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第18章 Chapter.18
◎只要想見便一定能夠見到◎
當越覺得自己不在乎的時候,就會突然冒出什麽來提醒你其實是在乎的。
就像此刻,忍足侑士目睹了冰見宏和雨音亞樹疑似約會的場景,他在意識到自己心緒有些緊繃,卻又不想承認之時,突然接到了忍足謙也打來的電話。
“什麽什麽?你說東京那裏有人知道田中先生嗎!?”
“呃。”
“侑士?你說的是真的吧,東京那裏有人看過田中先生的書,還對情節非常熟悉。”
“……”忍足侑士有些無語,他很想吐槽謙也說——「拜托我兩個星期前就給你手機留言了你到現在才回複還好意思一驚一詫的到底想幹嘛」。可是目光一旦觸及到冰見宏那張笑的有些欠扁的臉,他就止不住的想要繼續維持優雅冷靜的假象,“恩,對,那個看過田中先生的書的人,現在就在我身邊。”
就在我身邊,很近的位置。視線稍稍偏移便能捕捉全貌。
忍足看向一身全黑哥特裝的雨音亞樹,女生的眼裏似乎正透出強烈的不悅,當然……那種不悅并不是針對他,而是……
“宏,你在這裏幹什麽。”
“咦?小亞樹難道不是在等我嗎?”
“我沒等你。”
“呵,就給我一次自作多情的機會嘛。”
“喂……”
呃,這是怎麽回事?
注意到目前的情況和自己的猜測似乎有出入,忍足索性以一句「我等下再打給你」挂掉了自家堂弟的電話。
他将手機揣回褲袋,目光鎖定面前的二人。一個笑的有些沒心沒肺,另一個則是緊緊的皺着眉頭。
“唉,看來亞樹還是對我有防備吶。”
“哦。”
“恩,我看既然都在這裏碰到了,要不大家一起吃個飯如何?”這麽說着的宏,眼珠轉向了忍足侑士,“忍足君覺得呢?”
“诶?”愣了愣,忍足在心裏快速的盤算着是否該答應。
但答案顯而易見,如同腦子裏一瞬間便發送出了不希望雨音亞樹和冰見宏單獨相處的訊號,他在下一刻點點頭,制造出一臉沒所謂的神情說,“好,我沒問題。”
Chapter.18 只要想見便一定能夠見到忍足侑士當然不想和一個僞裝的人畜無害實則非常危險的人坐在一起——雖然他對冰見宏到底是什麽身份沒多大興趣。他之所以坐在這裏,都是因為雨音亞樹的緣故。
他對她充滿好奇。
那種試圖窺探的情緒從他心中不斷湧出來,他想知道她既然不是和冰見宏在約會,那為什麽要穿成這樣;想知道既然她對冰見宏一臉的不爽,又為什麽會答應他一起吃飯;想知道她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到底想幹什麽。她就像把自己裝在一個透明的盒子裏,給人近在咫尺的假象,但事實上,他根本無法觸碰到她——哪怕只是表面。
“雨音,你吃……”
“我已經吃過了。”
“诶?”
“已經吃過了,給我水就好。”
“……”看吧,就是這樣……根本怎麽猜也猜不透,即便問也不回答。
可是忍足還是有一點點的察覺到,她對他的态度和對宏是不一樣的。
她會正視着他的眼睛說話,表情認真的難以抗拒,而對宏,則也像是意識到了男生的危險,而流露着顯而易見的防備。
“雨音,我一直想問你。”
在等點的食物上來的這段期間,因為看不慣冰見宏像審視着什麽似的注視着雨音亞樹的樣子,忍足侑士便主動展開話題道,“田中先生的書……你是從哪裏看到的呢?”
“田中……”女生放下手裏的水杯,擡眼看向他,“你說的是唐納德先生?”
“對。”點頭,餘光掃到冰見宏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些許的茫然。
“呵,該怎麽說呢……”不知是不是錯覺,女生的輕笑聲裏流淌出淺淺的無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說,“像吃錯藥一樣逃避學校和學習的那段時間,不小心看了他寫的書。”
“诶?”
那段時間……什麽意思?
在忍足侑士的認知裏,雨音亞樹的成績雖然談不上好,但确實是從不缺課也絕對沒有變成叛逆少女過。
難道……和她之前說過的「以前我也打過拳擊」一樣,那個「以前」指的是她國中以前?
國小時代麽……
她的叛逆期來的真是早啊。
“總之,就是這樣了。”
“呃?”
怎麽就總之了!?
是在他剛才一小會兒走神的時候錯過了「總之」前面的話嗎?
“你中間,省略了什麽吧……”不相信自己是錯過的忍足侑士,像吐槽似的問道。
“省略?”女生回以他「你在說什麽啊」的神情,搖搖頭,“沒有啊。”
明明就有吧!
心裏仿佛有個小人在發脾氣,忍足一邊擡手推眼鏡一邊扯出「要淡定,淡定」的态度,“恩……好的,算了。”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也許天性便是如此。
總是愛以無所謂的姿态去面對明明很在乎的事情。
就像網球,輸掉比賽的時候,忍足侑士看上去絕對是全隊最不悲傷的一個,他不會郁悶的垮下臉。不會生氣的扯衣服,更不會因為不甘心而剪掉頭發——他的目光藏在鏡片之後,像注視着一份與自己無關緊要的失敗,讓人永遠看不到他心底的熾熱與認真。
有時他會想,大概自己只是缺乏坦承的勇氣,他已經習慣了将自己安放了「難以琢磨」的軀殼裏,結果到頭來。不僅別人難以看透他,連他自己也快看不透自己。
“雨音,你真的,不吃嗎?”
“恩,我在減肥。”
“……”他很想說「別因為減肥傷了身體」,很想說「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很想說「其實你這樣就好。就這樣,身材看上去剛好」,很想說……
但那些「很想」終究還是被埋在了「隔閡」之下,他一方面這麽想着,另一方面,又怕自己稍有不慎便會有諷刺對方的嫌疑。
他面對的是雨音亞樹這般的女性,談不上漂亮,也沒有纖細的長腿。在隐瞞了很多事情的同時,又坦率的可怕。
“忍足,我想知道你為什麽今天會走這條路。”
“诶?”剛吞下一小塊火腿的忍足微微一愣,随即道,“我繞路是為了去隔壁街的一家中古唱片店。”
“哦?”
“恩,想買西田佐知子小姐的黑膠碟,可惜早就售出了。”
好像是錯覺,忍足侑士突然覺得冰見宏變成了插在兩者之間的路人甲。
他從開始吃東西起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默默的吃着盤子裏的炒米粉。
“西田佐知子……”她想了想說,“啊,是那個唱《異國の女》的西田小姐麽?”
“對。”忍足有些驚訝,畢竟同齡人中有知道西田佐知子的實屬稀奇,“我想買的是1962年出的那張《アカシアの雨がやむとき》的初版。”
“哦,就是高橋英樹先生出演的同名電影的主題歌吧。”
“恩恩。”
“好像那是一張雙A面的唱片來着,除了《アカシアの雨がやむとき》,另外一首叫夜霧……什麽的。”
“夜霧のテレビ塔。”
“哦,對。”
忍足侑士實在是很興奮,不自覺連語調也跟着上揚,那些優雅冷靜都見鬼去吧,管他是不是有外人在這裏,在雨音亞樹這個不僅看過田中唐納德先生的書,還對六十年代的歌謠有印象的女生面前,他就該卸下一切的僞裝才行。
“當年西田小姐還參加了紅白歌會吧。”
“恩。”
“那時貌似我還沒有出生诶……”
“恩,我也是……”
而且我的父母也都還沒出生……
“那時候,日美安保鬥争剛過啊。”
“诶?恩……是的。”
“所以說,亂世出英雄來着。”
“恩。”
無論話題是否已經離昭和歌謠越來越遠,忍足侑士也覺得自己有理由繼續欣喜下去。雖然以前有喜歡他的女生因為知道他喜歡昭和時代的歌曲而刻意和他聊起這方面的內容,但……她們和她,是不一樣的。
她的語氣裏沒有任何的炫耀,也沒有誇大其詞。一旦觸及到她不了解的那面,她便會大方承認「哦。那首歌啊,那首歌我就沒聽過了,抱歉」。語氣和神情裏都漫溢着真誠。
這也正是她吸引他的地方。
呃,吸引?
剛才……我有覺得她吸引我?
之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會受到雨音亞樹左右的忍足侑士,即便現在意識到了,也不願承認。
雖說是有想要卸下僞裝的打算……可是,可是啊,習慣這種東西,是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能改變的。
“我吃飽了。”
默不作聲到像個外人的冰見宏,終于在扒光盤子裏的所有食物之際擡起頭來,只是一瞬間,忍足察覺到了他眼中像利刃一般的冰冷目光。但又一閃而過的立即被一如既往的做作微笑取代。
“呵,聽亞樹和忍足君的聊天,增長了不少知識呢。”
是嗎?
忍足侑士深感懷疑,直覺告訴他冰見宏壓根沒有關注過他們的聊天內容,他腦子裏根本想的是別的事情——比如怎麽才能贏冰帝(他不是棒球選手嘛),或者怎麽才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繼續惹禍(他不是不良少年嘛)……反正在忍足侑士心裏,像冰見宏這種看似純良的不良少年肯定熱衷于打架惹事。
所以說……雨音亞樹更該離他遠一點。尤其是不能再打扮成這樣出現在他面前了。
話說回來,到現在還不知道雨音為什麽要這麽穿來着……
“雨音。”
“時間不早了。”
本想趁這個時候發問的忍足侑士卻迎來了同時響起的女生的聲音。
她驀地站起來,“忍足,你和我一起。”
“诶?”
“走。”
“哦。”
離開前,忍足将包括宏在內的飯錢放在了桌上。對此,宏并沒有感激他,而是再一次的露出了那種猶如審視一般的奇怪表情。
他說了一聲再見,跟在雨音亞樹後面走出餐廳。外面的天徹底暗了下來,青藍的夜色籠罩于頭頂。
沒說幾句話便面臨分別,忍足終是忍不住的再一次問出那個「雨音,你為什麽會穿成這樣」的問題。
這次,女生并沒有回答他「是在執行任務」,而是像叮囑一般對他說道,“忍足,你要小心。”
“诶?”
“盡快回家,別在路上逗留。”
“……”
“如果被人跟蹤就立即報警,別和對方起正面沖突。”
“……”她到底在說什麽啊。
忍足想,我一個大男人還需要你擔心嗎。
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吧……
穿的這麽……招搖,很容易被奇怪的人盯上吧!
“好的……雨音,你也早點回家比較好。”
“我知道,辦完事情我就會回去。”
“恩。”
無論如何,即便覺得她的話有些好笑。但被關心了的忍足,還是覺得有些開心。
雖然他并沒有把這份開心明顯的表現在臉上……可是,他明白的,現在的他,只要一涉及到關于她的事情,即便只是一點點的牽扯——他的心湖中也會不自覺的掀起漣漪。
比如……
“襲擊事件的人數目前已經增加到第四人,時間發生在昨天晚上九點,在大賀町附近,又有一位少女遭到犯人襲擊……”
在路過一家便利店時,聽到放在門口的電視機裏正播報着這樣的新聞。倘若是平常,他定不會這麽在意,但現在……
“和前三位一樣,這位十五歲的少女的身上也穿着目前正流行的蕾絲裙和長襪,據受害人描述,犯人頭戴一頂遮住眼睛的鴨舌帽,先是走過來問路。然後在受害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向她施行頭部攻擊,警方目前正在緊急的偵查中,也想通過媒體提醒市民注意……”
幾乎是以沖刺的速度,忍足沿着原路奔回,之前遇到她的那條路就在大賀町附近,那樣打扮的她……難道是想故意引誘歹徒犯案嗎?
不,不是難道。
是一定……一定是這樣沒錯。
“喂,日吉,你知道雨音亞樹的手機號碼吧,快告訴我。”
他對她真的談不上了解。
甚至連她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只知道郵箱地址——這又有什麽用呢?
但盡管,他對她談不上了解。
他也認定,她在一步步的接近危險。
認定,她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對付那些危險。
——別沉溺在偵探游戲中了啊,雨音。
——現實可比游戲可怕多了。
“喂,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的語氣脫離了平常的質感,擔憂和害怕全都一覽無遺,也不管日吉若會怎麽看自己,他只是在記住那個號碼以後迅速的撥完打了過去。
“嘟——嘟——”
聽筒那頭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長音。
像擺在胸口的指針,轉出了他心底深處的脆弱。他表現出了如此多的煩躁與不安,仿佛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是會恐懼什麽的。
“嘟——嘟——滴。”
不知打了多少次過去,那邊終于有了回應。一聲「滴」過後,她的聲音傳來。
“喂。”
“雨音,你在哪裏!?”
“呃?”
“你在哪裏!?”
那個總是在在乎的人或事物面前表現出無所謂的态度的自己。
那個很少流露出悲傷與挫敗,漸漸的忘記了這種感覺的自己。
那個因為有過多的僞裝,而連真實的那塊都快看不見的自己。
終于在此刻,真真正正的卸掉了所有的面具。
“雨音?”
“我……”
“快回答我。”
連敬語什麽的都省去了,在察覺到對方應該安全的同時,忍足侑士止不住有些生氣,“喂,快回答我啊,雨音亞樹。”
“我……”
之後,他發覺自己,不僅是卸掉了僞裝的面具。
好像連最根本的判斷能力也一并卸下了。
“我在你後面啊。”
最根本的……竟然沒注意到,她的聲音不僅出現在電話聽筒裏,還……
“呃。”
他嘴角抽搐着轉過身,眼中一瞬便印入她的身影。
她仍舊穿着那身黑色的蕾絲裙,看上去和之前沒差的站在離他五米開外的地方。
“雨音……”
“對,我是雨音……雨音亞樹。”
女生似乎有些驚訝——驚訝于他的剛才的态度。
“忍足,你找我有事?”
“我……”
他真的很想生氣。
很想生氣,又想笑。
“我……很擔心你。”
“擔心?擔心我什麽?”
“當然是……”
正準備坦白和質問,卻在這個時候,驀地注意到她手裏拿着的東西。
“哦,對了。”
她上前幾步,将手中那個正方形扁平的東西遞到他面前。
好像突然被有一束強光照進了他心底那處最柔軟的境地,在看清那是一張黑膠唱片的時候,他一下子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1962年,西田佐知子,《夜霧のテレビ塔》和《アカシアの雨がやむとき》。”
那束強光正是她的聲音,她那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聲音,以及同樣清淡的表情。
“沒搞錯的話,這個應該就是你說的最初的版本吧。”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