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賜婚
賜婚
高恭也跟着停下,刻意壓低聲音道:“你這幾年在邊疆,對京城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就在幾個月前,古陽縣的縣令孫祥因為貪污受賄被查處,陛下大怒,将其革職查辦,牽連了不少官員。這事引起了軒然大波,朝廷上下都人心惶惶。”
他擡頭看看四周,确定無人後接着說:“但因他閉口不認,沒法畫押,案件也就卡在這裏。卓大人似乎對此事頗為關注,多次向陛下進言要去獄中親自審問。”
“後來呢?”莫忱聽得聚精會神。
“他用極其殘忍的手段,将那孫祥折磨得生不如死,逼他承認自己的罪行。只因他和孫祥有些過節,沒過兩天,那孫祥便将所犯罪行全盤托出。”高恭說道,“聽說大人出來的時候,衣服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簡直觸目驚心。
“這卓祁看起來是個美人,怎麽如此心狠手辣?”莫忱聳聳肩,“果然性情不定。”
“那些被牽扯的官員貶的貶,罰的罰,因此他也被很多人記恨。”高恭接着說,“最重要的是,古陽縣的縣令孫祥是卓大人名義上的母親孫夫人的兄長。”
陸淮聽後未曾言語,即便孫夫人對他不好,也不必如此不顧親情,心思更令人猜不透。
一路無言。
回侯府的馬車上。
“你以後還是不要跟卓祁在朝堂上吵了。”莫忱滿臉擔憂地說道,“萬一哪天你被他算計了,恐怕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到時候,我是不會去救你的!”
“莫陵南!”陸淮聽後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他指着莫忱罵道:“你能不能盼着我好點行——不——行?”
莫忱見狀,連忙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哭哭啼啼地說道:“陸敬辭,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看你每次和他吵完都是誰敗下來?說不定哪一天就被他賣了,還要幫着他數銀兩!到時候,我就算想要替你收屍,也找不到地方啊!”說着說着,莫忱的眼淚更是如決堤之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啊——”只見莫忱被陸淮一腳踹下馬車,車裏傳來憤怒的聲音:
“你今天就走着回府吧!”
“別啊。”
皇宮與侯府的距離并不遠,即便步行,也無需多久便能抵達。
沒一會兒功夫,莫忱氣喘籲籲地來到侯府門前,他還未來得及稍作歇息,就被吳管家迎進了府內,很快來到了陸淮的卧房前。
他二話不說,一腳踹開房門。
雙腳剛踏入屋內,一眼便看到陸淮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話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莫忱見狀,心中怒意頓起,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奪過陸淮手中的話本,怒氣沖沖地說道:“陸敬辭,你有沒有點良心?我可是從宮門口一路跑回來的,跑回來的!”
“哦。”陸淮面無表情,這讓莫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話還未說完,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将軍,有拜帖。”
陸淮坐起身,越過莫忱,來到屋門口,接過吳管家遞過來的拜帖,又吩咐吳管家将人請進來,這才打開手中拜帖。
待陸淮看清上面的名字後,眉頭輕挑。
一旁的莫忱見狀,立刻湊上前去問道:
“這麽迫不及待地來見你,難道是對你有意思……?!”
還沒等莫忱把話說完,陸淮便緩緩開口說出了那個名字——“卓祁”。
為何是他?
莫忱整個人瞬間僵住,悄悄地往門口挪動腳步:“他不會是來殺你的吧?那我先回避一下。”
說罷,陸淮飛奔出去。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門時,好巧不巧與走到陸淮房門前的卓祁打了個照面。
莫忱被吓得當場呆住,話都不會說了:“卓…卓大人,真巧啊,哈哈!”
“莫副将,好巧。”卓祁在看清眼前人後,臉上的神情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
“那…那個,大人是來找将軍的吧,将軍就在屋裏,在下就不打擾了。”說完便連滾帶爬地沖出院子。
真吓人。
“出息。”陸淮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待莫忱跑沒影後,卓祁收回目光,靜靜地看着倚靠在房門上的陸淮。他手指緊緊攥住腰間被寬袖覆蓋的玉佩,開口道:“将軍難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陸淮留意到了他的目光,随即站直身體,并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語氣平淡:“卓大人,請。”
卓祁倒也不客氣,進屋後随意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陸淮的目光一路跟随着他,并坐在他的對面,嘴角微揚,帶着一絲調侃:“卓大人還真将這裏當作自己家啊。”
卓祁沒理他,自顧自地從袖口拿出一個小瓷瓶,擡首道:“這是金瘡膏,治外傷。方才在宴席上見将軍手心有傷,便送來了。”
原來那時他便發現了。
陸淮聽後心中一暖,随即收回調侃:“卓大人有心了,只是劃了一道口子,沒必要大費周章,還勞煩卓大人親自送藥。”
其實陸淮回想起來,兩人大多數的沖突都是在朝堂上,私下裏倒是相敬如賓。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心,起身給卓祁斟茶,沒想到卓祁會注意自己的傷口。
“就算是劃了一道口子,那也是疼的。将軍這幾年不在京城,府裏應該沒有備藥膏吧。”卓祁将瓶子放在桌上,道:“這藥有止血生肌之效,塗抹之後傷口愈合得快些,也可減輕疼痛。”
陸淮心中升起一絲異樣,這與高恭說的殘酷狠辣怎會是一人?
他心裏想着,嘴上卻說着:“我們這些生活在戰場上的人,整天與死神下棋,這些疼痛不算什麽。”
話音剛落,卓祁眸中閃過一絲心疼,很快便恢複了。
“不過還是要謝謝大人,手不好做起事來也不方便。”
卓祁微微颔首:“舉手之勞罷了。”
話落,他拿起茶盞輕抿一口,只一口,他眉頭一皺,看了眼手中的茶。
陸淮見狀唇角微微揚起:“卓大人,你也說了,我常年不在京城,偌大的府邸也只能交給吳叔打理,自然也沒有備好茶,怠慢了大人,請見諒。”
“無妨。”卓祁見陸淮憋笑的樣子,也不惱,他放下茶盞,莞爾一笑:“不過是用來解渴的,不必在意。”
片刻,他抿抿唇,想了想,道:“還是換一下吧,畢竟這茶實在是太苦澀了。”
陸淮聽着卓祁的話,連連點頭敷衍道:“下次一定換。”他毫不在意,只當卓祁是嘴挑。
卓祁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輕松起來,似乎方才的拘謹已經煙消雲散。
就像是多年來的好友。
倘若不是朝堂上的意見不和,他或許能和卓祁成為不錯的朋友。
窗外的落日透過窗子恰好夾在兩人中間,他們兩人穿過落日的餘晖看向彼此,這次是陸淮先一步移開目光。
“大人來這裏不只是為了送藥吧?”陸淮率先開口,他語氣平靜,沒有一絲猶豫。
“不錯。”卓祁的視線也從陸淮身上移開,轉頭看向窗外。
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餘晖灑在他臉上,使陸淮看得入神。
“将軍真是料事如神啊。”
陸淮回過神,沉默片刻後道:“是刺殺的事吧。”他的聲音低沉,早已猜到卓祁的來意。
“将軍應該知道是何人想要取你性命吧。
話罷,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僵持下去,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滞,誰也沒有打破這突如其來的寧靜。
窗外微風拂過,樹影婆娑,發出“沙沙”的聲音,南歸的大雁發出陣陣鳴叫,打破了這一寧靜。
陸淮別過頭去,毫無保留地道:“是陛下。”
“将軍猜得沒錯。”卓祁輕敲着手指,“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如此提心吊膽,将軍為何不反呢?”
“卓大人。”陸淮眼神閃爍,似乎不相信這話是從卓祁口中說出:“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卓祁輕輕嘆了口氣,面目嚴峻:“陸将軍,你我皆知陛下對你已有猜忌之心。你在邊疆立下的赫赫戰功,雖為國家所需,但也引來了陛下的忌憚。若繼續如此,你難道就不擔心嗎?”
擔心嗎?
陸淮沉默着,他知卓祁說的都是事實,皇帝的猜忌之心猶如一把懸在頭頂的斷頭刀,随時可能落下。
“卓大人,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你難道不怕我去告訴陛下嗎?”陸淮聲音有些低沉。
“我不希望看到你陷入危險之中,我相信将軍不會告訴陛下。”
話音剛落,卓祁側頭撇了一眼窗外,只見天色慢慢黑下來,猶如潑了墨一般,晚霞已全部消失不見。
“時辰不早了,就不叨擾了,藥膏記得用。”卓祁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他在門前停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這句話:“大雁南歸,九月底,天涼了,記得添衣。”
門“吱哇”一聲發出輕響,陸淮未曾言語,透過窗子靜靜地看着卓祁的背影,直至走遠,直到天色徹底變黑。
他拿起卓祁喝過的那杯茶,一飲而盡,然後又全數吐了出來。
這茶真難喝,确實該換換了。
晨時,天色漸漸變亮。
昨夜的話語回蕩在腦海中,陸淮剛要踏出房門,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卓祁的那句“添衣”,轉身拿了一件鬥篷披上才安心出了門。
莫忱早已經在院中等待,他的旁邊還站着快要一頭栽下去的軍醫江則,是莫忱一大早就将他拉過來的。
見陸淮出來後,極速跑到他身邊,圍着他轉了一圈,仔細檢查他的狀态。随後又讓江則給把了脈,最後确認他沒事後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陸淮如看傻子一般看着他,疑惑道:“什麽那就好?”
“當然是看将軍你有沒有缺胳膊少腿啊。”莫忱解釋道:“讓江則來是看你有沒有中毒。”
“……”
陸淮聽後白眼都要翻上天,咬着牙道:“莫陵南,你可真關心我啊。”
“當然,萬一你有個好歹,我們怎麽辦?”莫忱将胳膊搭在陸淮肩膀上。
“對了,卓祁昨日與你說的何事?你竟沒有與他吵。”莫忱好奇地問道:“真稀奇,我們都做好勸架的準備了。”
陸淮回想起昨天的情景,拍掉肩膀上的手,淡淡的說道:“昨天他瞧見我手上有傷,功宴結束後來送藥膏,其他的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他直接省略掉他們昨天的談話,畢竟隔牆有耳,在屋裏還好些,屋外就不能确定了。
“給你送藥膏啊,他是不是喜歡你啊。”莫忱語氣一頓,随後意識到了什麽,大叫道:“你昨天受傷了!我怎麽不知道?”
旁邊被當做背景板的江則默默離去,并在心中将這兩個人罵了一遍。
他本是聽莫忱說陸淮有危險才趕了過來,起初在院中等待已經不耐煩了,現在又被迫聽了一場無聊的對話。
陸淮又白了莫忱一眼:“等你發現傷口都好了。”
就在莫忱想要開口時,吳管家的聲音打破了這場無腦的對話:“将軍,馬車備好了。”
“好,我這就過去。”
陸淮邁步走向馬車,莫忱還在一旁絮絮叨叨,顯然還沒從方才的對話中回過神來。
馬車緩緩行駛向皇宮,他坐在車內,心中卻想着昨天卓祁的關心。
他為什麽會給我送藥?他不想讓我陷入危險之中,他那眼神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一連串的問題盤旋在陸淮腦內,竟笑出聲來,徹底無視了莫忱在馬車外的揮手告別。
到了宮門外,天色也亮了許多。馬車緩緩停下,他将鬥篷放入車內,一陣涼風襲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向皇宮。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已經按品排列好了,正等待李晟的到來。
陸淮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有些百無聊賴,他的目光悄悄地向右手邊望去,雖然隔了一段距離,這并不妨礙他看卓祁。
目光所及之處,卓祁端正地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顯得不近人情,然而在陸淮眼中,卻是另一番模樣。
暗紅色的官服襯出他的高貴,活生生的一幅美人圖,陸淮心中暗自感嘆,正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
就在這時,朝堂上傳來了一陣喧嘩聲“陛下到”,文武百官紛紛跪拜行禮,陸淮也随之跪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李晟一揮手,“有事啓禀,無事退朝。”
一名官員邁步走到朝堂中央,恭敬地向皇帝行禮:“陛下,近日來京城及周邊地區頻發失蹤人口案件,失蹤的還都是一些垂髫小兒,不分男女,已有數十名孩子失蹤,臣已派人調查,但至今未有确切線索。”
“竟有此事?”李晟的目光掃視着朝堂上的每一個人:“何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犯案,繼續查!”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陸淮心中一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李晟坐在龍椅上,聽着幾名官員上報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然後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随後準備宣布散朝。就在衆官員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李晟忽然開口道:“陸淮、卓祁,你們二人留下。”
話落,衆官員頓時停下腳步,紛紛轉頭看向被點名的兩人,臉上露出八卦的神态。
許多人心中猜測,或許是皇上想要再次勸告這兩位愛卿和睦相處吧?
可惜看不到他們兩個吵了。
衆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默默離開朝堂,并未在此地久留。
陸淮和卓祁相互對視一眼,也不敢多問,只能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待李晟的旨意。
待其他官員徹底離開了朝堂後,李晟站起身來,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地說道:“朕思慮良久,覺得你們二人佳偶天成,決定為你們二人賜婚。”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陸淮和卓祁臉色大變,震驚得無法言語,兩人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雙雙跪地。
“陛下……”卓祁顫抖着聲音,試圖說些什麽來反駁這個荒謬的命令,但他的話語被皇帝打斷。
“朕意已決,不必多言!”李晟看了卓祁一眼,威嚴地說道。
雖不合禮數,但歷代皇帝也有過給臣子賜過男妻,有些官員私底下或多或少都養過男寵,但賜婚給兩個位高權重的臣子,兩人還都想着掐死對方……這多少有點匪夷所思。
見兩人跪地不起,李晟說道:“兩位愛卿喜結連理,可保我大景朝百年無憂。”
陸淮聽李晟語氣堅定,知道再怎麽反抗也是徒勞,面對皇帝的聖旨,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服從。
但強扭的瓜不甜,這反而會讓卓祁厭惡他。
就在陸淮想着怎麽拒絕時,餘光瞟見卓祁站起身來,躬身道:“臣謝陛下隆恩。”
李晟滿意的點點頭,轉而看向陸淮:“陸淮,可有異議?”
陸淮眸光閃爍,不敢置信地望向卓祁,卓祁也望向他,兩道視線交彙,陸淮從卓祁眸中讀懂了什麽一般。
他看向李晟,也站了起來:“不敢,臣謝過陛下。”
陸淮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賜婚。卓祁則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實則內心慌亂,他不知道這樣對不對。
大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李晟看着他們兩人,嘴角上揚:“既然你們都沒有異議,那朕便下旨賜婚,讓禮部選一個良辰吉日。”
話落,他揮手示意身旁的太監拟旨。
“無事便退下吧。”
兩人各有所思地走出殿中,一路無話,各自回到各自的府邸,心情複雜。
陸淮坐在書房中,手裏握着一卷書,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他的心思早已飛到卓祁身上。
他知道,自己對卓祁的感情是真摯的,他很樂意與卓祁成婚。
那卓祁呢?卓祁願不願意?
他也要為卓祁考慮。
而另一邊的卓祁也好不到哪去,他手裏緊緊攥着腰間玉佩,心中充滿了矛盾和掙紮。
多年前的想象成了真,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明白,這樣的感情在陸淮眼中或許只是強加的枷鎖……
他不敢賭。
兩人心中皆默默為彼此付出,卻未曾察覺,在彼此的眼中,自己早已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