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木屋
木屋
奚暖跟莘聿聊了幾句才反應過來, 此時他們正處于人群的最中間。
前方的媒體記者還沒走，此時正扛着機器齊刷刷地看過來，似乎在想着要不要拍幾張照片, 但估計有些忌憚莘聿, 暫時沒動手。
而就在後面，大群莘聿的‘深夜’粉, 此時正眨巴着眼睛，小姑娘們內心雀躍到極點, 反倒寂靜無聲，目光內齊刷刷充滿慈愛, 一聲都不敢再吭。
看來都不是女友粉…倒像是媽粉。
奚暖小聲對莘聿說：“诶，你沒發現，你的粉絲有點兒不對勁？”
她的聲音裏明顯有幸災樂禍的意味，莘聿也聽出來了。
他的目光掠過自己那群興奮的粉絲，和她們手上烏漆麻黑的深夜燈牌。
挑挑眉問道：“作業寫完了嗎？考研準備的怎麽樣？老板交待的工作有沒有認真完成？”
小姑娘們聲音都低了很多：“沒有…”
“我也沒有…”
莘聿擺擺手：“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要追星, 更不要追一個導演，都回去吧，再晚點就沒有車子去市裏，旅店客滿的話，停留在這裏很危險。”
他的粉絲足有幾百人，這會兒聽了哥哥的話, 便都轉身往外走去。
奚暖也便跟在她們身後。
莘聿叫住她：“你幹什麽去？”
她往記者那邊瞥了瞥：“會被拍到的, 我先避嫌一下, 咱們在前面約定個地點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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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莘聿淡淡地說, 手臂虛攏着她的後背，徑直帶着她從人群穿過。
這發布會開在城市邊緣的一個小鎮上, 以後也就是電影的拍攝地，周圍民風樸素，風景秀麗無比，是個适合游玩的好地方。
從北方千裏冰封的深冬，一下子來到了溫暖如春的南方，奚暖還是有些不适應，陽光刺眼，她拿出背包裏的寬檐草帽戴上。
莘聿轉頭看着她：“你來這邊買了不少東西。”
“剛剛逛了下商場。”奚暖說：“怎麽沒看見繁森哥？”
“他家裏有些事，等正式開拍再過來。”
莘聿頓了頓，又盯住她：“找他幹什麽？”
奚暖便說：“之前你們幫我很多忙，我想買禮物表示謝意，但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麽。”
莘聿眯起眼睛：“走吧，我帶你去買。”
他只有在公司的時候才會穿西服正裝，平時都是以休閑為主，此時那輕薄的黑綢襯衫中灌了暖風，衣擺在風中飄飄搖搖。
這種衣服其實并不是誰都能穿，因為很像纨绔子弟，但他不是，沉穩氣質的襯托下，反倒有種矜持的貴氣。
耳邊似乎聽到蟬鳴聲，奚暖加快腳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但她想不到的是，莘聿居然帶着她來到了鎮上的農貿市集，估計正是趕集的時候，鎮上居民都穿着拖鞋在閑逛，人群熙熙攘攘。
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帶我來這兒買禮物？”
“前面很多賣小吃的攤子，你一天沒吃飯了，先過去湊合着吃點兒。”
“…那行吧。”
說實在話，奚暖還是挺好奇這邊食物的，因為大多數她都沒怎麽見過。
米做得糕點軟軟糯糯，上面撒着一小點桂花，她拿在手裏輕輕咬了一口，眯了眯眼睛，又去吃用糯米皮裹着內餡的嵌糕。
旁邊的小吃車一家挨着一家，莘聿給她排隊買了一碗堅果藕粉，她嫌棄噎得慌，也沒怎麽喝，眼睛又去看旁邊那家泰式青木瓜沙拉。
後來莘聿也就不随便買了，看她看什麽，他就買什麽，兩個人手上提得滿滿的，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日落西沉。
奚暖挨個小吃吃過去，肚子已經飽了，剩下的也都沒浪費，莘聿都接過來都替她吃了。
前方就是集市的盡頭了，有一個賣草編動物的小攤跟前圍了很多人，攤主是個老爺爺，手上有很多繭子，剛剛好編完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莘聿低頭問了價錢，就把那只小狗拿了起來。
轉頭看向奚暖：“付錢吧，十塊。”
她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不是要給季繁森買禮物嗎？這個就可以了。”
奚暖：“…這行嗎？”
”可以，禮輕情意重。”莘聿從她手中拿過十塊紙幣，遞給了老爺爺。
奚暖覺得，他這人偶爾還是挺幽默的。
但他跟季繁森是好朋友，他說這個禮物可以，想必就是可以的。
但送禮物嘛，不能厚此薄彼，也要講究公平。
她想了想：“老爺爺不是在編另一條小狗嗎？咱們等一等，把那個也買下來吧，送給你，剛好湊成兩條小狗。”
“不用，你已經送我禮物了。”
莘聿說着，就搖搖手中的小狗：“至于這個，我代你轉交給季繁森，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你口中的禮物，是指那瓶香水嗎？”
“你肯過來，對我而言就是最珍貴的禮物，我很開心。”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落下，市集上亮起一盞盞小燈，莘聿回身看着她時，淡漠的眉眼間也被撒上暖色。
将左手上提着的東西移至右手，他沖着他伸出手掌。
淡淡地詢問道：“要牽手嗎？”
想到兩個人之後要做得事情，奚暖慢吞吞點點頭：“那就…牽吧。”
男人的手寬厚而幹燥，只微微一握，就将她的手包在掌中，兩個人就這麽牽着手，慢悠悠走在鎮上的泥土小路上。
…
因為要在這邊長期拍電影，所以莘聿就在一個山腳下短租了一套木質結構的房子，他把這邊當做工作室，閑暇時會過來住。
奚暖跟他過來的時候，負責收拾衛生的家政人員剛剛走，紅木的地板濕漉漉的，泛着一股子老舊的木頭氣息。
換好鞋子後，莘聿領她參觀房間，一共二層樓，一樓是休閑區域，擺着櫥櫃沙發餐桌冰箱一系列家電，上面都用白紗質地的布蓋着。
二樓則是卧室，裏面有浴室和大大的浴缸，側面放着一張很大的木頭床，窗前則立着畫架。
莘聿剛搬進來，所以他的生活物品并不多。
反倒是浴室裏面放了女孩子用得洗發水沐浴露，還有未拆封的粉色浴巾和浴袍，拖鞋。
見奚暖探頭去看，莘聿解釋：“知道你要來，我提前讓人準備的。”
她才‘哦’了一聲，拆了那浴袍比了比大小。
“去洗澡吧。”莘聿拍了拍她的腦袋頂。
“那你呢？”她想着這畢竟是他的住所，便謙讓了一下。”
“我去樓下洗，廚房旁邊的衛生間裏，有冷水浴。”
莘聿這麽說着，就探身進來拿了些洗漱用品，大步走下樓去了。
樓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奚暖關好了衛生間門，打開淋浴噴頭試了試水溫，這房子建在山腳下，周圍沒有居民，傍晚的時候便很寂靜。
頭頂是個用來透氣的小小窗戶。
她把熱水灑在頭上時，眯着眼向上瞧，看着蒼翠的樹木在夜空下緩慢搖擺，影子灑在進來，在她赤着的腳踝上印下淡色的紋身。
小小的浴室內不一會兒就蒸騰起水汽，她手扶着鏡子去夠沐浴露，隐隐約約聽到樓下也有水聲，便靜默地站着，不禁晃了幾秒神。
喜好的寸頭短發像刺猬似的立着，她裹好浴袍後用梳子混亂整理了兩下，見沒有效果就嘆了口氣，索性也不吹幹，只在臉上擦了層茉莉味的護膚霜。
頭發上的水慢悠悠順着鎖骨向下滑，她踩着吱吱呀呀作響的木樓梯下來，一樓只開了扇暖燈，莘聿已經洗好了澡，正裹着浴袍坐在沙發上，探身點燃一盞柑橘味道的香薰蠟燭。
空氣中瞬間就飄散滿，這種帶着苦澀味道的獨特香氣。
和外面幽深的夜色相比，屋內氣氛溫馨。
“到我這邊來。”莘聿直起身來，沖着她張了張手臂。
他的神情和往常并無不同，只是眼眸中多了某種流動着，似水似的溫情，那目光凝視着她的時候，仿佛就能将她的身體變成杯中的礦泉水，瞬間流淌蒸騰。
奚暖抿了抿唇，屋內光線很是黯淡，正好可以讓她将情緒隐藏起來，而不至于太過難為情。
就這麽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慢吞吞走過去，被他小孩子似的抱上膝頭，就這麽吻了下來。
莘聿的體溫很低，估計是因為剛洗完冷水澡的原因，但他骨子裏的那種熱已然漸漸顯現出來，二人周圍溫度的變化就是最好的佐證。
他的吻是小溪流水般的，緩慢，輕柔，并不帶絲毫侵略感。
被他下巴上的胡茬紮得臉頰微疼，她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卻并未停止，只是用手撫了下她短短的，刺猬似的頭發，安慰似的拍了拍。
他的手掌寬厚，修長手指正正好好可以蓋住她的臉頰，他用拇指挑起她的下巴，長長睫毛低垂，親吻的同時，指腹無意識地一下下摩挲她耳後的皮膚。
奚暖有些喘不過氣來，向後撤了撤身。
紅着臉，她低聲嘟囔：“你的指頭側面有繭子，我的耳朵很癢癢。”
他卻像發現了什麽似的，笑了一聲，輕輕松松抱着她起來，向樓上走去。
屋外這時好像下了些小雨。
淅淅瀝瀝的夜雨灑在玻璃窗上，留下類似淚痕似的印記，閃電閃得緊，雷聲便也轟隆隆跟來。
木床結構松散，并不是很穩，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奚暖總擔心她晚上沒有睡覺的地方，眼角不知不覺沁了淚。
雨終于停止的時候，天色已經發白。
她見證了一晚上的雨勢，終于能安心的睡過去，睡前還小心翼翼将耳尖和身子藏在毯子下，只露了一點點頭發出來。
旁邊的浴室裏，二人剛剛洗了澡，還蘊着霧氣，莘聿身上只套了條短褲，露出精壯的身體與腹肌。
向後捋了下濕漉漉的額發，他将浴缸的塞子拔掉，放出裏面的水後，又彎腰清理四周漫出來的水，地上的水似乎比浴缸的水還多，像是剛剛有人在裏面打水仗似的。
明明是很繁瑣的家務，他卻笑了笑，并不在意。
奚暖再醒來時，天色卻還是黑的。
她下意識起身來到窗邊，才見那月影婆娑，竟是又來到了下一個深夜，時間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溜走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說法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因為快活的日子都過得飛快。
空氣中柑橘香薰的氣息仍然存在，其中還夾雜着烘烤面包的奶香味。
木地板有些涼腳，她低頭找鞋子的時候，看着淩亂的床鋪，忽然小心翼翼俯身，用胳膊撐着床板子左右晃了晃。
“放心吧，床很結實。”背後響起說話的聲音。
她急忙直起身：“我就是試試而已。”
莘聿手上端了個托盤，裏面放着一塊中間切開的白面包，中間夾着芝士和火腿，旁邊配了杯冒着熱氣的牛奶。
他知道她餓過了頭，胃口反而不好，所以特地準備了甜軟的食物，就是為了激發她的食欲，能夠多吃一些。
奚暖确實也蠻愛吃的，她一口牛奶一口三明治，認認真真把盤子裏的食物全部吃完，胃裏面便也暖洋洋的，很舒服。
她吃飽了靠在床頭，木頭的材質有些硌，莘聿就給她墊着。
房間裏沒有開燈，樹影伴着月光在地板上飄搖。
他用手指替她擦掉唇邊的牛奶印，低頭吻吻她的額頭：“還要嗎？”
這一晚沒有下雨，天空是墨跡似的深藍，點綴着點點星光，月亮太明亮，也太圓了些，幽幽的月色讓兩人更加看清彼此。
結束後照例去洗澡。
奚暖的短發沒來得及擦幹，電閘就忽然跳掉，莘聿坐在床上替她用毛巾一點點擦，擦着擦着又吻在一起。
這樣神仙似的放縱日子他們持續了三日。
後來有一天深夜，他們伴着月色，彼此完全靠近着聊天。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輕觸了觸她尖刺似的短發，忽然說道：“小暖，你知道嗎？我們之前是有過交集和談話的，在那個雨天的相遇之前。”
“什麽時候？”奚暖愣了愣。
“三年前，你穿着紅裙子跳舞之後。”莘聿輕輕擁着她。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陷入回憶之中：“那時候我恩師剛剛去世，我整個人陷在抑郁和自責的情緒中，不知道該怎麽放過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放過自己。”
“你恩師…是因為什麽去世的？”奚暖輕聲問道。
“因為網絡暴力。”莘聿嘆息了一聲：“他叫葉懷恩，是首都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教授，因為看了我發布在網上的短片，就破格錄取我當他的學生，誰知後來被人曝光到網上，說他沒有師德，是想巴結莘家才會這麽做。”
“所以葉先生他…”
“是，那些人人肉出了他的地址，不停的辱罵騷擾他，甚至牽連了他的家人，他不堪受辱，留了封遺書出走，被發現時，已經躺在一處偏僻的山腳下沒了呼吸，而我當時在國外短期交換留學，過了很久才知道。”
“抱歉…”奚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她只是忽然很難過。
為什麽這個世界，好人會這麽難呢。
“沒什麽，已經過去了。”
莘聿轉頭凝視着她：“你應該知道的，人這一生會有很多痛苦的時刻，這些痛苦像釘子，小時候不能察覺，越長大就會釘得越深。
我十六歲經歷母親去世，二十三歲經歷恩師的去世，但後一次好像比之前更痛，并不是因為感情的厚此薄彼，而是因為我對生命的理解更透徹，也更悲觀了。
我知道人不會死而複生，知道上蒼不會聽到禱告，知道人性有多複雜，又可以多肮髒，所以連同自己是否應該存在，也産生了懷疑。”
這麽說着，他低頭用額頭輕輕與她相觸，動作無限愛憐。
“但你卻注意到了人群最後的我，你的舞姿那麽落寂，面容像盛夏的花朵，徑直向我走過來，問我‘先生，你還好嗎’的時候———我的心跳停止了一瞬，之後才恢複正常，點點頭回答了一句‘我很好’。”
這些事情奚暖其實通通都不記得了。
那年她只有十九歲，正是一門心思沉入愛情的年紀，心心念念想着的，全是與季飏的未來，并不會注意其他的事情。
并不願意騙他，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抱歉啊，這幾年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可能會對以前的記憶有所遺漏。”
“沒關系。”莘聿笑了笑：“至少你現在在我身邊。”
他将她擁入懷中，下巴抵着她的頭頂。
聲音低沉：“其實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你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平凡，因為在別人的記憶中，你也可能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他這樣誠摯的話語，讓奚暖禁不住心頭震顫。
她一直知道他是個溫柔的人，卻不知他的溫柔是在痛苦的孕育下結出的果實，正是因為受過風霜，淋過雨雪，他才會懂得那種感覺，才會在別人經歷同樣的境遇時，替這個人撐起一把傘。
但如果可能，她寧願他不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
寂靜深夜中，只有微風吹着樹葉沙沙作響，他們相擁入眠，一起等待下一個黎明，但放縱的日子總是短暫。
隐居生活結束，兩人總要回到現實生活中去。
…
奚暖從H市回來後，就一直思考自己的未來如何規劃。
沒能完成學業是她一直以來的遺憾，但她當初是主動退學，所以并沒有在原來的大學保留學籍，根本不可能再回去。
眼下唯一行得通的，就只有重新自學，然後已社會考生的名義高考，這麽一來起碼要用四到五年的時間。
其實娛樂圈并不是個注重學歷的地方，這麽想着，奚暖又有些動搖，要不然還是先工作吧？
就這麽時間有過去幾周，這天她晨跑回來，翻着手機的時候，忽然就覺察到一件事情———她的例假并沒有來，而且已經延遲了三天。
這當然不能說明什麽，平時她的例假也并不算準，尤其經歷過極其悲痛的事情，內分泌紊亂也是正常的。
但身體的其他反應騙不了人，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些天食量有所增加，而且整日嗜睡，還會莫名想吃以前讨厭的食物，比如酸溜溜的山楂。
買一串糖葫蘆，她一個人就都可以吃完。
為了穩妥起見，她還是去了醫院，詳細檢查過後，看着那超聲檢查單上，那嬰兒小小的，如同花生米般的身體，她一時激動不能自已。
但狂喜過後呢？
後續的檢查還需要排隊，她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一時陷入沉思，之後又用手機搜索莘家的具體資料。
她和莘聿現在還未确定關系，因為相識的時間還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愛一個人的能力。
但如今，這個小寶寶的忽然到來，一切的進程都将被打破。
她不是不相信莘聿的為人，只是對于兩個人的未來還沒什麽信心，男人嘛，先前的風花雪月與之後的冷若冰霜，并不相妨礙。
激烈的愛意退卻後，他終究還是會與家人更親近，到時候這個小寶寶就會被冠上莘家的姓氏，被那嚴苛異常的爺爺教養着，再沒有快樂的童年。
走廊的涼風吹來，帶來春日的氣息。
奚暖此時卻像是被冷到了似的，猛地縮了縮肩膀，她已然下決心要隐藏這個寶寶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