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望着顧皎眼中明晃晃的懷疑,懷安垂下眸,緩緩道:“這些時日,朝中有不少人借謝家之事施壓左相。”
“陛下一向不願插手朝堂之事,卻因此事處置了不少官員。”
“您玲珑心思,難道看不透陛下所做是為何人嗎?”
顧皎一怔。
寧斐之與她提過,對左相府生事之人并沒能鬧出什麽風浪,卻并未告訴她個中始末,她只以為是顧青行處理得當。
竟是君珩……也果然是君珩。
顧皎這才意識到,她其實從未懼怕過君珩會對她不利。
即便相隔三年,過往尤深,她依然下意識地信賴着他。
長吸一口氣,顧皎側身,看向懷安:“今日還早,懷安公公可方便小敘片刻?”
懷安搖了搖頭:“奴才——”
“如果不太方便的話,那我似乎也不是很方便收下這掌令了。”在懷安開口拒絕之前,她輕聲打斷道。
她忽然想要知道一些事,一些三年前就該知道的事情。
僵持片刻,懷安先嘆了口氣:“您還是這個脾氣。”
“可是懷安變了不少,你以前說話可是爽快得多。”顧皎彎起眼笑道。
聽顧皎這麽說,懷安也笑了笑,眼中也浮起些許懷念:“那會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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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記得奴才的樣子,那可還記得當初的陛下是什麽樣子嗎?”
顧皎一怔,君珩以前的樣子?
眼前卻忽地閃過一幕往事。
“君珩,你不去看看那木人嗎,可精巧了。”
少年們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中,顧皎注意到了在一旁亭子裏看書的君珩,後退幾步走了過去。
君珩淡淡瞥過,又重新低下頭:“不過是些哄小孩子的把戲罷了,無趣。”
顧皎湊過去看了看他手中的書,又看向被少年們圍着的正在行走的木人。
木人是寧斐之做出來的,外形和其他的木人沒什麽差別,但是加了他新學的機關術,可以操縱它做出一些動作,雖說算不上多麽稀奇,但也并不常見。
無趣?
她啧了一聲,只覺得皇子不愧是皇子,果真是有一定見識的。
少年們心思不定,很快就有了新的樂趣,結伴到院子裏鬥起了蛐蛐兒,木人則被随意地扔到了屋內的桌上。
她看了會兒熱鬧後覺得有些熱,想要回房喝杯水,推門推到一半,卻看見君珩不知何時進了屋。
他伏在案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木人,她心中好奇,就停住了手,悄悄看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君珩擡起手,學着寧斐之剛才演示的動作,觸碰了木人身後的開關,随着木人發出吱吱呀呀的活動聲,他眼睛微微睜大,眼神也似乎亮了起來。
和剛才被他稱為“無趣”的公子哥們一般無二。
她靜靜看了會兒,又重新關上了門,方才意識到,七皇子君珩,也不過大她一歲而已。
本也是喜歡玩鬧的年紀,卻總是裝作和旁人格格不入的樣子。
……
顧皎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她後來總是強行拖着君珩一起玩鬧,其實也是源自于此。
“他啊,總冷着張臉,擺着皇子的架子,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寫在臉上。”
“但其實也不比寧斐之穩重多少。”
懷安也笑了笑,笑意卻很淺:“是啊,那時候陛下根本在東儀殿待不住,晨起後連早膳都顧不上用便要出宮。”
“可是後來,他再也沒有提過出宮的事了。”
顧皎沉默。
“因為我?”許久,她問道。
“您那天離開東儀殿後,陛下把自己關了很久,誰叫都不應。奴才沒辦法了只能在門口說要去左相府請您,陛下這才開了門。”
想到君珩從殿內出來時百念皆灰的樣子,懷安嘆息一聲:“娘娘,陛下那番話是傷了您,可是他自己又何嘗好過呢?”
“容奴才多言,這些年,您對陛下,未免也太心狠了些。”
顧皎:……
是懷安說錯了還是她自己聽錯了,她心狠?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了?”
懷安微微斂眸,而後搖頭輕嘆一句:“陛下何時真的同您置過氣呢,那次之後,他比以往更加寡言了,有時會盯着一樣東西看上許久。”
“有時碰到顧相,連奴才都能看出來他想要說些什麽,可最終卻還是沒能問出來。”
“奴才總覺得,您二位這些年的情誼,總不會當真形如陌路的,可……”
顧皎安靜地聽着,唇角笑意漸漸淡去。
“可是懷安,造成這個局面的人,并不是我。”
她擡眼看向懷安:“你知道的。”
那次,君珩身着皇子服飾站在那裏,冰冷地下令讓懷安送她走的樣子,讓她第一次意識到他與自己不會是一路人。
懷安沉默了會兒,将掌令從盒中取出,遞給了她:“若您無法釋懷,為什麽不親自去問問陛下呢?”
——
幾本奏折整齊地堆在案上,懷安走前研好的墨也漸漸幹了,君珩執筆坐在書案前,手下的奏折上已經暈染開一片墨色。
他仿似未覺,只是望着香爐出神。
懷安離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一炷香的時間了,應該已經到了玉露宮,見過她了。
不知道她收到掌令後會是什麽反應。
大概不會像他期望的那樣高興吧,說不定還會覺得他是別有用心。
君珩這樣想着,又想起了慕晚的話——
“您不會真打算金屋藏嬌,就這樣囚人家一輩子吧?”
“那臣可就不能在帝京多待了,得趕緊回去點兵,省得左相逼宮的時候救不下您。”
“朕心裏有數。”他別過頭,冷聲道。
“就算娘娘因此恨您也無所謂?”
……
君珩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他愣愣地注視了片刻,方才将筆拿起來支在硯臺邊。
恨嗎?比起恨,他更不想被她疏離客套地對待下去。
就仿佛不斷地在他心中翻湧激起波浪的那些記憶,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夢而已。
一場曾經美好卻結局慘淡的夢。
君珩望向窗外,眼前似乎又浮現了她與那人并肩的身影。
他面色白了幾分,随即閉上眼,掩去眸中那一抹痛意。
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留不住她,當初不行,現在也不行。
不論如何,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讓步,其實就算慕晚不提,他也堅持不下幾天了。
掌令是早已準備好的,或者說從顧皎入宮那日起他便在等她來找他。
也想好了要如何和她解釋自己的用意,可是……
懷安看出了他的心思,幾次提出要去請她過來,都被他攔了下來。
他每日都會讓影衛禀報她的情況,自然也知道她絲毫沒有想見他的意思。
心中的期待逐漸散去,只餘一片冰冷。
她似乎從未在意過他。
直到他寒疾再犯,終是默許了懷安去找她,卻又因為她疏離的态度忍不住拿謝崇玉刺了她。
君珩唇角勾出一抹自嘲,望着門口,卻還是止不住地想——如果,她收下了呢。
她會不會來找他?
“吱呀——”殿門被打開了。
君珩猛然回神,而後下意識地整了整衣衫,拿起筆狀似認真地在已經有些慘不忍睹的奏章上寫了幾道。
腳步聲漸漸近了,君珩執筆的手忽地有些僵硬。
懷安晨起說他氣色還不錯,也不知道是不是哄他的,他想。
內殿的簾子被人掀起,他緊緊捏了捏筆又松開,才擡頭望去。
懷安還沒有落地的左腳懸在了半空,有些尴尬地保持着一個怪異的姿勢。君珩盯着他的目光,仿佛他出現在這裏是多罪大惡極的事一般。
他緩緩落下腳,下意識地就想回過頭,君珩卻已經垂下頭,不再看他,周身彌漫着些許落寞的氣息。
“她收下了?”
懷安再次回了回頭,而後遲疑道:“呃……是。”
君珩頓了頓筆,輕聲道:“那她有說什麽嗎?”
還是已經迫不及待地回了左相府。
懷安張了張嘴:“娘娘……”
“她說,陛下心意,顧皎甚是感懷,忍不住想來與您敘敘舊。”懷安身後,一道清亮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君珩一驚,怔然看去,顧皎正偏頭望着他,手中端着一碟堆得整整齊齊的栗粉酥。
君珩手指顫了顫,筆墨滴落在奏折上,那封折子的字跡徹底看不清了。
懷安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然後将案旁的椅子拉開,垂頭站在了一旁。
顧皎沖他一笑,将栗粉酥放好,坐在了那個位子上。
“原本想給你帶閑雲軒的,不過這類點心還是剛做出來的最好,所以在來的路上托禦膳房的師傅做了一份。”
“上次在玉露宮你走的急,我幫你嘗過了,味道很好。”
她彎眼一笑,将碟子又朝他推了推。
君珩握筆的手動了動,卻沒有伸手,只是望着她。
顧皎嘆息:“陛下如今連這個面子也不肯給我了嗎?”
說着,語氣中還帶了幾分委屈。
下一刻,碟中的糕點便被拿起了一塊。
身後的懷安似乎輕輕咳了一聲。
“如何?”顧皎用手支着頭,沖君珩笑了笑。
君珩唇邊沾了些碎屑,目光避開她的視線:“一般。”
“這樣嘛?”顧皎點點頭,“那改日我們一同去嘗嘗閑雲軒的?”
君珩猛地擡頭看向她,眼中翻湧着無數種情緒。
自東儀殿一別後,她從未這樣自然地與他對話過。
就仿佛,這三年的隔閡從未存在過一般。
“君珩。”顧皎輕聲喚道。
話音落下,剛剛直直盯着她的人呼吸一窒。
懷安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眼君珩怔忪的神色,輕輕地退了出去,守在了殿外。
“你叫我什麽?”君珩聲音極輕,似是怕驚到什麽。
顧皎擡眸看着他,卻沒有回答這一句:“本來是想問你讨個說法的,不過現在我又反悔了。”
“什麽?”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打亂了君珩本就不怎麽清晰的思緒。
“我這幾日總是想,當初到底是哪裏做的不好,才讓你那麽生氣。”顧皎苦惱地嘆了口氣,“但是問吧,又不好再開口問。”
“你當初可是兇得很,我怕問起來,又要被趕出門了。”
說着,顧皎忍不住笑了笑:“總不好每次見你都不歡而散吧,顯得我好像多讨人厭似的。”
對面的人呼吸急促了些,而後他垂下眸:“我沒有……”
沒有讨厭你。
“嗯,我也覺得。”顧皎毫不臉紅地接道。
她從懷中掏出了掌令放在書桌上,笑眯眯道:“所以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陛下把它給我,是否意味着,當初的恩怨一筆勾銷。”
“就是說,我可以不計較你搞砸我生辰的事,你也忘掉那些不愉快,就當,故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