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秋過後,天氣日漸轉涼, 隔了幾日, 莊小憐竟然收到莊太太的電報, 發電報比寫信貴很多, 家裏肯定出事了,不然莊太太不會舍得花這個錢。
她趕緊低頭一瞧,那電報上寫着簡短的四個字:香,玉, 出走。電報按字算錢,一般人都是發得簡短明了。
這電報的意思就是香蘭和玉蘭離家出走,莊小憐眉心一皺,離家出走?!怎麽忽然就離家出走了?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獨身外出,在這個世道, 可真是很危險啊。
林蘊生走進來, 看她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發呆, 走過去将手伸在她面前揮了一揮。
莊小憐回神過來擡頭,這才發現林蘊生站在她面前,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林蘊生舉着左手手掌心在她面前一伸,“你瞧,我的手好了,這幾日多虧你照顧……”正說着, 見她眉頭緊鎖,垂眸瞥見她手中的東西,看見上面的字, 頓時詫異道:“四妹和五妹離家出走了?”
莊小憐點點頭:“四妹膽子一向很大,肯定是她撺掇着五妹的。媽發電報告訴我,估計是猜着她們可能會來建寧找我,畢竟我們家也沒什麽其他親近的親戚可走。”
“你別太擔心了。”林蘊生見狀忙安.撫道,轉眸一想,開口道:“你把她們的照片拿給我,我讓下面的人留意着,一有她們的消息,一定讓人将她們帶回來。”
莊小憐頓時眼睛一亮,忙起身去箱子裏翻找,找出上次出嫁離家後,特意帶的她們的一張六寸半身小照,把照片交給林蘊生,咬了咬唇道:“……會不會太麻煩了?”
林蘊生接過來看了一眼,四妹這張照片,猛然一瞧,還以為是他太太呢。他親密的攬住他太太的肩頭,柔聲道:“她們也是我妹妹啊,為自家人辦事有什麽麻不麻煩。”
莊小憐抿唇微笑,想起剛才他說的那事兒,歪頭看向他,開口道:“你的手給我瞧瞧。”
林蘊生眼神一亮,忙将手心攤在她眼前,眸光似水的望着他太太,她到底還是關心他的。
莊小憐見他手掌心一點痕跡也看不見了,頓時高興的點點頭,是她害他受的傷,她心裏總有點過意不去。
林蘊生道:“其實…也沒多嚴重的傷。”頓了頓,意有所指的笑道:“而且…我覺得受點傷也挺好的。”
莊小憐只是彎唇淺淺一笑,不接他的話。
他心裏微微失落,卻是笑道:“來建寧這麽久,我都沒空好好陪你,今日正好周末,我見你不大喜歡逛街,對電影似乎也不太感興趣,不如我陪你去公園裏走走?”
莊小憐因着才求人幫忙,也不好一口回絕,微微一遲疑,便道:“好。”頓了頓,又道:“其實你也沒必要特意想着陪我的。”
林蘊生笑道:“其實是我想要你陪我呢。”
莊小憐見外面有微風,去衣櫃前找了一件大紅絲絨小坎肩套上, 聽了他這話,臉上一熱,瞟了他一眼道:“我們天天同住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林蘊生跟過去,抱拳倚在衣櫃上,嘴角帶笑,狀似開玩笑道:“可我覺得你一直低着頭看不見我呢。”
莊小憐一頓,咳了一聲,繞過他去梳妝臺前理了理頭發。
林蘊生又跟過去,繼續笑着說道:“我工作忙,又一向早出晚歸,即便你不低頭,想看也是看不着的,對不對?”
莊小憐琉璃般的眼珠微微一轉,對上他笑吟吟的面容,她自然是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可那個字卻含在嘴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她不肯說。林蘊生暗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好似毫不在意的笑道:“走,現在兩點過,逛一會兒,我們就在外面吃晚飯。”
林太太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影雜志,林蘊民難得今日待在家裏,一邊抽着雪茄一邊看着中央日報,二樓的房間裏斷續傳來叮咚叮咚的琴聲。
林蘊生夫妻倆穿着整齊的走下樓來,林太太看見了,笑着打趣道:“喲,你們倆穿得這麽好看,這是要出去約會呢?”
林蘊生笑着回道:“大嫂仿佛是很有經驗啊,正好可以推薦我們去哪裏逛逛?”
林太太下巴朝旁邊一點,眼尾溜一眼一直埋頭看報紙的丈夫,嗤地一笑:“我看別人約會倒是挺有經驗的。”
林蘊民擡頭喝了一口咖啡,無奈的看了他太太一眼,“我的好太太,約會那樣無聊的事,我可沒多餘的時間來做。”
林太太看着林蘊生倆人,食指指着他丈夫,挑眉道:“你們瞧,你們瞧,我跟誰約會去。”
莊小憐不由抿唇一笑。
林蘊民有些不滿的瞪了他太太一眼,看向他弟弟道:“家裏那輛福特好像出了點毛病,小李在那裏檢修呢,你們坐黑色那輛去。”
林蘊生點點頭,跟林太太說了不回來吃飯,便走出門跟莊小憐坐上了黑色的雪鐵龍,這車一般是他大哥在用,開車的一般都是老司機張叔。
老張踩着油門駛出了林公館,打着方向盤問道:“二少爺,二少奶奶是去中山路那個公園嗎?”
林蘊生點點頭,“到了以後你就回來,不用等我們。”
老張應了一聲,暗道這二少爺跟二少奶奶感情倒挺好的嘛。
黑色轎車行駛在寬闊的柏油路上,窗外傳來陣陣撲鼻的桂花香,轉過這條沁園路,就到建寧公園了。
這條沁園路比較偏僻,又因入了秋天氣轉涼,街上逛街的便沒幾人,顯得有些荒涼。
莊小憐正欲說話,汽車突然嘎吱一聲,倏地停了下來,莊小憐慣性的往前一撲,一頭撞到前排的後座上。
林蘊生頓時眉頭一皺,忙伸手扶住他太太的胳膊,關心道:“撞疼沒有?”
莊小憐搖了搖頭。
林蘊生見太太白皙的額頭上紅了一點,一面擡手幫她揉了揉,一面皺眉道:“張叔,怎麽回事!?”
老張頓時連連抱歉,一面打開車門,一面皺眉盯着前面的路面,擡腳下車道:“這路面上不知怎麽回事,滿地的尖頭釘子,還好我眼尖瞧見了,不然開過去這輪胎準得爆。”
老張一只腳已經踩在了路面上,無意間瞥見對面走過來的一個男人,那男人穿着灰藍色的長袍,戴着一頂草帽,兩只手攏在一起方佛很冷似的,那男人正朝這邊慢慢走進。
老張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電光火石之間,他忽地反應過來,立馬收回踏在地面的那只腳,砰地一聲關上車門,與此同時,只聽見砰地一聲巨響,黑色轎車的擋風玻璃上出現了一個彈痕,透明的玻璃微微裂開一條細縫。
這輛雪鐵龍的擋風玻璃以及車身均作有防彈處理,一般子彈不到一定距離的射擊是無法穿透的。然而開槍的正是朝他們走過來的那個戴草帽的男人,若不是老張機靈,只怕這刻他兇多吉少。
莊小憐聽到槍聲,頓時吓了一跳。
老張經驗豐富的打着盤子将轎車急速的往後一退,嘎吱一聲急速地轉了個彎,他給林蘊民開車多年,也曾遇到過這種情況,準備一腳踩着油門快速離開此地,然而迎面卻站着十多個身着灰色布衫的男人,砰砰砰的槍擊聲不停的響起,他們專門射擊轎車的要害之處。
林蘊生在槍聲響起之時,一面将莊小憐壓入懷中,一面從懷裏掏出一把駁.殼.槍向外射擊着。
他槍法很準,瞄準一個中一個,對方見狀火力更猛。
轎車行駛了一段路程,突然砰地一聲,一只輪胎似乎被他們打爆了。
林蘊生黑眉一皺,暗道不好。
老張臉上的冷汗也不停的往外冒,一路挂高檔,猛踩油門,然而開了一小段路,車子便被迫停了下來。
車子停下來的瞬間,老張便機靈的鑽到座位地下。
林蘊生将手中的槍.丢給老張,自己從後座的縫隙處摸出一把□□來,一邊對外開槍一邊對懷中的女人道:“憐憐,車子壞了,我們得趕緊下車,我們掩護你,你跑進巷子裏面躲起來,這幫人看樣子想速戰速決,因為警察不久後就會聽到動靜趕過來。”
莊小憐顫抖着點點頭。
三人拉開車門弓着腰下了車,老張和林蘊生擋在莊小憐面前,槍聲如鞭炮一般響成一片,子彈如流星一般在人們頭頂和身邊竄來竄去,老張不幸被流彈射中了一直胳膊。
兩人掩護着莊小憐往商店旁邊的巷子裏去,莊小憐見巷子口離她不遠了,而且一直跟在他們身邊怕連累他們,便大着膽子轉身就往身後跑。
林蘊生正朝前面開着槍,忽然隐隐聽見一陣腳步聲,一擡眼,前面的馬路上,遠遠跑來一隊身着藏藍制服、手持長.槍的警察,面上頓時一喜,一轉頭,這才發現一直跟在他旁邊的太太竟然不見了。
他心頭一緊,轉頭一瞧,原來他太太已經往身後的巷子跑去,他暗笑他太太的膽子也真大,眼尾忽然掃到左側一個站在牆角的男人,正持着□□瞄準他太太。
林蘊生頓時心頭一慌,一面朝他太太跑過去,一面大喊道:“趴下,憐憐!”
他太太聽見叫喊聲,竟也十分機靈一佝身,往側面的電線杆一躲。
林蘊生一個箭步沖過去,抱住他太太,擡起□□瞄準那個男人。
男人的槍在那一瞬間也在同時射出子彈。
林蘊生本想抱着懷裏的人側身躲開,然而一個念頭突生,動作便慢了一步,這一秒的停頓,子彈便射入了他的左肩肩胛之處。
莊小憐聽見抱着他的男人悶哼一聲,心頭頓時咯噔一聲,面色一白,心髒砰砰直跳。
這些行刺的人确實想的是速戰速決,一看見警察遠遠來了,一夥人便十分機靈的抽身撤退了,只有剛才被林蘊生射擊的那人大腿上中了槍負了傷,這才被警察抓住了,其他歹徒卻早已逃之夭夭。
老張一轉頭,正好看見他家二少爺站在二少奶奶後面擋了一顆子彈,魂都要吓飛了,看見二少爺中了槍,忙跑過去,着急道:“二少爺!您怎麽樣了!?”
莊小憐面色慘白的從他懷裏鑽出來,看見他肩頭被血染紅了一片,還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吓得驚叫了一聲。
林蘊生臉色有些蒼白,卻仍然笑着安撫她道:“沒事的,不用害怕。”
國立中央醫院。
老張被流彈擦傷的胳膊剛包紮好出來,站在走廊裏,林母、林蘊民以及林太太便趕了過來。
一看見他,林母便一臉着急的跟他打聽情況,老張一五一十的将過程仔細的敘述了一遍。“還好那槍往上了一點,打到了肩胛處,醫生說将子彈取出來就沒事兒。”
林蘊民聽完後,眸光幽深,嘴唇緊抿。
林母臉色卻非常難看的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說,二少爺是替二少奶奶擋的那一槍?!”
老張不知道怎麽開口:“這個……”
正在此時,警察局局長一臉大汗的跑了過來,他是個一百六十多斤的大胖子,多年未劇烈運動,這一跑起來,簡直上氣不接下氣,喘着粗氣對着林蘊民點頭哈腰道:“林、林部長,都怪我治理不嚴,您放心,我一定将所有兇手都繩之以法,還好如今也抓到了一個…….”
林蘊民凝眉冷着臉,擺擺手有些不耐煩道:“行了,一個星期之內,我要見到結果。”
警.察局局長聽到這話,看見對方的臉色,更是冷汗涔涔,掏出一個手帕不停的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口中諾諾連聲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