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手
分手
聞也踩着一級級大理石光面的扶梯,經過四層,下到三層。
私人醫院缺少公立醫院的繁忙嘈雜,醫務人員有條不紊地工作,偶有人百忙之中擡頭看他一眼,口罩下的雙眼沒有額外情緒。
聞也停住腳步,他站在冷氣充足的大廳,眯起眼。
三樓是婦産科。
聞也沒看見宋昭寧,他被一陣兒一陣兒刮過來的冷風刺得神經鈍跳,轉身欲走時,冷不防聽見有人喊她名字。
“宋昭寧,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要陰魂不散糾纏我!”
擲地有聲的男音,帶着洋洋得意,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心虛內疚,聞也身形一側,轉換方向,朝着聲源走過去。
他先看見宋昭寧。
她還穿着那身不符季節的吊帶黑色絨緞長裙,後背舒展的蝴蝶骨線條漂亮,她雙手抱臂,修長漂亮的手指轉玩着什麽。
聞也定睛細看,是一枚純金打火機。
威爾士金的玫瑰色質地,低調沉穩,光澤熠熠。
似是感知視線,她肩頸不動,眸光後偏。
對面在這時扯着嗓門吵嚷:“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宋昭寧,成年人可不可以好聚好散嗎?為什麽你要把事情搞得那麽難堪?!為什麽要跟蹤我?你來醫院,到底想幹什麽?”
這種指控放在宋大小姐身上相當新鮮,隔幾秒,她輕慢地“哈”了一聲。
聲音虛缈地飄在半空,她幅度微妙地搖頭,唇角微不可察地勾着譏诮:“我為什麽來?或許是因為,這家醫院是我投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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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棋的沖天怒火登時被她輕飄飄的一句話澆熄,但臉上還維持着仿佛受到奇恥大辱的表情。
他沒想到這家以安保性和私密性聞名護城的私人醫院,竟然是宋昭寧投資。
事實上,他和宋昭寧在一起的時間不長,除了她的名字和作風,幾乎沒有任何可供了解的機會。
他一下啞了火,千言萬語如鲠在喉,難堪到恨不得原地消失。
當初投資宜睦,燈飾一應采用宋家在北美的供應鏈,如鑽石般輝煌璀璨的燈光緩緩流淌,她就站在那種看着就非常昂貴的光線裏,美得非常輕松。
她甚至不需要任何奢侈品點綴,妝容淡到幾近透明,唯有提氣色的一層薄薄口脂,描着冷諷唇線。
唐悅嘉眨了眨眼,只覺得宋昭寧完美符合她對有錢階級教養出來的大小姐的幻想。
宜睦、投資,這兩個關鍵詞在她腦海裏串聯精密信息,她不由得內心澎湃。
她這麽有本事,她還這麽年輕呢!
學生氣仍然很重的小女孩笑眯眯地,像一只毛順水亮的小三花。
她笑得活潑歡快,宋昭寧目光掃過女孩子尚算平坦的小腹,眉尾輕揚。
“懷孕了?去找刑醫生,如果你願意,可以報我的名字。”
唐悅嘉立刻不笑了。
聞也确信她這句話沒有陰陽怪氣的成分,以他那些年對宋昭寧的了解來說,她其實是很懶與人玩笑的性子。
她是孤傲的,孤傲且美,皮相骨相漂亮得驚人,像一柄鋒利明豔的銀刀。
……不對,她現在涉獵醫療領域,或許是手術刀。
聞也單肩倚着玻璃護欄,表情冷漠。
那個站在方明棋身邊的女孩子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步,她年紀很輕,燈影懶懶地晃在她面上,蒼白如蒲柳的一張小臉,局促而小家子的秀氣。
是好看的,但也只是點到即止的好看。
她咬下唇擰手指,表情十分倔強。
聞也略過目光,重新看向宋昭寧無論何種時刻永遠筆挺向上的背影。
她在一步之外的距離,近得觸手可及。
卻如隔天塹。
“就算是你開的又怎麽樣?”方明棋鼻腔重重出氣,他咬牙切齒:“你怎麽能保證你不是沖着我來?宋昭寧,死纏爛打可不像你啊。”
唐悅嘉聽得心驚肉跳,又往身側的空地挪了小半步。
“确實不像我。”宋昭寧微一颔首,面無表情:“腦科在七樓,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拍個CT。”
她眼神淡的像冬日清晨的薄霧,不會給人溫和無害的錯覺,反像擅長圍獵的上位者,百無聊賴地欣賞獵物逃奔時的蠢笨行徑。
方明棋兇着一張原本還看得過去的臉,可是一個人失去理智狀若癫狂,真的讓她覺得不夠漂亮。
聞也莫名其妙地,得到宋昭寧忽然側後的眸光。
“你少裝腔作勢了!”方明棋怒道:“誰不知道你和我分手後到酒吧買醉一晚上,哭着喊着求我回來。”
唐悅嘉又驚恐。
哭着喊着?她不相信。
宋昭寧确實和方明棋有過一段,當時只覺得他雖然蠢笨了些,但長得還行,沒想到會直接榮升為黑歷史。
她這人,有個臭名昭著的愛好,她喜歡漂亮長相,男女不限。
撞入宋大小姐眼裏,運勢來了,送出道拍片拍電影,砸資源喂雜志走紅毯,那是圈內心照不宣的金主與金絲雀關系,沒人真的敢把自己和“宋昭寧男朋友”劃等號。
方明棋大概是腦子撞壞了。
宋昭寧倒是沒什麽反應,輕描淡寫:“你瘋了。”
她講這三個字時還是沒什麽語氣,唐悅嘉沒忍住,噗嗤一聲笑開。
除了聞也,宋昭寧和方明棋不約而同地看住她。
小姑娘登時鬧了個尴尬的大紅臉,她單手捂嘴,小小地搖了下頭。
“宋……宋小姐,我沒有懷孕,和他也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我今天陪他來探望他的姐姐。”
說完,她怯生生地擡眼。
雙眼顧盼生輝,靈動如初生小鹿。
方明棋差點氣了個仰倒,他瞪着唐悅嘉,下意識伸手去拽,宋昭寧疾步上前,劈手扶着小姑娘的肩護到身後。
“別動手。”她冷聲呵斥。
唐悅嘉仰着臉,目光癡癡地,有些神魂颠倒了。
方明棋的手驟然落空,身體因着慣性往前跌了半步,他不可思議地扭過臉,渾然料不到倒戈敵營的唐悅嘉。
唐悅嘉瞪回去:“看我做什麽?你這個出門要我給你買包買鞋的摳門男。”
方明棋幾欲嘔血:“你!你說誰摳門?!”
她輕飄飄:“誰破防就是誰摳門。要不是看在朋友介紹,我才懶得搭理你了。”
唐悅嘉轉過臉,小小聲地腹诽:“誰能想到這年頭男的也P圖啊……”
聞也對聽戲沒興趣,他到服務臺問了一次性紙杯,接水時按着醫囑掰開藥片,含混着吞入喉嚨。
他說服自己,之所以還要過去,是因為垃圾桶就在牆角。
宋昭寧掌心虛抵着唐悅嘉的後頸,目光猝不及防地與他相撞,她停了一瞬,平平地偏了下臉。
聞也手指緊了下紙杯。
“……要走嗎?”他低沉着聲,略有些啞。
如果忽略夾在他們之間的唐悅嘉,這兩個人的外形氣質相當匹配,都有一種狼心狗肺的精致。
方明棋一時恍惚。
一個男人長成這樣,不當小白臉太說不過去了。
他這種的,擺明了就是宋昭寧喜歡的類型嘛。
方明棋又酸又嫉妒。
他自诩長相不賴,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相貌紅利。
前幾年微博大張旗鼓地搞了個全國校草評選,他以百萬數據一馬當先,勇奪護城大學校草榮譽。
盡管那是他家裏人砸了小百萬,弄出來的虛名。
他和聞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長相。
方明棋懶拾掇時和随處可見的男大學生沒有分別,聞也卻不屬于後天打扮的賽道。
他天生就是這張深邃又分明的臉,五官周正又英俊。
眼型偏向狐貍眼,雙眼皮內斂窄深,鼻骨生得尤其好。他應該不怎麽笑,唇角抿得略微平直,有種冰雪般秀美冷隽的氣質。
沒人再理方明棋,宋昭寧轉開眼,看向小臉通紅的唐悅嘉:“你?”
唐悅嘉自動從她的言簡意赅中精準解讀意思,她站直,很用力地點頭
唐悅嘉高高興興地跟上,柔順光亮的長發搖出心旌蕩漾的弧度,一把少女嗓音甜甜膩膩:“謝謝宋小姐!”
方明棋眼睜睜地看着三個人走遠。宋昭寧站在中間,唐悅嘉靠得近,聞也離得稍遠。
下到大廳,宋昭寧問服務臺的護士要了寄存的雨傘。
雨果然很大,遠方青灰色的蒼穹沉甸甸地壓在巨大浩瀚的城市上方,陰冷濕重的空氣如某種半透明的介質緩緩流動。
她輕眯目光,打電話讓許勉開到門口。
年輕小女孩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宋昭寧收線時側眸,見她一副魂飛天外的表情,也覺得可愛。
她是極清極寒的氣質,這樣一笑,倒是添了幾分溫和風月的錯覺。
“你叫什麽名字?”
她聲音也很好聽,空靈的,像一把缱绻冷霧。
唐悅嘉暈暈乎乎,感覺自己的靈魂緩慢飛升,聖母瑪利亞對她伸出手,愛神丘比特咻咻咻地射出離弦之箭。
“唐悅嘉。”她抿着唇,嬌意羞赧:“唐宋元明清的唐,喜悅的悅,嘉獎的嘉。”
大概是宋昭寧的主動提問給了她可以親近的錯覺,唐悅嘉小幅度地挪動幾步,靠近了,被她身上空谷幽蘭的冷香迷得神志不清。
大小姐身上也是香香的。嗅嗅,我再嗅嗅。
“喜悅的悅……”
她唇邊微缈笑意點到即止,宋昭寧擡手撐傘,淡聲道:“我認識一個人,和你名字很相似。”
唐悅嘉呼吸微微發緊,軟聲追問:“誰呀?”
銀色賓利停在密匝雨幕之中,許勉三步并兩步到宋昭寧身側,接過閃閃發亮的昂貴傘柄,一手掌着車頂。
唐悅嘉在這時聽見她輕慢笑音:“我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