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易
“我去人界看看阿樂”,清胥突然出聲說道, 蘇歡這才看向她, 眸光微驚, 轉頭看無憂,說道,“原來藏在天澤山的仙子,是她”。
無憂面容肅凝,抿唇不語。
“有勞仙子,彼此照應也好”, 蘇歡客氣應道, 無憂跟她一樣,若是見衛樂受苦,會沖動, 而清胥不會, 無論在人界, 還是仙界, 總覺她內心沉寂,凡事考量大局。
蘇歡見二人互不對視, 神色疏遠冷淡, 說道,“六百年來, 我與阿樂仙人永隔, 見上一面, 都極為不易”,
她藍眸黯然,轉身離去,餘音繞耳,緩緩說道,“數百年相識、相聚,已是不易,何苦彼此折磨?”,
無憂擡眼看清胥,見她垂首抿唇,自出關後,自她出現在殿裏,她便再沒有正眼看她一眼。
本想對說重的言語道歉,卻見她雲淡風輕的模樣,話語哽在喉頭,便又生生咽了下去。
兩人落到人界,尋到衛樂的下落,是在雍州一處大宅子裏,這一世的衛樂叫嚴安歌,出生自書香世家,穿着錦衣華服,眉眼和善,牽着一個三歲的女童,在庭院裏坐着。
“娘親,爹爹為何還不回來?芙兒想他”,芙兒趴在她腿上,捏着一塊棗泥糕吃着,糯米似得聲音,軟軟說道,
“爹爹在外奔波,才能給芙兒帶好吃的回來”,嚴安歌摸着芙兒的頭,柔聲說道,
“上回爹爹帶回來的紙鳶可好看了,爹爹答應芙兒,要帶一只撥浪鼓回來”,芙兒嘴上都沾着棗泥糕,嚴安歌便握着絲絹給她擦嘴。
“夫人,讓奴婢來罷”,旁邊的下人說道,
“不用了”,嚴安歌捏了捏芙兒的臉,“老爺過幾日從襄州回來,這都一年了,你們把書房裏的書卷、文房四寶都收拾幹淨,備上些老爺愛吃的菜”,
嚴安歌嫁給雍州知府孟乘遠的嫡長子孟琛,可謂是門當戶對。
“是,夫人”,下人領命,對這位知書達理,待人溫柔的夫人,極是尊敬。
“芙兒,跟娘一起給祖母磕頭”,嚴安歌牽着芙兒要走,“娘,芙兒不想去”,芙兒面有難色,躲在她身後,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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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嚴安歌蹲在她身前,抱入懷裏,問道,“祖母從來都不肯對芙兒笑”,芙兒緊張而不安地搓着手指,“芙兒做什麽,祖母都不喜歡”。
孟林氏重男輕女,孟琛雖是嫡長子,但生的是個女兒,而二公子孟嶺生的是個兒子,喜歡的不得了,對芙兒這頭自然是疏淡,也對孟琛和嚴安歌三番數次的提點過,盡快生個兒子。
一則嚴安歌疼愛芙兒,不想有人跟她分寵愛,二是她自生下芙兒後,身子時常抱恙,孟琛又常常在外,故生兒子的事,便耽擱下來。
“不曾想阿樂九世,竟只有一世,是與女子結情”,無憂低喃道,
望着嚴安歌摟着芙兒,在秋千上蕩着的幸福模樣,跟九世前,她情意熾烈的望向蘇歡的模樣,
究竟哪種幸福,才是她最為渴求的呢?
“有的事,經歷一世便足夠了”,清胥突然說道,那般的刻骨銘心,縱是歷經數世後,依然不會忘記。
原來她竟不願再遇上那般的情意麽,無憂想及此,臉色晦暗不明。
“老爺回來了!”,下人在門外驚喜喊道,嚴安歌高興起身,牽着芙兒往門外走,“爹爹,爹爹回來了”,芙兒掙脫嚴安歌的手,興高采烈地往前沖去。
“芙兒,小心”,孟琛一把抱住芙兒,把她往旁邊放,笑道,“莫沖撞到人了”,
芙兒看去,就見孟琛身側站着一白衫女子,素袍青絲,腹部微微隆起,笑意盈盈。
嚴安歌的臉色唰的就變了,站在原地,手指微顫,“安歌”,孟琛眼中露出一絲愧疚,卻也拉着身旁女子往前走,“這是我要迎進門的姨娘,叫蘇歡”。
嚴安歌痛苦地捂着額頭,身形微晃,就往後仰,
“夫人,快扶住夫人!”,丫鬟上前,孟琛臉上露出難色,想要上前,
“阿琛,我,就不進門了,你在外面尋處宅子安頓我便是”,蘇歡咬着唇,楚楚可憐道。
“歡兒,休要胡言,你身懷楚家子嗣,豈能流落在外?安歌性情溫和,會容下你的”,孟琛放下芙兒,說道,“跟你娘回屋罷”。
“爹爹答應給芙兒的撥浪鼓呢?”,芙兒攤出小手問道,孟琛愣了瞬,說道,“爹爹改日帶回來好不好?”。
芙兒不悅地嘟着嘴,搖晃着腦袋說道,“爹爹說話不算數,芙兒不理爹爹了”,她作勢往回跑,跑了兩步,見孟琛沒追上來哄她,又停住腳步,轉過身,一臉委屈地望着孟琛。
“芙兒乖,不許任性”,孟琛吩咐丫鬟,“帶小姐回房”,他攙着蘇歡,小心翼翼地走了。
嚴安歌臉色蒼白,把哭着的芙兒抱在懷裏,柔聲哄着,這個家,再也無法恢複往日的寂靜祥和了。
蘇歡的肚子越來越大,孟家上下都頗緊張,尤其是大夫看過,悄悄透露給老夫人,說懷的是個孫子。
孟林氏高興地不得了,吩咐孟家所有人都不可怠慢這位新進門的姨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嚴安歌正室的位份受到冷落,別說孟琛成日不見人影,就連使喚的丫鬟小厮都少了許多,眼看着寒冬将至,屋裏一日比一日冷,可送來的炭是一日比一日少。
“春桃,這炭燒的芙兒眼睛不舒服,你去問問管家,可還有上好的炭,送些過來”,嚴安歌摟在芙兒坐在榻上,問道,
春桃猶豫道,“早就去問過了,說是老夫人吩咐了,最好的銀骨炭都送到那位的院子裏去了,剩下的都是次品”。
“爹爹是不是有了弟弟,就不要芙兒了”,芙兒縮在嚴安歌懷裏,鼻子凍得微紅,抽噎着說道,“不會的”,嚴安歌低頭哄她,“不會的”,話語卻是越來越沒底氣。
隆冬大雪,亭子裏的蘇歡,裹着貂毛披風,襯得她臉若凝脂,肚子脹鼓鼓的,臉卻沒變,仍是瓜子小臉,杏仁眼,眉目流轉,眸光璀璨。
她回頭笑着看來,喊道,“夫人”,嚴安歌站在原地,內心抗拒。
“夫人,過來坐罷”,蘇歡招手,溫柔說道,嚴安歌想走,蘇歡一把抓住她的手,觸手冰涼,讓嚴安歌一激,掙脫她的手,正色道,“你有何事?”,
“夫人作何視蘇歡為蛇蠍?”,蘇歡笑意盈盈,撫着肚子,說道,“蘇歡從未想過傷害夫人”,
腦海仿佛有根刺,刺的劇痛,嚴安歌臉色蒼白,勉強笑道,“你我同在孟宅,我也無心跟你相争,但求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相安無事”,蘇歡重複一句,擡眼笑道,“夫人想多了,蘇歡為小,理應服侍姐姐的”,
“不必,你今後也不必日日來奉茶,好生休養罷”,嚴安歌推脫道,她沒回看到蘇歡,就心驚肉跳的。
蘇歡入門後,每日清晨,雷打不動地給嚴安歌請安奉茶,态度謙和,但嚴安歌總是眼皮直跳。
後來,孟林氏看蘇歡身懷六甲,要免了請安,可蘇歡堅持說,不該壞了規矩,要身體力行,更是博得老夫人和孟琛的喜愛。
許多日子後,奄奄一息的嚴安歌,依舊想不明白,這樣一個看上去雲淡風輕、清雅逸致的人,為什麽心腸那麽惡毒。
那一日的雪格外大,簌簌墜落,天際陰霾,孟家庭院前的池子,水面結薄冰,錦鯉在冰凍的水面底下,緩慢游弋着。
蘇歡是被下人丫鬟簇擁着擡進祖宅的,她渾身是血,臉色慘白,素色錦服被鮮血染成赤紅色,她只是死死拽着孟琛的手,哀哀喊道,“救救我的孩子”。
孟林氏和孟琛勃然大怒,将伺候蘇歡的小厮和丫鬟,重打十大板,才有丫鬟忍不住吐出實言,說是芙兒小姐,故意把蘇夫人給撞倒了。
消息傳到嚴安歌耳裏時,在繡花的她,渾身劇顫,手指被針紮出血珠子,随即心口便是針紮的疼。
她踉跄着跑進祖宅門口,跪倒在地,說道,“芙兒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孟林氏上前,狠狠甩了嚴安歌一個巴掌,孟琛看着她的眼神,有如蛇蠍。
“阿琛,你要信我,信芙兒”,嚴安歌拉着孟琛的袍角喊道,卻被他狠狠甩開,素來俊逸的臉,變得猙獰扭曲,怒斥道,“賤人,都是你養的賤種!”。
幾個大夫來來回回的進出着,最後也沒能保住蘇歡肚子裏的孩子。
嚴安歌跪在門外,腿都麻了,只聽得屋裏傳出蘇歡凄厲的喊叫和悲憤的痛哭,聞者傷心,聽着流淚。
孟林氏頹然癱坐在座位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的孫兒啊!我苦命的孫兒啊!”,
“夫人,到處都找不到小姐!”,春桃急慌慌地闖進來。
“小姐去哪兒了?”,嚴安歌抓住她問,手指嵌進春桃胳膊的肉裏,
“不知道,許是小姐知道闖了禍,藏起來了”,春桃急的快哭了,“怎麽辦吶?夫人,外邊這麽冷,別凍着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