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第16章 Chapter.16
◎近似無限透明的沖動電波◎
忍足侑士不否認自己一開始也是抱着看好戲的态度。但直到雨音亞樹擊出第一顆球時,他突然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像不斷有透明的氣體湧進了腦中某個敏感的位置,随着血液的沸騰逐漸發酵成有色。不僅有色,還有味,有形态和質感。質感是籠罩在周遭的熱,聚集又彌散成他無法抵禦的沖動。
“雨音!がんばりや!”
那聲加油便是沖動的産物,如同打通了之前橫亘在心中的阻礙,在女生正準備擊出第九球時,他終是忍不住的喊了出來。
是「喊」,不是「說」也不是「聊」,是切切實實的扯開了喉嚨,早熟的嗓音劃破空氣。忍足侑士這是第一次,絕對的第一次,在人前表現出如此激動的樣子。
“がんばりや!”
這應該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該有的狀态,會有激昂的、想要沖破一切的時刻。就像在打網球時遇到了強勁的對手,考試時遇到了複雜的難題,欣賞電影時聽到了無法理解的臺詞——這些都是冷靜的敵人,卻同時又是成長的朋友。
忍足侑士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不斷的靠向冷靜,所以這一次他想選擇與敵人交涉。
他站到了沖動的邊緣上,做好心理準備迎接戰果。
“砰——”
于是他等到了雨音亞樹揮空的球棒,等到了裁判那一聲刺耳尖銳的「壞球」,等到了人群中響起的以「跡部大人」為中心的歡呼,等到了女生一臉失落的摘下手套的動作。
“忍足君,你剛才是在為雨音加油嗎?”
旁邊傳來一個男聲,忍足微微一愣,轉過臉去點點頭,“是啊。”他表情嚴肅,随即迎來男生略顯驚訝的目光,這時才注意到,一旁有很多人正看向自己,他們的眼神和那男生沒多大差別。
這是忍足預料到了的。也是他願意承擔的後果。
“不得不說,雨音雖然輸了,但也很厲害不是麽。”
“唔,忍足君這麽一說,的确。”
“是吧。”
忍足很少在人前發表什麽确切的觀點。尤其是對與網球部無關的人,但既然連為她加油都可以,那為她說話又何嘗不可?被誤會就被誤會吧,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連他自己有時候都不清楚真實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那也沒必要去介意別人對他心情的揣測。
唔,有這樣的想法出現,是不是意味着我更成熟了呢?這麽想着的忍足,在再次看過去的時候,眼中映入了跡部景吾主動朝雨音亞樹伸出手的場景。
好似有刺目的光線略過視界,他微微眯了眯眼,只是一瞬。待在視野恢複清晰之時,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了一起。
雖然說的只是「多謝指教」之類的客套話。但跡部的眼神卻和平時有些不同,仿佛有一種柔和的東西在他的眼裏緩沖着,注意到這一點的忍足,同時也發現了女生手腕上的紅腫。
“你受傷了。”
“呃?哦,沒什麽。”
跡部和她之間的簡單的對話,在喧嚣中淡淡起伏。随着雨音亞樹的轉身,忍足迅速走上前去。
“雨音。”
不是被慫恿的。
不是被感情啊心情啊之類的東西慫恿的。
只是被跡部的視線慫恿的。
“跟我去保健室。”
結果,他還是被慫恿了。
Chapter.16 近似無限透明的沖動電波
“你說什麽?”
“诶?哦,我說跟我去……”
“保健室?”
“對。”
“哦……真難以置信。”
“……”忍足侑士竭力想讓這不自然的舉動變得自然,努力的想無視周遭好奇目光的侵擾,他只是禮貌的正視着雨音亞樹的眼睛,向她傳達填滿自己內心的想法。
但終究還是古怪的。
對一個僅僅只是同學關系的異性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關心,的确非常古怪。
可是有時候是這樣的,腎上腺素突如其來的就加速分泌了,他便只能順着自己編織的行徑走下去——即使目前看來這條路被霧氣籠罩,但沒準會越走越會變得視野清晰。
“好的,那走吧。”
“诶?恩。”
女生回答的爽快,倒讓忍足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側身讓她先走,嘴角勾着「大家別在意,別在意嘛」的笑容,正準備尾随在女生身後離開時,卻聽到跡部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侑士。”
略微上揚的語氣,以及那猶如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神,令忍足在轉過頭去的瞬間,心間重重一顫。
“侑士,有時間在背地裏謀劃這種事,倒不如表現的更直接一點,明白麽?”
——
明白麽?
你要我明白什麽啊……
跡部這家夥一向有話直說不會拐彎抹角,今天卻把話說的如此模棱兩可……真是不習慣啊。
“不習慣。”
“诶?”
“我很不習慣。”
“……”這到底是第幾次了?雨音亞樹說的話總能銜接上他心裏正想着的事物的關鍵詞。如果說一次兩次還算巧合,那麽三次四次……就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了吧?
“什麽不習慣?”忍足側頭,看向走在身旁的女生。
她一邊用左手輕輕的揉着右手手腕,一邊沒什麽表情的說,“不習慣因為輕敵而失敗的感覺。”
輕敵?
忍足侑士微微一愣,随即在下一刻反應過來。她是指輸給跡部這件事吧。難道她一開始就輕視了跡部的實力嗎?這也難怪……他和跡部認識了将近五年,也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打棒球。
“事實上,我和雨音你一樣驚訝。”
“哦?你是驚訝我輸掉,還是驚訝跡部的發揮?”
“咳,跡部……”
“哦,我就知道。”
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女生語氣的下降,忍足立即改口,“恩,對于你輸,我其實還是有些驚……”
“你不用安慰我了。”
“恩。”
恩。竟然只能「恩」。
是因為被說中,所以無法反駁……還是因為被說中,而根本懶得去反駁。
也許兩者皆有。就像漸漸意識到的,那種想要卸掉僞裝的情緒,已經變得越來越濃稠。
“那封郵件是我寫的。”
“很顯然。”
“老實說,一開始我只是想看跡部揮棒的樣子。”
“哦,然後?”
“恩,然後,也想看到雨音你打棒球。”
“哦,是嗎?”
“是的,我對上次你擊中松本學長投出的球的那幕一直印象深刻。”
“這樣啊……”
“恩。”
又是恩。
就像飄在空氣裏的花草香氣,随着輕撫的微風浸入鼻腔。
可是和無法用手觸碰到而産生的焦躁一樣,無法确定自己內心真實情緒也是一件令人無奈的事情。
忍足侑士途中突然改變了想法,對雨音亞樹說:“不去保健室好了。”
“那去哪裏?”
她的眼裏沒有過多的驚訝,烏黑的瞳孔中灑滿午後溫暖的陽光。
“恩。”忍足侑士擡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微笑着道,“去網球部吧,那裏有治扭傷的特效藥。”
——
那麽,至少有一點是能夠肯定的。
選擇網球部而不是保健室的目的……是因為覺得保健室老師會成為兩人交流的阻礙。
“你為什麽會為我加油?”
看吧,倘若有其他人在的話,她一定不會這樣直接的問他。甚至沒有一絲的懷疑,就認為他确實這麽做過。
“恩……你是我的實驗搭檔。”忍足從醫藥箱裏拿出藥酒,眼神鎮定又溫柔。
“哦。”女生從他手裏拿過瓶子,一副「我自己來」的樣子,“你讓我分心了。”
“分心?”忍足看着她的手腕,那塊紅腫越來越明顯,“你是指?”
“你為我加油這件事。”
“诶?”
“真是的……”語氣裏透着些許愠意,“雖然輸掉以後給自己找理由是很懦弱的行為。但我還是想說,若不是忍足君一時興起為了吶喊助威,說不定我就能贏了跡部景吾。”
“呃。”
該怎麽說好呢。雨音亞樹這個人……雖然這學期開學以來就總是流露出超乎年齡的成熟。但果然,本質裏孩子氣的一面是不會消失的吧。
“抱歉,沒想到會為你造成困擾。”
忍足其實一直在心裏思索着,也許女生揮空的球棒與自己的加油有關……他一直這麽思索着,但又覺得這有些太自作多情。但現在,被女生這麽一承認,好似原本壓在心裏的石頭驀地化成了氣體,他覺得自己的一時沖動也随着那團氣體升上了雲霄,和頭頂透明的光含混,原本被濃霧籠罩的那條道路,也一并被光穿透,他的視界終是變得清晰。
清晰又真切。
“你沒必要道歉,我沒怪你。”
“是嗎?”你明明一副怪我的樣子好不好……
“是的,不過我也沒怪自己就是了。”
“這樣……”
“該怪的是發郵件的人。”
“恩……呃?”
發郵件的就是我吧!
察覺到自己是被女生的話繞了彎子,忍足嘴角不住的抽搐起來,“雨音原來也有幽默感啊。”
“不,這可不是幽默感。”她将藥酒倒在右手手腕上,然後開始用左手揉搓,“是諷刺。”
“幽默和諷刺總是聯系在一起的。”
“但本質不同。”
“好的……”
無奈也好,語塞也罷,完全沒認為自己是吃了癟的忍足,心情愉悅的注視着女生手中的動作。她自作主張的塗好藥酒以後,終于在纏繃帶這件事上遇到了困難,此時忍足終于有機會伸出援手,“我來幫你吧。”他說。
“好。”
沒有拒絕,一切順其自然的行進着,像腕表上不斷滑動的指針,明晃晃的天梭表,映入女生的瞳孔中。
“這表……很貴吧。”
“诶?恩。”忍足一邊小心翼翼的纏着繃帶,一邊點頭,“是父親送我的。”
“哦……”
“去年生日的時候。”
“哦……”
會覺得比沖動更可怕的事情是,忍足突然覺得自己是能和雨音亞樹好好相處的,她就像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還是男性。他們之間的隔閡正在慢慢消失。
“你的生日是10月15日?”
“對。”
“哦。搖擺不定的天秤座。”
“……”一般不都應該說是公平公正的天秤座嗎?為什麽在你這裏會變成這樣……
“搖擺不定,優柔寡斷,過分細膩敏感……”
“等等。”發覺女生一直在針對天秤的缺點,忍足開始忍不住的反駁道,“跡部也是天秤座。”
“哦,這我知道。”
“……”你知道啊……你知道的話就不應該這麽說了嘛。畢竟跡部那家夥可是從來都立場堅決,也不玩少年情懷總是詩那一套……
“可是跡部君的話,應該是因為太陽星座的緣故吧。”
“太陽?”
“對,星座學裏不是有這樣的劃分嗎?分為太陽星座,月亮星座什麽的,就像塔羅牌裏的正位和逆位。”
“這樣啊……”
似乎聽過這樣的說法,不過忍足從來沒有仔細研究過,他只是對女生的話很感興趣,将跡部劃分到太陽那一塊,那麽……
“那……我是?”
“你是月亮吧。”
“……”
“因為是月亮屬性,所以表面上散發着天秤座正面的光,但內裏卻被隐匿的一面填滿。”
“……”這一定,一定不是巧合。
盡管性格千差萬別,對待事物的看法也有很大不同。但這麽多次思想上的重疊……一定只能用命運來解釋。
“人總是會有缺點的,跡部也一樣。”
“可是跡部君的話……應該是那種覺得自己的缺點也是優點的自信人士吧。”
“沒錯。”
“這很厲害。”
“恩。”
為什麽會聊到跡部身上啊。
呃……貌似是我先挑起的話頭?
忍足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有些微妙,似乎不願聽到雨音亞樹的嘴裏提到跡部的名字……為什麽會這樣?
不該是這樣啊。
“對了,雨音是什麽星座呢?”
“我?哦,我是……”
将纏緊的繃帶打好結,忍足在擡起頭來的時候迎來女生頗為自信的目光。
那種自信,是他所熟悉的。
就像他在近五年的時間裏,幾乎每天都會遇見的……
“我也是天秤座啊。”
和跡部,過分的相似。
“而且,也是太陽屬性。”
——
在回教室的路上,她接連打了三個哈欠。在似乎正要打第四個的時候,聲音順着那股疲倦的氣體沖出了喉嚨:“唔啊……忍足君,我想去保健室睡一會兒。”
“诶?恩,好的。”
“拜,實驗課見。”
“恩。”
對啊,還有實驗課。
這也一定是因為命運的安排,才讓兩人抽簽抽到一組的。
盡管時常覺得,命運這種東西,挂在嘴邊會被人嘲笑,但還是總會情不自禁的去相信。
相信一切皆有緣由,皆有定數,皆有前行的方向。
能夠改變的,只有自己的态度,以及面對的決心。
“我喜歡你?”
“對。”
所以說,這也是命運吧……
因為命運的緣故,雨音亞樹沒有及時回到教室。
因為命運的緣故,忍足侑士選擇在預備鈴響起以後去保健室找她。
還是因為命運的緣故,他在保健室門口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你?”
“對。”
“我甚至去辦公室偷走了你的作業本?是這樣?”
“對。”
……
這,這到底是……
忍足侑士整個人處于無敵驚訝的狀态。
因為即使不推門而入,他也知道兩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我喜歡你?”“我無時無刻不在關注你?”“我甚至去辦公室偷走了你的作業本?是這樣?”疑似告白又不知為何會被加注上疑問語氣的話語,來自擁有明亮聲線的雨音亞樹。
而那接連三聲冷冽的毫無情緒起伏的「對」,則是……
“那支你不小心弄丢的筆,其實也在我手中?”
“對。”
是日吉,日吉若。
“還有……”
“對。”
為什麽會是他?
為什麽,他會在保健室裏?
為什麽……會有這樣奇怪的,對話?
“然後,我看看……這句是重點吧。”
“對。”
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忍足突然覺得呼吸困難。
不僅如此,他還在下一刻迎來了更為,更為深重的……罪孽麽?
“重點是,我快無法克制,想将你殺掉占為己有沖動。”
To Be Continued
卷貳 在前行中逐漸清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