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私談
私談
宮中,天色尚未大亮,朝鐘已經敲響,卓祁作為丞相站在文武百官右側之首,神情如往常一樣冰冷。
站于左側之首的陸淮靜靜地看着他,這人怎會有兩副面孔,昨夜之人與朝堂之人分明是同一人,但感覺是不一樣的。
昨夜溫柔和善,朝堂上這般拒人于千裏之外。
或許是陸淮目光有些灼人,使得卓祁微微偏頭瞧他,臉上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轉瞬即逝。
那抹笑容很淡,淡到倘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看,根本發現不了。
果然還是保持形象,要面子啊!
風波起了未平,朝臣們私底下皆在讨論兩人之事,甚至有些大臣擔心卓祁殺人滅口,但都未曾勸說李晟改變主意,皇帝的決策,他們不容置疑。
又是百無聊賴的幾個時辰。
散朝後,文武百官散了大半,兩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在無聲中達成了某種約定,陸淮輕輕拽了拽卓祁的衣袖,卓祁心領神會,朝他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殿外。
或許在外人眼中,只是挑釁而已。
陸淮還未步下樓梯,便瞧見高恭在殿外等候,他仔細一想,或是有事,便示意卓祁先走,自己則走向高恭。
“怎麽了?在等我嗎?”陸淮快步走過去。
“嗯。”方才那一幕盡數落在高恭眼裏,他眯了眯眼,有些不可思議。
“可是為賜婚之事而來?”陸淮看着他的表情,猜道。
“是,昨天忙碌很久,未能尋着機會,今天特地來此等你。”他語氣一轉“不過,看這樣子好像也無需多問了。”
随後高恭說道:“恭喜恭喜啊。”
陸淮無奈閉了閉眼,接受了他的恭賀:“心意我領了,既然無事我就先走了。”
還未等高恭開口便邁步走出。
身後高恭複雜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憋着一口氣,等了你這麽久,你問都不問一聲!
太氣人了。
當然,這句話終究沒能說出來。
陸淮回到侯府,與吳管家打了聲招呼便徑直走向卧房,門輕輕推開,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卓祁正坐在窗邊,案幾上擺着兩本敞開的書,神情專注而寧靜。
“知安?”陸淮道。
“嗯?我在。”卓祁聽到呼喚,從書頁間擡起頭來:“回來了。”
“我本以為暗示太過隐晦,知安會不理解呢。”陸淮緩步向前,笑道。
“将軍的心思我怎麽會不懂。”卓祁将面前書頁合上,站起身來。
陸淮伸出手,一把将卓祁拉入懷中:“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卓祁嘴角微揚,沒有言語,靜靜地感受獨屬陸淮的溫暖。
起初他還真覺得卓祁不明白,已經做好去丞相府尋他的打算了,如今看來,倒也真是心中想通。
“在看什麽?”陸淮拉着卓祁坐下,順手拿起案上邊角未合上的書,随意翻了幾頁。
“這裏。”一雙白淨的手指将書翻至折疊的那頁,上面赫然寫着一句話:心有知安而見面不識。
陸淮一愣,未曾料到曾經年少時随心落下的幾筆,竟會在此時被重新翻開,他心虛地欲合上書頁,卻被一旁的卓祁阻攔。
“敢問将軍,這是何意?”卓祁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轉而換了一種詢問方式。
陸淮表面平靜,暗地裏卻悄悄收回手,猛掐大腿,憑借他那胡編亂造的本事和厚如城牆的臉皮随口胡言:“随意寫的,看過便罷。”
他所言倒也不假,當時的确是因思念成疾又無法靠近,才在書上寫下這相思之語。
然而,卓祁顯然不信。
“所以說——”卓祁一頓,“将軍所寫的‘知安’才是您的心上人,而我不過是因與他同名而找來的——替、身。”
陸淮那慌張的模樣在他眸中格外刺目,他倏地站起身,越過案幾,猛地揪住陸淮的衣領,手臂微微擡起,眼神似要将人拆解入腹。
“所以你才拼命招惹我,編造那些甜言蜜語,只為繼續欺騙我,讓我誤以為你是真心。”卓祁收起平日能凍死人的面容,眉頭緊蹙,在陸淮看來,竟顯得有些猙獰。
“冷靜,聽我解釋。”
“我很冷靜。”卓祁再度打斷陸淮的話語。
陸淮眨了眨眼睛,這模樣可一點都不像冷靜。
還未等他開口,手指的驟然松開使陸淮重心不穩跌落在地,但他無暇顧及,趕忙拉住正欲離去的卓祁。
“等等,我說的都是真的。”陸淮連滾帶爬地站起身,“随意寫的是真的,寫的人是你也是真的。”
卓祁聞言漸漸冷靜下來,仔細思索,确有幾分道理,便坐下聽聽陸淮的解釋,不聽還好,這一聽卻讓他不禁有些無地自容。
向來沉着冷靜的自己,此刻竟如同捉奸在床的怨婦般不分青紅皂白地發火。
實在是有些丢人。
“抱歉,是我唐突了。”卓祁面色微紅,雙手緊緊的交叉在一塊,如犯錯的孩子般令人心軟。
“吃醋了呀。”話落成功得到卓祁的一記眼刀,陸淮笑了笑:“這說明知安在乎我。”
卓祁挺了挺腰板,正色道:“那你說說為何‘見面不識’”。
“知安也知曉,我們在朝堂上意見相左,亦不知彼此心意。我心中有你,可你未必能接受,倒不如維持現狀,見面不識。”
當初二人關系惡劣至極,仿若天上飛鳥與水中游魚,遙不可及。
“的确如此。”卓祁側頭望向窗外枝頭的鳥兒,腦海中浮現出陸淮立于枝頭的景象,不禁笑出聲來。
“還笑。”陸淮伸手捏住卓祁的下巴,左右端詳着,邊瞧邊說:“真沒人說你是個美人?”
“你是頭一個這般說我的,也是頭一個如此不要命的。”卓祁掙脫他的手掌,順勢捏住陸淮的食指:“倘若敬辭做了負我之事,可就不只是斷一根手指這麽簡單了。”
“背叛我,你和那人都得死。”
陸淮挑眉,反手抓住卓祁的手腕,輕聲道:“都聽知安的。”說着便要摟他的腰,卻被卓祁不着痕跡地避開。
“有正事。”
陸淮只得坐回原位,将那本書合上
“陛下令姜太傅教導二皇子,又令大皇子入朝聽政,可參與朝政之事。”卓祁道。
“陛下這是要立太子?”陸淮想了想,及時改了口:“不對,陛下同時給了兩位皇子機會,又不明說,這是何意思?”
李晟年近不惑之年,子嗣凋零,膝下僅有兩位皇子,大皇子二十有餘,二皇子未過十五。
“這是在警示臣子,私下切勿随意站隊,免得站錯,失了信任。”
“知安為何知曉?”陸淮問道。
“猜測罷了。”卓祁以手撐着下巴,道:“大皇子年歲較長,又是貴妃所出,母族勢力強盛,站隊之人定然居多。相較之下,二皇子最不被看好。”
“那大人看好哪位皇子?”陸淮忽然改變稱呼,偏頭看向他。
卓祁微微一笑,許久才開口:“不到最後一刻,我誰都不看好。”
“站得高方能看得遠,我與知安所見略同。”陸淮順勢攬住他的肩膀,二人皆不再言語。
陽光透過窗子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仿佛為他們的深情披上了一層溫暖的外衣。
這一刻,所有的政治糾紛、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都已遠去,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只有兩顆心的交流,純粹而深刻。
景伯府內。
穿着華麗的女人聽完婢子講述的事後,冷笑道:“真是可笑,堂堂景伯府嫡子,大景丞相,竟然要嫁給一個男人,呵,這不僅是他的恥辱,也是我們景伯府的恥辱。
婢子看着女人,心中有些不忍,但也不敢多言,女人繼續道:“卓祁,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孽老天都記着呢,這是你的報應。”
不遠處腳步聲傳來,婢子悄悄拉了拉她,女人立刻換上一副擔憂的模樣:“這可如何才好?”
景伯爵卓明高走了過來,見女人的表情愁苦,皺了皺眉:“雲柔,在說什麽?”
孫雲柔面露難色:“老爺,我在擔憂卓祁的事,你說陛下怎會做如此決定,真是讓人憂心。”
卓明高在聽到“卓祁”兩字後,臉上平靜的表情瞬間化為厭惡:“別管這個逆子,他連他老子都不放在眼裏,以後在這個家,他休想得到任何東西。”
話落,他憤怒的甩袖離去。
孫雲柔又恢複了原來得意的神情,嫡子又如何?這個家早晚都是他兒子的。
然而,卓祁對這一切并不知情,他甚至不屑于去了解這些事情。
陽光依舊燦爛,依舊灑落在他們身上,微風輕輕拂過,帶着清新的氣息。
在這個小小的窗子邊上,時間似乎靜止了,他們忘卻了外界的喧嚣和煩惱,只專注于眼前的美好時光。
心無雜念,任時光悠悠過。
随着夕陽的餘晖漸漸消散,卓祁未曾回丞相府,而是留在侯府與陸淮相擁而眠。
今日正值休沐,無人來打擾,如此休閑時光,兩人起的都較晚。
辰時已至,晨曦初照,天際一片明亮。
日光透過窗子絲絲縷縷的灑在卓祁的臉上,他慢慢地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微微擡手遮擋着有些刺眼的陽光。
天時甚好。
他眼眸微眯,側過頭來,目光落在身旁沉浸在夢鄉的陸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