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色
夜色
迷境重新裝修的這段時間,宋昭寧親自飛了一趟瑞士,從蘇富比拍下一副書法大家的真跡。
這副字跡早年收藏在一個華裔藝術家手裏,半年前他因意外過世,遺産拍賣會她也來了,卻沒緣分。
此刻購得,直接讓蘇富比送到老爺子手裏,算作今年88大壽的賀禮。
老爺子的聲音聽起來不情不願又帶了點微妙的開心:“寧寧,你忙到沒時間看爺爺啊?”
宋昭寧對面前男人微微颔首,他彬彬有禮地奉了個溫和手勢,示意她先接電話。
“爺爺,收到禮物了嗎?這段時間忙,找奧地利王室借出的展品珠寶出了點問題,我昨晚才從維也納回來。過兩天,我這邊結束了,一定到您眼前,屆時您可不能嫌棄我煩。”
人越老越像小孩。
老爺子沒想拿喬,不過耍性子想聽孫自己最疼愛的孫女說兩句中聽的好話。
“怎麽會!爺爺等你。”
老爺子樂呵呵地欣賞真跡,邊品茶邊和她話家常。
談到酒吧,宋昭寧言簡意赅說了塗老的意見。
老爺子對此倒沒苛刻批評,他是覺得,女孩子嘛,想做什麽就由着她去做,千金難買寧寧開心。
“爺爺,”宋昭寧溫聲說:“我和席越談事情,晚點再和你說好不好?”
老爺子一聽席越名字,登時來了精神。
宋家和席家都是南城有頭有臉的大家族,算得上古板迂腐的門當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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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繼承人年輕有為,長輩也樂見其成,席老爺子前年過世,離世前的最後一個心願是希望自己孫子能和宋昭寧在一起。
席老爺子待宋昭寧如親生,他是早年部隊退下來的一把手,玩得一手好槍。
前幾年大手一揮,把自己在北美的合法射擊莊園留給宋昭寧。
“你兩小孩也有一陣子沒見了,你們聊你們了的,爺爺先去吃飯。”
收線後,席越目光随着她倒扣手機的動作,停在她屈起的食指,指關節環着一枚玫瑰金的指節戒。
他随口問:“是老爺子?”
宋昭寧嗯道:“爺爺問你最近還好?”
席越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眉目硬朗深邃,睫毛尤其密長。
當他垂着眼看什麽人時,深情得好似能凝固時間。
但宋昭寧知道,這人其實看條狗也深情。
席越應了她,慢條斯理地切開五分熟牛排,倒是渾然天成的姿态,他在英國本家的規矩只多不少,在護城,還算平易了。
“回頭我問老爺子安。自從爺爺走後,只有老爺子對我極好,讓我感覺,爺爺還在這世界看着我。”
席越轉過盤子,他把銀色刀叉擱在白瓷餐盤,溫熱毛巾擦拭手指,動作非常之優雅,非常之貴氣。
他聲線矜冷華麗,話也暧昧多情。
“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宋昭寧無不敷衍,她支出一根手指,抵着浮雕餐盤,不動聲色地推回去:“最近胃病犯了,吃不得半生不熟的東西。抱歉。”
混血兒那雙眼睫奇長,眼瞳奇水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半晌,他不緊不慢地笑起來:“寧,你我之間,不用客氣。”
她本來就沒多少胃口,還非得看他在這兒惺惺作态演戲。
宋昭寧不止一次感慨,他當時應該去報表演類,而不是什麽神經兮兮的哲學。
“談正事吧。”她用紙巾擦拭唇角,客氣疏離地微笑:“找我是為什麽?”
席越露出受傷的神情。
說實在,這張臉放在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出道當明星的內娛,确實有種不可代替的獨一性。
她在對方眨眼放電的頻率中出神地想,如果自己投資娛樂公司,能不能請席越過來當頭牌?
席越手指輕敲,但笑不語。
兩人面對面坐着,同樣蠱惑人心的漂亮臉蛋,眼底也同樣閃爍着對彼此的厭惡冷漠。
宋昭寧手指別過耳後淩亂的發,眉眼淡漠。
誰會把約定地點定在狂風大作的碼頭。
身側兩個西裝革履佩戴耳麥雙手交握的保安,真正目的其實是防風。
幾百號白色帆船搖搖晃晃,站在席家地标性望海酒店頂層,可以俯瞰大半護城。
這裏是席家的港灣,不遠處的飛機坪停着一架即将起飛的灣流G650,等待主人的示下。
裝飾花籃旁的電話孜孜不倦地響個不停,宋昭寧一擡眼神,讓他接聽。
席越微笑,如阿波羅俊美無俦的黃金比例忽然往後一仰,他并指捏起手機,看也不看,沉入寬口紅酒杯,銀白手機和鮮紅酒液融為一體。
“沒什麽事,就不能找你嗎?”
他語氣放低,額發輕輕簌動,好看的眉眼委屈地皺到一起:“寧,你是我的未婚妻。你應該關心我。”
她知道這個品牌的手機,防水功能一直不錯。
不知道席越犯得哪門子病,直到手機不再震動,她終于開口:“這世界沒有理所應當的應該。席總,如果你沒事,我先走了。”
“寧,”
他又喊住,聲線款款深情:“聽說你最近酒吧重修?為什麽不找我,你知道我的團隊——”
“閉嘴。”
她不耐煩地攏過蓬軟卷發,截斷他沒有意義的廢話:“少和我玩這種戲碼。我不是你養的情人。席越,奉勸你一句,少來招惹我。”
男人表情微微一動,眼底笑意不減反深。
他骨相立體,皮肉卻稍軟。
故作姿态地笑起來,眼尾打起淡淡褶皺。不顯老态,反而有種相當別致的成熟和冷峻。
“寧,我愛你。我沒有養情人,你知道的。”
他繼續他的第一千零八百遍表白:“如果扔掉我的玫瑰,會讓你高興。沒關系,明天開始,我會加倍給你送過去。”
宋昭寧面無表情,她擱下溫熱的手巾,轉身就走。
離開護港,司機打起左右運動的雨刷,問她去哪。
宋昭寧出門時就沒有什麽好心情,此刻被席越那個空有長相的草包一激,情緒淡到極致。
手機群聊以每秒的速度不停刷新。
她随便點進一個,興致索然地看了幾眼,發了個紅包炸魚,紅包秒沒,視線映入一排整整齊齊的“宋總大氣”、“寧姐再來”。
懷願在這時私她:在哪?夜色來不來。
宋昭寧回她:等着。
她給司機報了地址,銀色賓利如一柄雪亮鋼刀,瞬間切入茫茫車海。交錯閃爍的紅色尾燈綿延不絕,從護港到寧山二路,視線一片血紅。
不過四五點的光景,天氣陰沉得像是一團蘸飽了墨的筆尖,帶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因着暴雨和堵車,等她到夜色時,懷願電話催過一次。
賓利緩緩泊入停車坪,她記得收納匣有雨傘,剛轉眼掃過,冷不丁看見有個年輕男人匆匆掠過。
三月末的氣溫沒有回暖,寒潮濕甸甸地浸在風中。
他穿着一件翻領襯衫,臂彎裏挽着黑色外套。沒有打傘,雨勢斜斜地貼着頸側肌骨,冷白突兀的喉結上下輕咽。
宋昭寧握住傘柄的手,不知不覺一頓。
懷願掐算時間出來,她認得宋昭寧的車,舉傘上前。
她把黑金折疊傘塞回原處,示意司機不用下車,一步跨到懷願傘下。
懷願待了好一會兒,煙味酒味缭繞。清寒冷風吹拂,她兩頰碎發毛茸茸地貼着臉頰,皮膚清透幹淨,沒有化妝。
“來得正巧,好戲讓你趕上了。”
宋昭寧把臂彎外套展平了披在她雙肩,淡淡道:“天氣冷,你還穿那麽少。”
“衆所周知,女明星都抗凍。”
懷願齒列藏了一顆珍珠瑩白的虎牙,她勾着宋昭寧臂彎,進了夜色。
領路的酒保認得她,欠手将兩人往地下二層請。
表面看,夜色和護城其他酒吧沒有區別。無非是裝修豪華,隔音一流,地段優渥,老板大有來頭。
暗地裏,夜色是一家打着合法酒吧的地下拳館,專打黑拳。
這裏只有一個宗旨,要錢,不要命。
只要你敢,可以豎着進來,橫着進去。而且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就算輸了,老板也會抽傭金的30%,當做辛苦費和出場費。
懷願和這裏老板有私交,今天據說請來一位道上小有名氣的泰籍拳手,有好戲看。
“有什麽可看的。”宋昭寧剪開高希霸,香氛火柴時不時燎過,她冷哂道:“莊家和拳手勾結,視押注為輸贏,沒意思。”
懷願笑着攬她的肩,兩人坐在SVIP專用的廂房。這裏是特制的單向玻璃看臺,有身份的看客一般選擇這個區域,避免抛頭露面的尴尬。
統一黑襯衫、佩戴獸類面具的侍者端上香槟佐冷餐,宋昭寧胃口全無,她靜候指間猩紅燃燒,目光索然掃過,挑挑揀揀,摘出一支水晶香槟杯。
地下二層別有洞天,看着不算很大,足能容納上百號人。
宋昭寧粗略看一眼,多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也有不少中年人。她甚至在其中看見幾個熟面孔。
懷願陷在深紅軟椅,她的手指搭在金黃色的扶手,轉着一把銀色餐刀。
指尖輕盈翻轉,耍花刀切開兩個青色檸檬,貼着透明杯壁沉入晶瑩透徹的大都會。
有人給她們遞上押注盤,銀色冷盤整整齊齊地疊着面額大小不一的籌碼。
懷願随口問這場拳手的資料。
泰籍選手的信息早在幾天前內部流通,支持率居高不下,賠率同樣驚人。
宋昭寧掃一眼:“4.45和1.49?太亂來了。”
懷願不在意地擲着兩個水晶圓幣,上下翻飛地抛着玩。
她單手一掃,淩空穩穩攥住,露出微笑:“我壓另一位,你呢?”
宋昭寧随口問:“對擂拳手是誰?”
懷願湊近,她睫毛近看很長,皮膚吹彈可破,朝宋昭寧纖瘦頸窩意味深長地呵一口氣。
女明星狡黠地挑起眉尖,在她耳邊暧昧地一字一頓:
“是聞也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