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哥哥別動,江流給你解開
“哥哥別動,江流給你解開。”
再次醒來,葭菼眼前一片漆黑。他雙手反緘身後,被人蒙住了眼睛。葭菼掙紮了兩下,随之慢慢放緩了動作,他莫名有種被人盯住的感覺。下一瞬,他感覺緩緩有人似乎湊近,葭菼下意識繃緊了脊背。
“噓…”,溫熱氣息緩緩撲在耳垂。
葭菼一驚,猛地後撤。雖然看不見,但是他還是下意識戒備道,“是誰?”
“哥哥別動,江流給你解開。”
聽見聲音,葭菼這才放下心來。江流的氣息緩緩撲在側頸,葭菼只覺癢癢的,心尖兒好似突然被小貓爪子輕輕撓了一把。随後雙手驀地一松,細繩終于解開,葭菼伸手準備扯開覆住眼睛的絲帶,不料卻被江流搶先一步。午日陽光透過窗棂灑在葭菼側臉,眼前一指的距離,江流正盯着葭菼,笑得意味不明。
葭菼一怔,視線落在江流的眼眸,移到他挺拔的鼻梁、再順勢落在薄唇,“這是哪兒?”
一位素衣纖瘦的女子走了進來,葭菼這才後知後覺地調轉視線,她掀開不遠處正冒着熱氣的鍋蓋,鍋裏傳來“咕嘟”沸聲。
門外倏忽傳來幾絲響動,緊接着小胖子推門而入,“娘親!好香!”
他一邊掀開鍋蓋,一邊撈起一塊豬腳,砸了砸嘴巴的功夫,那豬腳便頃刻在小胖子口中化成了一堆骨頭。
女人細若游絲的聲音驀然響起,“要不是小梓非要救你,我才不會管你們死活。”
葭菼一愣。江流挑了挑眉,“之前聽聞世間有一處壽麻國,壽麻國人因為天賦靈力,死後形體雖全無,魂靈卻能一直存留。壽麻人靠着長期服用紫竹香得以見到魂靈。我原以為這不過是無稽之談,今日看來所言非虛。”
葭菼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你們是壽麻人?”
未及江流回複,那女人冷聲道,“還知道些什麽?說來聽聽。”
江流斟酌道,“壽麻國人雖然擁有不死的魂靈,可以永世呆在至親身邊,但是……”
“據說凡事都有代價。”他頓了頓,“對于魂靈來說,代價則是需要永遠承受死前病痛的折磨,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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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只見小胖子一瞬色變,忽然撲向女人焦急道,“娘親怎麽了?是不是該服藥了?”
葭菼一驚,忽得聽得整個村子傳來陣陣痛苦的嚎叫,這聲音哀怨凄厲,直教人心裏發怵, “這村子到底…怎麽了?!”
女子面露痛苦,沉沉啓聲,“月圓夜要到了。”
小胖子飛速遞過草藥,“娘親!”
掀開草藥,葭菼和江流不由一愣,這草藥竟有幾分眼熟,再仔細一看,不就是東湖地宮裏湖妖魚籽麽!
而恰在此時,窗外倏忽閃過一個人影,随後那人居然直愣愣破窗而入,“我殺了你!”
他那雙眼睛通紅,滿目的怨毒震人心魄,他那形容枯槁的雙手,此時卻蓄滿力量,死死掐住了小胖子的脖頸。頃刻間,小胖子便已經臉頰發起紫來。
葭菼一驚,慌忙将其推開,“細筷子?怎麽會是你?”
細筷子眸眼猩紅,一團黑煙從腦門兒緩緩冒出。葭菼見狀慌忙抽出符紙,直直貼在了他的天靈蓋。緊接着,細筷子身體扭曲片刻,忽地面色猙獰怨毒着盯住葭菼,“臭道士!”
一旁的小胖子從驚吓中緩了過來,趕緊再次上前将散亂的魚籽塞入女子口腹,痛苦的哀嚎這才漸次緩了下來。女人輕咳兩聲,她緩緩扯了扯唇,“你說得沒錯。這桃源村,已經成了人間煉獄。”
痛苦與嘶嚎聲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洶湧襲來,尖銳地劈入耳膜,“讓我去死!”
女子輕聲一嘆,“在桃源村,死,倒成了解脫。這個村子被詛咒了。”
說着,她輕輕探身将小胖子的褲腿兒掀起,只見雙腿竟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紫斑和肉瘤,手撓破的地方,已然潰爛流膿。“如若僅僅是罹患紫癜也就罷了,可是那湖妖詛咒,每個月圓之日,我們便要經受一遍折磨,傷口流膿潰爛,又痛又癢。除非…”
她下意識瞥了那被附身的細筷子一眼,“除非使用湖妖魚籽作為藥引服下,才能緩解症狀。”
葭菼沉默半晌,“所以,你給馬嫂安胎藥裏放不留子,就是覺得與其承受這種痛苦,倒不如從未出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細筷子突然仰天長笑,笑得眼淚幾乎飛飙出來,“所以你們敬重的花神,動用職權,将湖妖困在了東湖地宮,讓她生兒育女,用作你們的藥引?”
他那瘋狂的笑容一瞬全收。緊接着,細筷子那低垂的頭顱,緩緩揚起,他那微微上揚的唇角,留着一絲微不可聞詭異的笑意。
整個房間一瞬歸于靜寂。葭菼感覺這笑容,他分明在海底地宮塌陷那天,也見到過。他微微一怔,“湖妖,是你?”
“沒錯,我是湖妖。之前我千方百計誘使你們殺了燭陰,就是為了逃出來…”他的眼睛驀地一沉,“找花神報仇。”
衆人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細筷子臉色猝然一變,不過他只是忽然再次仰天長笑,“可是現在…我突然不想殺你們了!我要繼續詛咒!!我要詛咒你們永生永世活着,卻又永生永世痛苦!”
話剛出口,小胖子竟“騰”地撲向了細筷子,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葭菼一驚。可是細筷子似乎渾身一洩,像是已經了無生念,但求一死。他的臉被掐得微微發紫,可是視線卻始終盯着那袋黃色魚籽,“反正,我在這世上再無親人了。”
葭菼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剜,他下意識推開了小胖子。
細筷子倒在一旁喘着粗氣,他朝葭菼苦笑一聲,“道長,放我去吧。”
葭菼一時竟覺得湖妖像極了自己。一個人逡巡于世,孤苦伶仃,那種孤獨是旁人無從探知的。他倏忽上前,“如若,還有補救之法呢?”
湖妖眼睛倏忽一亮,繼而再次湮沒,“不可能…”
她斜睨葭菼一眼,“傳言中能夠逆轉時間的瓊玉青靈,我也尋過…”她微微一頓,狡黠一笑,“道長當初到湖底尋我,不也是為了這個嗎?”
湖妖重重咳了兩聲,她突然伸手,從她的手中竟端出一只玉盤,“壓根只是無稽之談罷了…”
說罷,湖妖苦笑一聲,直直後仰栽倒在地,斷了氣。
片刻,細筷子才從地上爬起,他撓了撓頭,“咦?我怎麽會在這兒?”
葭菼撫了撫手中那枚瓊玉,無奈地閉了閉眼,那瓊玉在晦暗天色下微微閃着一抹藍色光澤,“沒想到找了那麽久,最終卻是以這樣的方式拿到了它。”
窗外倏忽傳來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天邊天雷滾滾,天兵天将正腳踏祥雲洶洶而來。
女人一驚,頹然倒地,“你這道士,居然通報了天庭!”
葭菼微微斂眸,“那天見到花神神像…我便猜出了幾分,通靈告知了天界。這地方靈力旺盛,魂靈不死,必定是盜取了他處靈力才得以維持至此,可取人福澤畢竟有違天命。若說有誰能做得了此事的話…”
葭菼嘆了口氣,“也許只有當初曾與天君并肩作戰的花神陳宇君有此能耐了。”
天空中祥雲之色愈來愈重,無數神君已盡數現身,合力将此處的靈力散去。随着最後一絲靈力消失殆盡,這處桃源終于徹底衰敗,哭嚎漫天。有人失去了發妻,有人失去了兒女,有人失去了父母,有人失去了兄長。其中一聲尖利的童稚之音直直刺入葭菼心中,“娘親!”
那些原本由靈力滋養的精魂此時已盡數消散。
小胖子突然回過頭來,他的眼中充滿血色,憤恨地盯住葭菼,片刻,才轉身跑進了桃源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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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妄想将所愛,生生世世留在身邊。”說着江流依手揮動,葭菼面前展現出了一幅完整畫幅,那畫幅上的人病的病,殘的殘,太過凄慘。
“這些是被挪用了靈力的村莊。”不知何時,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胡子老頭兒,他的胡子極長,以至于從雲端落地時竟差點被胡子給絆倒。
白胡子輕咳兩聲,“世間的福澤恒定,這裏福澤多了,他人那裏必然會少,這裏成了桃源,那裏就是荒原。”他捋了捋胡子,長嘆一聲,因為氣憤,差點薅掉了一撮胡子,“真是作孽!”
随着畫幅的逝去,葭菼似乎從那畫面中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目光,可未及仔細分辨,那畫幅便消失了。
白胡子拍了拍葭菼的肩,“葭菼神君,終于找到您了!這次回天庭,您可不能再不告而別了,東鳳姑娘和天君都擔心得緊呢!不過這次,您破此天界奇案,天君特地準許您修成正果飛升仙官了。”
白胡子回過頭,慢悠悠道,“不過,這飛升之時,許多神官經常太過激動撞到南天門那根柱子!您可千萬…”
話還未說完,葭菼忽然感受到一股靈力帶他騰空而起,他反應過來這是要飛升了,不由嘆了口氣,“我可不想回那無聊的天庭!”随之他感覺腦袋一陣劇痛,眼冒金星,緊接着傳來一聲轟隆巨響。葭菼掙紮着擡眼一瞧,只見南天門的柱子應聲而落。
葭菼,“……”
而桃源村入口處,江流負手拎着一根柳條,抽去內裏,用柳皮做成了一只短笛,短笛聲起,瞬間百鳥飛騰。轉瞬,那鳥群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最終消失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