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冉冉
冉冉
奚暖早上醒來時, 就看見有一雙嫩呼呼的小短腿正搭在自己肚子上。
不用想，她就知道女兒一定是半夜不老實，又橫着睡了。
清晨的太陽慢悠悠從窗簾縫隙照進來, 她先打了個哈欠, 這才眯着眼睛揭開粉紅色小豬圖案的蓋毯，果然在底下看見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兒。
“奚小冉！”奚暖叫了一聲。
某個熟睡的小朋友這才拱啊拱, 忽閃着睫毛睜開眼睛：“媽媽早安安～”
小朋友似乎天生就有感知情緒的能力。
雖然小女娃才四歲，但她已經能從語氣來判斷, 媽媽到底有沒有生氣，然後具體氣到什麽程度。
又或者她只是掌握了一個更簡單的規律———聽名字。
奚冉冉大名奚不染, 小名叫冉冉或小冉，每當奚暖叫她連着姓氏，叫她奚冉冉和奚小冉的時候，就代表有一點點生氣了。
小女娃通常會撒個嬌搪塞過去，抵消媽媽一部分的怒氣。
但，如果奚暖叫出奚不染這個大名時, 就代表大難臨頭，要狠狠地挨批評了，這種時候就必須乖乖聽話，耍小手段就會被認為态度不真誠。
才四歲的小朋友，倒能無師自通總結出這麽多，小腦袋瓜着實聰明。
奚暖其實有時候也奇怪, 自己怎麽生出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女兒來, 明明她自己小時候性子很沉悶, 并不讨大人歡喜。
但随即也就明白了, 成長在愛裏的孩子，本身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不會受到束縛, 像小樹似的茁壯成長，餘下來的時間就用來天馬行空地思考，并不會整日裏提心吊膽，為未來的生活憂慮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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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捏了捏女兒軟乎乎的臉蛋，雖然已經被可愛到了，但奚暖還是加重語氣：“奚冉冉，你知不知道，人憋在被子裏睡覺，會缺氧的？”
“我知道的，媽媽。”冉冉不敢再耍小心思，老老實實點頭：“缺氧以後人會死掉，人不能沒有氧氣。”
“是啊，所以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鑽在被子裏，不然媽媽救不了你，今天揭開毯子的時候，媽媽看到你的臉都紅了，那就是缺氧的征兆。”
奚暖教育孩子的方式一直都是這樣，雖然偶爾會板起臉來，态度嚴厲，但她會盡量給小孩講道理，而不是居高臨下的威逼壓迫。
以前被舅媽收養前，她其實經歷過好幾個家庭，所以知道這種感覺，知道被大人無端責罵後會有多委屈。
如今成了媽媽，她也會設身處地站在小孩子的立場考慮。
畢竟才剛剛來到這世界四年，小冉冉什麽都還不懂，她需要了解更多的知道，才能逐漸明白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但明知故犯的次數太多，還是會讓家長惱火。
奚暖嘆了口氣，又問：“那你能告訴媽媽，為什麽非要這樣做嗎？這都是媽媽第三次發現，你把腦袋埋在被子裏了。”
小女娃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聲音低低的：“因為冉冉做了夢，很可怕，夢裏咱們離開了家，到了大森林，好多好多大老虎。”
這話倒讓奚暖瞬間沉默下來。
她知道，女兒這是害怕了。
母女二人今天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小家，回國展開新生活了，小孩子沒經歷過這些，在她看來，這裏就是最溫暖的居所，外面則是童話中危險的叢林。
奚暖把女兒抱了過來，在小孩兒額頭上親親。
搖搖她的小身子，她輕聲安慰道：“其實啊，冉冉，外面的世界并不可怕，而且還很精彩，很有意思，就像媽媽帶你去過的游樂園一樣，你肯定會喜歡的。”
“那咱們要去哪裏呢？”冉冉眨眨眼睛。
“咱們要回祖國去，那裏是媽媽成長的地方，富強又偉大，是咱們永遠的家，比這裏要好得多，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真的呀，那媽媽，咱們趕快回去吧！”
小孩子心思果然單純，這麽一聽，就用小手拽着奚暖的衣袖，吵着要趕快去機場坐飛機，嗖一下飛回祖國去。
現在已經是早上八點，不過她們的登機時間是深夜，不用太着急。
奚暖起來後疊好被子，把冉冉放在客廳裏玩玩具，自己先去洗漱，又拿出卷發棒把發梢稍稍卷了卷。
現在她的頭發大約到肩膀，中等長度很好打理，可以散下來，也可以紮辮子，發色則是純正的黑，像深色的綢緞。
她回到客廳的時候，剛一彎腰，小女娃就猛地撲過來。
肉乎乎小手攀着她的手臂，眼睛裏滿是雀躍：“媽媽好漂亮！”
奚暖笑着将她抱起來，帶去衛生間洗了洗小臉，又刷了牙，最後抹上橙子味道的兒童護膚霜，香噴噴抱在小凳子上。
冉冉的頭發随她，也是又多又密，梳兩個小辮子都是厚厚的一把。
奚暖總擔心這小孩兒腦袋會沉，所以時不時給她修剪着些。
冉冉生得好看，大眼睛，長睫毛，小臉兒圓乎乎帶着嬰兒肥，看起來像個洋娃娃似的，就是頭頂上那芭比粉的蝴蝶結亮片發夾有些紮眼。
小孩兒審美跑偏，奚暖雖然很無奈，但也由着她。
其實當初剛生出冉冉的時候，嬰兒皮膚紅彤彤皺巴巴，像個小老頭兒似的，奚暖還偷偷哭過，總覺得自己沒把好基因遺傳給孩子，長這麽醜，大了以後自卑怎麽辦？
但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多慮了，小孩子成長起來一天一個樣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但眉眼中也多了另一人的影子。
有時候深夜起來給冉冉蓋被子，奚暖便不自覺心驚。
但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冉冉紮好辮子，正美滋滋對着鏡子照。
奚暖捏捏她的臉：“寶寶，等咱們回國之後，你不要說你四歲，要說三歲半，知道嗎？”
“為什麽？撒謊不好的，媽媽！”冉冉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奚暖想了想：“雖然撒謊很不對，但有些慌言是迫不得已的，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這算是成年人的悲哀吧。”
“我知道啦。”冉冉似懂非懂點點頭。
…
吃過早飯之後，奚暖就開始收拾行李。
她在H國四年，在這四年間，不光完成了延世大學的本科學歷，同時還在最大的娛樂公司實習，學習到了很多管理知識。
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好歹充實，平時她在外面忙碌的時候，女兒就拜托隔壁的華人阿姨照料。
這阿姨姓葛，是奚暖來這裏兩個月時遇到的貴人。
葛阿姨全名葛秋顏，六十多歲的年紀，她跟丈夫都是國內電影學院的教授，兩個人從結婚開始起就丁克，所以沒有子女。
後來丈夫意外去世，葛阿姨就開始游覽世界，通過這種方式來散心。
原本葛阿姨只計劃在H國住兩年，但因為太喜歡冉冉了，所以才決定留下來，和奚暖母女一直做鄰居。
如今兩家人已然十分親密，互相幫襯着，生活中充滿歡笑。
眼看要離別，冉冉自然是不舍得：“媽媽，葛奶奶會不會跟咱們一起回國？”
奚暖将衣服疊進行李箱：“葛奶奶有自己的想法，你雖然不想分別，也不要強行挽留，因為那會打擾人家的正常生活。”
冉冉點點頭，果然不再詢問。
她是個腦袋裏滿是問號的小朋友，這會兒玩兒着積木，又問：“媽媽，什麽是男孩，什麽是女孩？”
奚暖耐心解答：“男孩和女孩是由身體構造來區分的，長大以後就會分別成為男人女人，女人有子宮，能來月經，能懷小寶寶，男人不能。”
“那還是女人厲害嘛！”冉冉特別開心：“我以後也是女人！”
奚暖點頭：“對的，女孩子和女人都很厲害，因為她們會承擔更多的責任，而除了身體區別之外，男孩和女孩沒有任何區別。”
冉冉有些困惑：“那為什麽我們老師總是說，男生一定要‘brave’，女生一要‘gentle’？”
為了讓孩子更好的适應中文，奚暖給冉冉報得幼兒園是中英文雙語教學的，但畢竟是在非母語的環境中長大，所以有些時候，孩子并不知道怎麽描述詞彙，只能用英文來代替。
奚暖神情嚴肅了些：“你們老師是錯的，有時候大人的話也未必正确，你不用全部都相信，而且溫柔，勇敢之類的詞語，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用，因為這都是優秀的詞彙。”
小女娃這才高興起來：“我知道了媽媽，今天我是溫柔的冉冉，明天是勇敢的冉冉，後天是調皮的冉冉…”
再往後的日子她不會數了，所以就閉緊嘴巴，不想顯得自己太無知。
奚暖被女兒逗笑，收拾東西的動作也輕快很多。
…
因為帶着小孩兒，所以奚暖提前四個多小時就來到機場候機，就怕中間會出現意外，但好在一切順利，四個大行李箱也都托運成功，沒有超重。
奚小冉坐在靠窗的位置，晃蕩着兩條小短腿依偎在媽媽身旁，起先還是很乖巧的。
前座有對小夫妻抱着嬰兒，害怕嬰兒哭泣吵到其他乘客，就挨個座位發放耳塞和小禮品。
奚小冉很喜歡那橙子糖果的玻璃糖紙，舉在眼睛前面不停的看，然後又愛不釋手地緊攥着。
一直到飛機逐漸升空，小孩兒眼圈才漸漸有些紅：“媽媽，冉冉耳朵疼。”
前座的嬰兒也在大聲哭，機艙內的乘客心情已經很糟糕了。
雖然很心疼女兒，但奚暖還是低聲囑咐她：“寶寶乖，把嘴巴張大就不疼了，今天你是勇敢的冉冉，所以不能哭，也不能鬧。”
奚小冉便點點頭，大大地張開嘴巴，表情有點兒呆。
等過了一會兒飛機平穩飛行，她也就不怎麽難受了，只是頭暈想睡覺，連飛機餐也不肯吃。
奚暖找空姐要了毯子給女兒蓋上，過了三十分鐘，看見這孩子小眉頭皺了起來，就趕緊把她叫醒，抱着去衛生間解決了小便問題。
回來以後，奚小冉就不想再睡覺了，繼續攥着糖果玩兒。
這期間來來回回又有不少人去了衛生間。
過一會兒空姐忽然走了過來，拿了一摞嘔吐袋遞給奚暖，态度很溫柔：“旅客您好，如果您的孩子想要嘔吐，請吐在袋子裏，這樣會比較好處理。”
奚暖急忙感謝：“謝謝，但這個袋子我們不太需要，我女兒還沒…”
她剛想說冉冉還沒吃飯呢，胃裏沒東西也吐不出來。
空姐又滿臉歉意的補充：“很抱歉，剛剛也是我們的失誤，沒有及時替您拿袋子，才讓您的小孩吐在衛生間地板上，我們已經打掃幹淨了，您不必介懷。”
這一番話聽得奚暖雲裏霧裏，冉冉什麽時候去衛生間吐了？她們明明只是去小便啊，臨走也沖了水，沒有破壞公共設施。
前面又有乘客按鈴，空姐就急忙走了。
奚小冉小聲說道：“媽媽，那個阿姨是不是說我在衛生間吐…”
奚暖摸摸她的腦袋：“阿姨只是誤會了，沒有責怪冉冉的意思。”
小孩兒點點頭：“我知道的…阿姨還給我拿袋子，還對我笑。”
說到這裏，她的表情就有些困惑，小手捂着胸口，眼睛裏湧出淚花：“阿姨對我很好的，我就是…這裏有點難受。”
奚暖一聽就知道，小女娃是委屈了。
但她不知道這個情緒的正确表達，所以只能用動作表達。
當媽的最看不了孩子受委屈，奚暖的眼圈也有些紅。
她急忙給女兒擦幹眼淚：“你忘了你是勇敢的冉冉了嗎？不要哭，受了委屈就要解釋，你解釋了，阿姨肯定就不會再誤會你了。”
等到那位空姐不忙了，奚暖就按鈴把她叫了過來。
奚小冉已經組織好了詞彙，仰起臉認認真真說道：“阿姨，你誤會我了，我沒有吐，第一因為我沒吃飯飯，我吐不出來，第二因為…因為我在衛生間噓噓之後，衛生間的地板是幹淨的。”
空姐彎下腰仔細聽着，臉有些紅：“對不起啊，寶寶，是阿姨誤會你了，阿姨送你個小玩偶，跟你賠禮道歉好不好？”
奚小冉的眼睛亮了亮：“謝謝阿姨～”
她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勇敢解釋，才獲得了玩偶獎勵，所以心情格外好起來，行程的後半段一直在笑，也不委屈了，抱着那大熊玩偶不松手。
奚暖在旁邊看着女兒的一舉一動，覺得怎麽都看不夠，內心一時湧起巨大的幸福感。
她又想起舅媽。
如果舅媽還在的話，看到她有這麽乖巧伶俐的女兒，一定會很開心吧。
但世事難料，‘如果’這個詞，可能在人生的字典內根本就不存在吧。
…
整個飛行時間是五小時。
下飛機後，正好是清晨七點鐘，因為還要等行李，奚暖就帶着女兒在機場內的餐廳坐了坐，又點了碗蔬菜粥，吹涼以後給女兒喂了一點。
冉冉很早就學會自己吃飯了。
這樣坐在媽媽懷裏，被一勺勺喂飯，她總覺得有點兒羞恥，扭來扭去要用小手去抓勺子。
奚暖摸了摸粥碗，覺得溫度已經不燙，就任由她自己一點點去吃了。
餐廳是玻璃的牆壁，能把外面的景象看得很清晰。
大批的小姑娘此刻正聚在貴賓通道出口翹首期盼着，一看就是過來接機的，也不知是哪位明星，有這麽大的排場。
奚暖本身就在娛樂圈工作，對這些比較感興趣，就一邊玩兒女兒肉乎乎的小手，一邊轉頭看着。
奚小冉吸溜了口粥，覺得媽媽有一點點煩。
每天不是捏她的臉蛋，就是玩兒她的手，要不就是嘲笑她偶爾出現的小雙下巴。
但那又能怎麽辦呢？畢竟是自己親媽，就慣着她呗。
有模有樣的嘆了口氣，奚小冉覺得，小孩子也有小孩的煩惱。
旁邊座位上坐着兩個年輕女孩兒，正巧也在談論外面的粉絲。
短頭發的就笑道：“诶，你知道這是在接誰的機嗎？”
長頭發問：“誰啊？我又不追星。”
“肯定是季飏的粉絲呗，你看那花裏胡哨的手牌就知道，他家粉絲一向張揚，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哥哥帥，但他家死忠粉多，黑粉也多，差不多一半一半吧，就像他現在的口碑似的，呈兩極分化趨勢。”
長頭發就奇怪道：“那為什麽啊，三四年之前，我也關注過季飏，那會兒他根本沒有黑粉，路人對他的評價也特別高。”
“能為什麽？自己作得呗，他近些年的醜聞很多，什麽深夜買醉，拍攝現場摔劇本，禁煙場所吸煙，也虧他有大火劇撐着，不然早完了。”
“也是啊，那真挺可惜的，他長得是真帥，就是現在整個人有點兒頹。”
這邊兩個女孩兒的讨論結束，接機粉絲也接到了自家哥哥，頓時如潮的歡呼聲響起，季飏戴着口罩帽子低頭走出來。
正當他要離開時，卻又有一群粉絲冒了出來，手中舉着的大牌子卻赫然寫着：‘抵制劣質藝人’‘季飏滾出娛樂圈’等等字樣。
果然是黑粉很多，都光明正大抗議到臺前來了。
“媽媽，外面怎麽了？”奚小冉終于喝完粥，心滿意足放下勺子。
“沒什麽，寶寶自己擦擦嘴，咱們去取行李了。”
奚暖搖搖頭，淡淡說道。
現在再提起季飏這個名字，她內心毫無波瀾，就覺得像個陌生人似的，甚至看到他被黑粉抵制，她還蠻幸災樂禍的，有點兒想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