎視眈眈圖謀不軌啊!】
連蕭挑了挑眉,這群貨不想要命了是吧?
【你們真的是,當我們女生不在嗎?!】
【對呀對呀!連蕭是我們男神,不準你們侮辱他!】
強子:【你男神估計還在外頭喝西北風,你快去拯救拯救他。】
【別岔開話題啊,大夥兒想去哪?聊聊呗。】
一聊到旅游,大家都很嗨,就連那些埋頭苦讀的考研生也抽空湊了個熱鬧,回上幾句。
畢業旅行,對于很多人來說,就是跟大學的好友或者情侶去一回沒去過的地方,好好玩一把,一起留個記憶,即便畢業多年各分東西後,還能有個共同的回憶。
連蕭看着大家的發言,手指敲了敲,抖落幾點煙灰,煙灰瞬間在寒風中飄散。
他另只手點開了那個博主的微博。
這個博主是一個老板,在麗江開了家客棧,就跟很多有故事的旅行家一樣,在外晃蕩了多年,覺得是時候找個地方安家了,于是找到一個安靜的理想鄉,經營一點生意養活自己。
連蕭刷他的微博時,偶然間看到一幅油畫,這幅畫用色非常鮮明,畫的是遠處的雪山,山頂的積雪被日出染成金色,金色的山頂襯着藍色的天,偶有一兩朵白雲勾芡,像是一地打亂的光陰,煞是好看。
他狠狠啄了一口煙,把煙頭擰在扶手上,輕笑一聲。
這條是博主轉發一個客人的微博,那人站畫布後用手機拍的照,順帶把那個畫家也拍了進去。
畫家是個男的,看着挺能裝逼,大冬天也不嫌冷,穿着一件白色短t恤,露出精瘦的手臂,一只手拿着畫筆給畫上色,手指修長,關節分明,t恤背後印着“太帥了怎麽辦”幾個字,連蕭一看呲了一聲。
臭屁不要錢。
照片裏能看到這逼的側臉,他的眉偏細,眉尾略微倔強地往下一折,跟他半搭着眼皮的眼畫出一份慵懶,他鼻梁的輪廓勾得很挺,兩片單薄粉色的唇微張,下巴兒尖,連着一個突起的喉結,這貨還擡頭了,有點傲氣。
不過他不像別的畫家,留個長發還紮條小辮兒,連蕭對那樣的不是很感冒。
他留着中短發,只是發型有點亂,不知道是沒洗頭還是沒梳頭,亂中有點型,但至少比小辮子好,連蕭能接受這款的。
微博的下方有一條地址分享,麗江市茶時光客棧,正是背包客博主開的那家。
微博下有幾條評論,其中有一條寫着“每天看小哥哥畫畫,都不想走了”。
連蕭皺着眉,片刻後又舒展開,他點開購票軟件,在網上買了張火車卧鋪的票,訂了住宿,然後回宿舍撿了點行李,從決定出發到踏上旅程,他只用了短短兩個小時。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畢業旅行就這麽拉開了序幕。
火車橫跨大半個華夏,吭哧吭哧地把他帶到了四季如春的彩雲之南。
雲南的旅游城市很多,麗江算是其中的翹楚。
都說這裏是豔遇的聖地,連蕭自嘲自己從出生到現在空窗了二十年,也該好好談一場戀愛了,他早就過膩了天天跟左右手打交道的日子。
管他呢,至少麗江有陽光,多曬曬說不定還能補補鈣,把個頭竄到一米九。
火車上沒有連蕭認識的人,于是從上車起,到即将到站,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把本都睡回來了。
醒來時,他随手從包裏掏出一塊巧克力,上車來第一次進食,一直不怎麽覺得餓,上車前那個蔥油大餅真的很管飽。
嘴裏嚼着巧克力,他把自己從卧鋪上挖起來,披了件運動夾克,從上鋪下來。
睡他下鋪的大叔吸着紅燒牛肉味的泡面,吸溜吸溜的,味兒挺香。
大叔是頭一次見到這上鋪的小兄弟起來活動,好幾次他都懷疑,這小夥子是不是死過去了,腎也太強大了,都不帶上廁所的。
年輕就是好啊,他擡頭看了眼連蕭,不禁感慨到。
“小夥子起來啦?”大叔和藹地笑了笑,“快到麗江啦,去那玩的嗎?一個人?”
“是啊,一個人。”
連蕭也沖他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雙腳伸進一雙耐克球鞋裏,腳踝裸露着,白皙幹淨。
他挪着有點兒睡到發麻的腿,出了車廂。
在排隊等着上廁所的時間裏,他望了望車窗外的風景。
火車路過一片湖,嚴格來說是個海子,這裏的人都這麽稱呼,xx海。
天上漏下來一束光,海水湛藍,遇着季節也對,紅嘴鷗回來了,幾只稀稀落落地飛在海面上,陽光勾出的陰影快速地略過海面,眼睛得刻意去看才能捕捉得到。
他掏出褲兜裏的手機,點擊屏幕,時間顯示是早上八點鐘,日出過了,沒碰上。
在他前面的大姐,補妝整整用了二十分鐘,他等得極不耐煩,好幾次強忍着敲門的沖動,又連抽了幾根煙,才把火氣壓下去。
等到他進去的時候,尿意全無了,聞着還有一股嗆鼻的胭脂味。
他醞釀了整整一分鐘,才解決問題,刷了個牙,又拿着毛巾洗了把臉,對着鏡子一照,一天不刮胡子,那下巴就冒出短短的一撮,看着有點小帥。
不刮了,換個形象。
火車到站,連蕭背着背包,随人群出了車站。
火車站外私家車很多,連蕭不愛擠公車,也懶得滴滴,于是順手上了一輛,告訴師傅地址,包車,那師傅笑得很開心,一腳油門,車飛了出去。
“小兄弟,你打哪裏來啊?”
“現在不是旺季,你來對時候啦,要是換作夏天,這街上到處都是人,你站的地方都沒有,還熱,挺遭罪!”
“你看,在這裏,随便在哪裏擡頭啊,你都能看到那座雪山,現在天還不夠冷,外頭大太陽的,玉龍雪山上的積雪還不算多,要是再晚一個月來,這兒就冷起來咯,運氣好山頂會下雪……”
“上不上雪山看感情!好多個游客都會問我,要我嘛,本地人可不會去,不過你們是游客嘛,來了不上去,也覺得可惜不是?”
開車的師傅格外熱情,他說九句連蕭回一句地聊着。
連蕭不是太愛跟陌生人說話,但出于禮貌,他都會淺笑聽別人說,做一個溫和的聆聽者,偶爾回應一句。
“師傅,你不是本地人吧?”
師傅微微側頭笑了笑:“你聽出來啦?”
連蕭嘴角一勾:“我看着你不像本地人,倒是有點東北人的味道,而且口音聽着像,平舌翹舌分得清,我在北方讀書呢。”
師傅笑得更豪爽了:“被你說中了,我是從北方來的,來了十幾年了……”
待師傅短暫地介紹完他的生平後,連蕭摸摸鼻尖,問道:“師傅,我能抽根煙麽?”
“成啊,”師傅搖下車窗,“開點窗通風就成。”
車子來到一處古鎮,在巷子裏連着轉了好幾個彎,才把他帶到目的地。
連蕭給了師傅一張紅太陽,不用找,師傅給他留了個電話,說需要用車再找他,然後才開車走了。
這時候正當午,烈日當頭,曬得他兩眼有點睜不開。
他擡起右手,修長的手指到齊眉處,遮住陽光,看了眼客棧的大門,“茶時光”三個字是用顏料直接寫在客棧外牆上的。
門口不大,沒有別的酒店那種大氣的視覺感,就是垂着一塊布簾子,素色的,簾子後隐約透來幾聲歡笑,聽着裏面挺熱鬧。
連蕭放下手,瞅了眼手機,11點51分,距離12點還有九分鐘倒計時。
他又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和打火機,點上,塞嘴裏抽了一口,吐出氣。
不急,一般的酒店客棧都是十二點之後才辦理入住,他還有點時間抽根煙,傻站前臺不是他的風格。
他看了看,客棧門外沒停有幾輛車,估計客棧應該沒有住滿,随時辦理入住不會有問題。
他莫名的心慌,想抽根煙壓一壓,順帶曬曬太陽,這兒的太陽曬起來确實如網上說的,很暖和很舒服。
從寒冷的北國到溫暖的南方,陽光曬得他筋骨一松,都曬出一層睡意了。
這根煙,連蕭時間掐得很準,九分鐘。
他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球鞋踩了踩,然後左手拉了下背包的肩帶,單手挎背着,正要進去。
轟……咔。
一輛酒紅色的越野車停在了門邊,連蕭頓了頓腳步,眉毛微挑,看過去,這顏色挺騷。
車門打開,先是一只帆布鞋,然後一條粗麻褲,褲子不修身,看不出腿型,但那人下來後,連蕭眼睫眨了眨,腿很長。
下來的人上身是一件白色的休閑t恤,尖尖的下巴,胡子刮得很幹淨,薄薄的兩片嘴唇,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有點無精打采地垂着,烏黑的短發估計是被風吹亂了,有點兒雜,不過在他臉上什麽都是合理的,氣質還有些出塵,連蕭便多看了那麽一眼。
這個人關上車門後,剛轉頭,兩人便對視上了一秒鐘。
粗麻褲嘴角微微顫了一下,然後眼睫毛往上一揚,帶上點屋外頭的陽光,轉身從正門進了客棧。
連蕭看到,那件t恤後面印着“太帥了怎麽辦”這幾個字,于是不由得笑了一下,心慌的感覺這一刻消失了。
連蕭随後進來。
他看到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圍坐在院子裏的懶人沙發上,一個帥氣的男生抱着把吉他,嘴裏哼着歌兒,他身邊有個反季節穿着運動中褲的男生躺地上玩兒手機,還有幾個女生坐在旁邊聽歌,有說有笑。
幾只白色和黃色的大狗竄來竄去,一個紮着辮子的女生,披着民族服裝,正在牆上塗鴉,看到金毛來搗亂,笑罵了一聲。
前臺是個戴眼鏡的女孩。
連蕭把身份證給她,報了手機號,女孩确認清楚訂單後,微笑着指了指臺上的一張打印版二維碼:“您可以掃碼進我們客棧的活動群,客棧裏有什麽活動,都會在裏面發布通知,而且您也可以跟其他人拼團拼車,很方便。”
連蕭笑了笑表示感謝,然後舉起手機,掃了二維碼,加入了一個名叫“茶時光活動群1209班”的聊天群。
裏面人很多,進入的一瞬間,便連刷了好幾條消息。
“明天有拼車去大理的嗎?包車,四缺一。”
“上雪山的有木有啊?我想徒步上去,有同樣想法的@我啊!!”
“我們昨天剛去雪山回來的,暈死我了哈哈,徒步上去,牛鬼了!”
“今晚通宵狼人殺,報名啦!”
“我我我!算我一個!”
“想騎行的有嗎??”
“泡吧求組團啊,那兒好多小哥哥小姐姐呀!”
……
群裏很熱鬧,連蕭一眼看不過來。
女孩又說:“這裏是客棧的活動表,您可以拍一下,也可以看群公告,早餐是早上八點到十點,十塊錢一位,午餐是十二點到一點,十五塊錢一位,晚餐十七點到十九點半,價錢跟午餐一樣,都需要自己洗碗哦。”
連蕭點了點頭,他無意間瞟到了客棧活動表上的一行字。
“燒烤派對?”
女孩扶了扶眼鏡:“嗯嗯,今晚上,八點開始,五十塊錢一位,除了酒水,其他全部是自助的,您要報名嗎?”
連蕭笑笑,他晚上喜歡一個人躲在安靜的地方抽煙發呆,或者幹脆睡懶覺。
這時,騷包司機穿着他那條粗麻褲從二樓下來,對前臺女孩說:“晚上要烤的肉都腌好了嗎?”
聲音慵懶而沙啞,但真的很好聽。
女孩點頭:“我讓小磊去準備了。”
粗麻褲颔首,眼神掃過連蕭,進了院子裏,逮着一只路過的薩摩,蹲下身子,給它揉了揉。
薩摩毛發濃厚,看着像只白色的松獅,它被揉得很開心,滴答滴答流了一地口水,還鑽他懷裏撒嬌個不停。
畫面挺治愈的,就是有點黏。
連蕭臨時改了主意,掏出手機:“怎麽支付呢?手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