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035章 第35章
疏導室裏, 一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言猶在耳，夏夢徐徐眨了下眼睛，然後側過頭, 就在這極近的距離下與裴子淩沉默對視。
不過咫尺的距離, 她能清晰看到他琉璃色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臉。
看上去幹淨清澈無比。
此時的裴子淩, 看上去無辜又親切, 就像是個趁上課的時候，跟人悄咪咪分享八卦的男同桌。
他這張臉, 長得實在是陽光帥氣, 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實在很能令人在不經意間就卸下心防。
如果此時換了是別人坐在這裏，或許真就信了。
信了他對你的推心置腹, 信了他對你的另眼相待。
可惜，他今天遇上的是夏夢。
或許注定棋逢對手。
拜她過去幾年跟着王向屹的經歷所賜，她見過太多的人, 也見過太多的病患。
在王向屹手把手的教導下，她早已經脫離了通過外表識人的階段。
她早已經學會揭開皮相和表象，去看一個人的本質。
看不穿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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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沒那麽容易去相信。
裴子淩或許不知道。
在他靠近她的瞬間，夏夢從他純良的眼神和爽朗的嗓音裏, 聽到了一聲尖銳而悠遠的長嘯, 直沖雲霄。那聲音有點像是什麽大型魚類的嘶鳴。
伴随着某種古怪的桀桀的笑聲。
聽得她手臂上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此時兩人四目相對。
夏夢眼神平靜, 平* 靜得仿佛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她平和地微勾唇角, 聲音溫和地反問道：“你這是……離間計？”
裴子淩怔住了。
一時間, 表情像是有點不明白夏夢為什麽會這麽問。
更像是，不明白她會問得這麽一針見血。
裴子淩下意識拉開和她的距離, 坐回了對面。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 夏夢其人，似乎遠沒有她外表看起來的那麽柔弱和無害。
裴子淩很快就将臉上的詫異斂得幹幹淨淨。
他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露出了無辜又有點委屈的表情：“你怎麽會這麽想？你不相信我嗎？”
他表現得有些傷心和難過，這令夏夢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恍惚地忍不住扪心自問，你為什麽不相信他？
夏夢握着圓珠筆的手不着痕跡地捏緊了。
緊繃的手部肌肉令她稍稍定了定神。
太可怕了。
這個裴子淩，究竟是個什麽類型的哨兵？
該不會擅長的是精神類的異能吧？
現如今，夏夢對哨向的了解依然寥寥。
她只知道，A級以上的哨兵向導們絕大多數都擁有特殊能力。
能力的種類有成千上萬種，類型多如繁星，只能被初步分類為幾個大類：元素系，體質系，精神系和特異系。
元素系，顧名思義，就是能夠借天地間的元素力量化為己用。
比如風、水、火、雷電、光……等等。
夏夢第一次踏進黑塔時遇到的那個狂化暴走的哨兵，就是個火系異能。
比如歐旭的“春草”就是最溫和的水系、土系元素有機結合後誕生的植物系異能。
體質系，其實也很好理解。
就是哨兵擁有将一部分身體能力進一步強化的能力。
比如強化雙眼後，能看得更遠更廣，甚至還有可能擁有透視的能力。
比如強化雙腳後，能暫時脫離地心引力，一腳跳上幾十米高的大樓。
再比如強化身體的修複能力，不管受到多嚴重的傷，都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恢複。
精神系則稍微籠統一點，它包括了所有能對哨向的精神力和感官進行幹擾和影響的能力。
比如，蔣瓊然那種致幻的能力，令人幻視、幻聽、産生幻覺，甚至進一步幹擾思維、影響喜惡等。
比如，精神力幹擾能夠一定程度上削弱或增強其他哨向的精神力。
還有就是特異系，特殊異能系。
所有不能被上面三大分類囊括的異能，基本都會被分類到特異系。
瞬間移動，隔空控制，時間凝固等等，都屬于是特異系。
剛才裴子淩，在夏夢看來，仿佛就在使用精神系異能，在試圖幹擾她的思維，影響她的喜惡。
他想讓她知道黎晝有刻印向導這件事，并且想讓她明白黎晝這個人對向導的态度。
他在心理暗示她，黎晝這個人很危險。
夏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戲。
她神色不變，微微一笑：“沒有就好。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裴子淩哽住。
一時間，有些不敢吭聲。
這個年輕的女向導，似乎比她看起來難控制多了。
夏夢伸手：“可以開始疏導了嗎？”
她再次說出那句話：“我們是第一次疏導，應該提前交流一下彼此有什麽特殊的疏導習慣，你說是吧？”
裴子淩期待地擡起眼：“是的，那我……”
夏夢彬彬有禮：“請說。”
裴子淩頓了頓。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欠缺了點說出口的勇氣。
面對其他向導的時候，他每次都能坦然地提出自己的要求，當然，可能會有點過分，但憑着他的長相和風趣，以及适時的賣乖示弱，總能手到擒來。十次裏，至少有七八次會成功。
可他現在，看着夏夢的眼睛，卻不由自主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她看穿。
他腦海中的很多想法，都在被她一覽無遺。
據說她到黑塔之前是個心理醫生。
他們學心理的，都這麽厲害嗎？
真的能洞察人心嗎？
他小聲說：“我……比較喜歡二級疏導。”
二級疏導，也就是所謂的體|液接觸？
夏夢一僵。
她随口一問，沒想到他真敢提。
之前蘇方曉離開之前，曾經叮囑過他，如果第三個進來的人是裴子淩，那一定要小心他會提出一些比較過分的請求，比如，要求抱着她來疏導。
沒想到啊，蘇方曉還是保守了。
這人獅子大開口，上來就想跟她來個二級疏導。
想得還挺美。
夏夢：“不行。”
裴子淩等的就是這句回答，這樣他才能順理成章地以退為進。
他有些可憐兮兮地看着她：“那……抱一下可以嗎？只是抱抱，別的什麽都不做。真的。”
夏夢差點忍不住笑了。
看來還是讓蘇方曉猜中了。
他的最終目的還真就是這個。
夏夢垂眸，回想蘇方曉的話。
“不過你也別擔心，裴子淩那個人啊，雖然看起來有點輕浮，有點不太靠譜，但絕對不會真做什麽強迫人的事兒，只要你明确拒絕，他不會勉強你的。這點我能打包票。”
“不過，你得明确拒絕才行，不然他容易理解成你是在矜持，在欲擒故縱。”
那麽問題來了。
什麽樣的拒絕才算是明确？
總不可能只是口頭的“不行不要不可以”吧？
裴子淩等了一會兒，見夏夢沒回答，以為她是默許了。
确實，這種時候，很多女向導正糾結于該不該答應，其實就只差臨門一腳。
這時候就輪到他來主動了！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還沒等夏夢回神，已經主動挪到了她身側。
雙臂一伸，一只手正要環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則正要摸向她的臉頰，姿态無比親昵。
他俯身探頭，想順勢将自己的臉埋進她的肩窩裏。
下一秒，他只覺喉間被什麽尖銳的東西頂住了。
饒是他反應再快，這時候也下意識地僵住了。
他震驚地垂下眼，只見夏夢不知何時擡起了手，手中正握着之前把玩的圓珠筆，筆尖此時正頂在他的頸動脈上。
裴子淩：“……”
裴子淩：“小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夏夢朝他微微一笑，語氣依然很溫和。
“其實我剛才問那個問題，不是想問你的習慣是什麽，只是想告訴你，我疏導的時候有一點特殊的習慣。”
裴子淩下意識地問：“……什麽習慣？”
夏夢微笑：“也沒什麽，就是比較容易發瘋。”
裴子淩：“？”
夏夢擡起眼，聲情并茂地說：“你應該不知道吧？我瘋起來連自己都敢捅，上一次旁觀歐旭給人疏導的時候，我就捅了自己一刀。現在有點上瘾了，一疏導就想捅點什麽，不是捅自己，大概就得捅你了。”
說着，她故意動了動手指，讓圓珠筆在他頸側劃出一道痕跡來。
“你知道的，我是醫學生，最知道捅哪裏能一擊致命，也知道捅哪裏能流很多血卻不致命。”
“到時候疏導室裏如果變得血淋淋的，希望你能見諒。”
裴子淩受到驚吓地睜大眼：“…………”
這溫溫柔柔的小姐姐為什麽這麽恐怖的啊？？
裴子淩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他木着臉認認真真說：“我沒有任何習慣，小姐姐您怎麽方便怎麽來就好。”
連稱呼都改成了“您”字。
夏夢滿意地伸手，掌心向上。
裴子淩乖乖将手放進她掌心裏，屁都不敢放一個。
……
裴子淩的精神圖景是一片寬闊的海域，連着一片沙粒細白的沙灘。
沙灘上還支着幾柄太陽傘，擺着幾張躺椅。
海鷗從海面上遠遠地掠過。
陽光下，這裏仿佛一座天然的度假勝地。
乍一看，天高海闊，陽光燦爛。
夏夢站在沙灘上向海面望去，會發現近海岸是起起伏伏的離岸流，遠處，是巨大的海中旋渦。
這些離岸流和旋渦，應該就是裴子淩的負面能量和精神黑斑。
夏夢會游泳，但她并不準備下水。
這片海上危機四伏。
只要她踏進海水裏，随時就會被等候多時的離岸流和旋渦扯進暗無天日的海底。
“你不下去看看嗎？”
夏夢回頭，看到裴子淩笑嘻嘻地從後面走過來。
裴子淩語帶誘哄：“我的海底很美麗，還有很多漂亮的珊瑚，我帶你下去，給你做一頂珊瑚皇冠好不好？”
夏目木着臉看他。
這人真是，賊心不死。
“不用了。”夏夢說，“我在這裏也一樣能看到。”
裴子淩：“？”
他剛想問，她站在這裏怎麽可能看得到。
下一秒，就看見夏夢手裏突然凝聚出一團濃稠的精神力。
精神力不斷在她手中延伸，延長成一根長長的圓柱體。
裴子淩越看越眼熟。
直到整個長管成型，一端被夏夢扛在肩上，另一端直至海面。
裴子淩目瞪口呆：“這、這不是……加農榴|彈炮？”
夏夢“喲”了一聲，挑眉笑道：“很識貨嘛！”
夏夢此時将精神力化成的就是一架加農榴|彈炮，擁有着加農炮平射的優勢，也有着榴|彈炮爆炸後産生的強力沖擊波效果。
裴子淩猛然退了半步，頓時用看魔鬼的眼神看夏夢。
正常哪個向導的精神力會是這麽殺傷力十足的玩意兒啊？？？
這向導怎麽看起來比哨兵還好戰啊？？？
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着夏夢架起炮筒，朝海面發射了一炮。
同樣用精神力凝聚成的炮彈從炮口飛射而出，發出“啾~~”的一聲鳴響。
炮彈在海面上劃出一道近乎平直的抛物線，直至沖入海面。
夏夢瞄準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炮彈被漩渦一下拖進了海底深處。
夏夢擡手搭眉遮陽，一邊注視着那個方向。
幾秒之後，海面上轟然炸起一條巨大的白色水龍，奔湧上天。
一時間，近岸的海水被這條水龍給差點抽幹了。
沙灘一路向前延伸。
無數原本藏在水底的小螃蟹小魚在瞬間幹涸的海灘上蹦蹦跳跳。
連珊瑚群也瞬間重見天日。
夏夢滿意地看着這一炮順利将海水下的精神黑斑一掃而空。
她打了個響指：“搞定。”
裴子淩：“……………………”
裴子淩此時腦子是亂的。
80%這個數字不斷地在他腦海中閃回。
這就是80%？？
這能是80%？？？
誰家海灘跟加農榴|彈炮會是80%的匹配率啊？
檢測儀器在玩弄他的感情嗎！！？
疏導一結束，裴子淩屁滾尿流地從疏導室裏滾了出去。
一邊跑還一邊給蘇方曉撥了個語音過去。
幾秒後，蘇方曉接起來：【幹啥？】
裴子淩吸吸鼻子，眼中含淚，幾乎是用吼的：“你個騙子！！！！”
蘇方曉頓了好一會兒，才莫名其妙問道：【什麽跟什麽啊？你又發什麽癫？】
裴子淩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沒有人，才繼續壓低聲音氣憤地說：“你騙我！你不是說這個小姐姐的疏導特別舒服嗎？見鬼的舒服！我的海灘都快被她炸了個稀巴爛了！”
下午蘇方曉剛疏導完，出來正好碰上百無聊賴等候在外面的裴子淩。
裴子淩便将她拉到一邊，問她疏導得如何。
當時蘇方曉一身神清氣爽，面色紅潤，狀态好到不行。
她沒具體說什麽，這關乎個人隐私，只說了疏導效果又快又好，幾乎只用了短短幾分鐘，就将她沉澱在淤泥深處的沉疴舊疾盡數消除了。
裴子淩氣哼哼的：“去你的又快又好！”
他将剛才發生在他海灘上的事情全數說了一遍。
蘇方曉聽完一怔，加農炮？榴|彈炮？
夏夢的精神力居然又多了一種形态？
她記得夏夢跟她囑咐過，于是她也沒糾正什麽，反問道：【難道不是嗎？的确又快又好啊！你自己想想，現在是不是一身輕松？】
這問題倒是一下問住了他。
裴子淩感受了一下。
還真別說。
雖然榴|彈炮在他海水中炸開的那一瞬，他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現在事後回想起來，發現還真是，海面上洶湧的那些暗流，居然都消失不見了。
像是已經被夏夢收拾得服服帖帖。
就像他一樣。
此時的海面上，是難得的風平浪靜。
連海鷗都敢飛到海面上捕魚了。
整個精神圖景裏，此時是一派寧靜祥和。
裴子淩：“……”
蘇方曉低笑一聲，不用等他回答了，直接挂斷了語音。
裴子淩擡手揉了揉後頸。
低聲抱怨：“那也沒必要那麽吓人吧……”
這時候，有個熟人迎面從前面走過來。
那人看見裴子淩，正要笑着打招呼，忽然視線掃過他的脖子，忽然揶揄道：“阿裴！你這少女心暴露了啊！”
裴子淩不明所以：“什麽少女心？說什麽呢？”
那人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旁邊。
“你自己照照，什麽時候紋的玫瑰紋身？你這不是少女心是什麽？”
裴子淩冒出一串問號。
他下意識朝脖子摸去，轉過身，看到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的一瞬間，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脖子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朵細細的紅線勾勒成的玫瑰花。
這個位置……不就是剛才夏夢用筆尖對準他的位置嗎？
這玫瑰畫得并不精細，只用了寥寥幾筆。
但就算是他一個沒什麽藝術細胞的人，也能感覺到這朵花的栩栩如生。
裴子淩想伸手去摸，指腹還沒碰到皮膚，他就頓住了手。
不行。
把這朵花碰壞了怎麽辦？
他放下手，更湊近了點，仔細打量。
他情不自禁開始胡思亂想地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刻。
當時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近到他甚至能聞到她潤唇膏的芬芳。
近到，他能清晰地數清楚她的每一根睫毛。
“這人可真有意思。”他忍不住低聲咕哝。
當時那麽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時候，她居然還能一邊嘴巴上放出吓死人的狠話，一邊還有閑情逸致在他脖子上畫畫。
精神分裂啊？
但是……
裴子淩微微臉頰發紅。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幾分鐘前還氣憤不已，這會兒，對着這朵玫瑰花，他居然一點兒氣都生不出來了。
一時間，所有的憤怒、恐懼煙消雲散。
他滿心滿眼，只剩下這朵玫瑰。
……她送我玫瑰诶！
她是不是其實也很喜歡我？
而且是脖子這麽親密的部位！
她是不是在跟我求婚？
這算他們兩個之間的定情信物嗎？
這輩子都不洗脖子了！！
裴子淩掏出手機，給夏夢的疏導服務打了個五星好評，并愛意滿滿地留言：【表白夏夏老婆！[愛心][愛心][愛心]】
好評發出，他高高興興地走了。
……
疏導室裏，夏夢長舒一口氣，擡手去摸桌上的手機。
工作手機上此時剛進來一條新信息。
她點開一看，不期然看到了裴子淩的好評。
她無語地掃過那三顆愛心，默默向下滑。
樊雪和蘇方曉也各自打了五星好評。
再往下刷新，發現白主任在十幾分鐘前給她發了信息：
【白主任：下班前來我辦公室一趟。】
夏夢疑惑。
什麽事啊？
總不至于裴子淩跑去跟白主任告狀去了吧？
這人一邊給好評一邊打小報告嗎？這麽分裂的嗎？
不，不對，時間對不上。
那是什麽原因？
白主任知道她精神力形态的事了？
不對，應該也不是。
該交代的她都已經交代過了。
至于疏導時的精神力形态，屬于疏導師的隐私，就算是客戶也不允許随意向外洩露。
向導中心對隐私的保護一向是雙向的，疏導前，雙方都必須簽訂保密協議。
那能是什麽？
這時候，夏夢的眼前忽然閃過了檢查室裏那位老師的臉。
應該是他了。
昨天她同時和黎晝和蘇方曉達到了80%的匹配率，這已經足夠匪夷所思了。
當時礙于情況緊急，黑塔的高層們雖然疑惑，但也沒有阻攔他們優先救援，等事情結束之後再從長計議。
白主任大概怎麽都想不到，昨天的事還沒解決，今天居然又冒出了兩個80%。
一個A級的裴子淩，一個D級的樊雪。
毫無規律可言。
夏夢嘆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也沒有用。
不過，她自己對這事也很好奇，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與衆不同。
莫非是因為，她是高齡覺醒的向導？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
好歹比別人多憋了那麽多年，可不得憋個大招出來嘛！
夏夢苦中作樂地想着，起身出了房間。
……
“篤篤”。
辦公室門敲響。
房間內傳來一聲“請進”，夏夢推門而進。
辦公室裏只有白主任一個人。
他坐在辦公桌前，朝對面的座位點了點，示意她坐。
夏夢過去。
白主任正在忙着給幾個文件簽字，手上忙着。
他低着頭，老花鏡架在鼻梁上，對準簽字區域。
而他的眼睛則從鏡片後面溜出來，視線越過眼鏡架，注視着夏夢：“知道我為什麽叫你過來麽？”
夏夢端出一副無辜的模樣，眨巴眼：“不知道呀，難道我做錯什麽了嗎？”
白主任要是第一天認識她，估計還真能被她可憐巴巴的小眼神唬住。
奈何他之前已經聽王向屹跟他抱怨過太多了。
關于這個徒弟怎麽怎麽古靈精怪，怎麽怎麽欺師滅祖，王向屹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一籮筐，他在旁左耳朵進右耳出地也聽進去不少。
總而言之，夏夢既然敢來，肯定心裏有數。
白主任開門見山：“說說80%的事吧。”
夏夢眨眨眼。
白主任：“你有什麽頭緒嗎？”
夏夢搖搖頭，有些無奈地開口：“這我真不知道。不騙您。”
白主任信了。
也是，現在整個黑塔高層都搞不明白的事，她一個才覺醒幾天的人，能知道多少？
沒準她比他們更迷茫。
白主任嘆了口氣。
确實一點頭緒都沒有。
“黑塔歷史上，也曾經出過幾個能同時跟幾名哨兵達到80%匹配率的向導。但無一例外，都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你知道，哨向之間的匹配度，跟很多因素有關系，比如彼此間的好感度，比如精神力屬性的相合度，比如等級，比如默契程度，等等。兩個人在一起相處得越久，匹配度提高的可能性就越大。但——”
他看向夏夢的眼睛：“從來沒有過兩個未曾謀面的人一開始就達到80%的情況，最重要的是，是同時跟幾個人都達到80%。”
所謂的80%就是天生一對，這也不過是傳說而已。
是所有人美好的向往。
而現在，美好的夢想在夏夢的身上成真了。
只是，令他們大跌眼鏡的是，這樣的奇跡，竟然只是出現在一個B級向導的身上。
白主任沉思良久，還是忍不住說：“要不……你一會兒再去檢查一遍精神力等級可以嗎？”
夏夢有點哭笑不得。
夏夢：“可以，我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的結果，就是夏夢被摁在向導中心的檢測室裏連續做了三次檢測。
但令人遺憾的是，三次檢測的結果都是相同的。
夏夢實打實就只是個B級向導。
精神強度不高，總量不多，唯獨算得上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精神力的穩定度達到了A級，僅此而已。
最終，仍然不死心的黑塔高層，在得到夏夢同意的情況下，抽了她一管血之後，終于肯放她走了。
……
日落月升，朝暮流轉。
這一天又過去了一大半。
臨近傍晚，夏夢已經到家了。
回家前，她在樓下常去的家常菜館吃了飯，順便打包了一碗冰粉帶回來慢慢吃。
夏夢在玄關踢開人字拖，赤着腳拎着冰粉走進來。
一邊走一邊在嘴裏哼着歌。
“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兒啊西邊黃河流~”
冰粉往茶幾上一放，她彎腰正要去拿遙控器，視線忽然掃過一旁的陽臺。
只見陽臺的落地窗此時正開着，窗外的晚風吹得室內的薄紗窗簾随風飄蕩。
夏夢頓住。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今早出門之前，陽臺這扇門應該是關着的吧？反鎖的吧？
為什麽現在開了？
有人闖空門！？
一瞬間，她身上汗毛倒豎，手下意識摸向手機。
與此同時，她飛快地環顧四周。
小偷該不會還在她家裏吧？
先報警？還是先找東西防身？
夏夢的視線轉了一圈，最後再次回到陽臺的窗戶上。
此時她眯起眼睛看去，才發現玻璃上似乎噴濺了一點點的血跡。
陽臺的瓷磚地面上，也掉了幾滴。
她有些疑惑。
既然是闖門的小偷，為什麽會噴血啊？
難不成小偷其實是兩個人？
偷了她家之後，在陽臺上反目成仇了？當場互毆了？
夏夢壯着膽子往陽臺走去，目光先是落在玻璃上，然後，她若有所覺地擡眸。
視線所及之處，是陽臺角落裏站着的某個人。
熟悉的棕發，熟悉的灰眸，熟悉的高挑身材。
那人正擡手捂着嘴，一絲血跡從指縫間滲出，順着他的手臂流淌下來。
兩人四目相對，夏夢沉默着。
該怎麽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呢。
說不上來。
這人是怎麽回事？
今天一聲不吭就消失了，為此，夏夢還生了一天的悶氣，他來不了為什麽不直接跟她說一聲？
有那個功夫取消預約，沒功夫告訴她嗎？
結果現在，他又一聲不吭出現在她家陽臺上，還哇哇吐血。
大約是夏夢的沉默時間太長，黎晝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黎晝垂眸，低聲說：“對不起……把你家弄髒了。”
夏夢：“……”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
她盯着他唇角的血跡，問：“什麽情況？為什麽受傷了？”
黎晝：“……被精神力反噬了一下，不礙事，一會兒就好。”
夏夢又不吭聲了。
打量他半晌，才又開口問：“你現在這個點來我家，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走正門？”
黎晝有些心虛地眨眨眼：“我在樓下按過門鈴了，你不在家，我進不去，就只好……”
他垂眸說：“我人不太舒服，在樓下等，我怕我身上這副樣子給路過的人造成恐慌，所以……”
夏夢順着他的話，将視線落在他身上。
黑塔的制服外套此時正掉在他腳邊。
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襯衣，襯衣的領口、手臂處也分別染了血，似乎是被劃破的。
這樣一副慘狀坐在樓底下，或許真能把路過的叔叔阿姨們吓死。
好吧，有理有據。
夏夢朝他一偏頭：“進來吧，洗把臉。”
黎晝安安靜靜地直起身，跟在她身後進了門。
夏夢從櫃子裏翻出一條全新的毛巾遞給他：“洗手間在那邊，襯衫也可以先換下來，不過不好意思，我這兒沒有适合你穿的尺碼的衣服，只能委屈你先将就打個赤膊了。”
黎晝猶豫了一下。
夏夢好笑地抱臂看他：“怎麽？你還怕我占你便宜嗎？”
黎晝搖搖頭。
乖乖進了洗手間。
等到他再出來，夏夢已經翻出了急救箱，在沙發上坐好了。
夏夢正在看手機，聞聲頭也沒擡，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沙發，一邊說：“坐吧，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說着，她擡起頭，對上他線條分明的上身，頓時卡了下殼。
這是何等的上等男色啊！
肩膀、手臂、胸肌、腹肌……每一處的線條都透着完美。
她正要移開視線，忽然想起什麽，又疑惑地轉了回來。
她問道：“你沒受傷嗎？那襯衫上的血跡是怎麽回事？”
黎晝走過來，在她身旁乖巧坐下來。
他：“傷已經恢複了，沒事，不用包紮了。”
夏夢“啪”地将急救箱關上。
她往沙發上一靠，翹起腳，抱臂懶洋洋地問道：“既然如此，你來找我是想做什麽？有什麽要緊事直接打電話不行嗎？你不是有我微|信，也有我手機號碼嗎？”
其實她比較想問的是，今天為什麽不告訴她一聲就走了。
他取消預約這事，她這個當事人之一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真令人不爽。
當然了，夏夢此時也清楚地知道，他當時肯定是臨危受命，走得很匆忙，大概很多事都顧不上了。
但沒由來地，她就是有點不爽。
原來她被他歸類為顧不上啊。
枉費她昨天還大發善心主動提出要給他疏導來着。
黎晝頓了頓，認真地說：“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夏夢翹起的腳尖漫不經心地轉了一下。
她：“道什麽歉？”
黎晝：“我今天取消預約這件事。”
他垂眸看自己的手：“我不想讓你等，所以才取消了。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生氣。”
夏夢挑眉：“生氣？我生什麽氣？我沒生氣啊。”
黎晝默默與她對視。
他：“……你生氣的表情挺明顯的。”
夏夢：“。”
夏夢是真的覺得自己沒生氣。
她能有什麽好生氣的？
她頂多只是有一點點不理解罷了。
這有什麽值得她生氣的？
最重要的是，她能以什麽立場生氣啊？
被爽約的一方？
只是爽個約而已，她過去放過別人的鴿子也不知凡幾了。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可……
夏夢緩緩吸進一口氣。
确實挺氣的。
毫無來由，莫名其妙。
所以這一刻，她大概更想生這個莫名其妙的自己的氣。
她将那一口氣再緩緩呼出來。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順利做好了情緒管理。
她說：“你吃過晚飯了嗎？”
黎晝：“我不餓。”
她問：“那我現在給你疏導嗎？”
黎晝：“倒也不用。我出發之前，已經注射過向導素了。”
她問：“那你現在道歉也道過了，疏導也不需要，是不是可以走人了？”
黎晝沉默了。
他不太想走來着。
直覺告訴他，他好像還沒有真正求得她的原諒。
他頓了頓，說：“其實，還有一個地方的傷還沒好。”
夏夢擡眸：“哪裏？”
黎晝偏過頭，指了指自己左耳耳後。
确實，那裏有一道新鮮的傷疤，正在淌血。
也行吧。
夏夢擡手将急救箱打開，掏出處理傷口需要的藥劑和工具。
她起身上前，走到他面前，彎腰低頭觀察他耳後的傷口。
夏夢：“嗯……傷口挺深，不過已經開始恢複了，看情況應該不需要縫針。我幫你消下毒吧。”
黎晝乖巧點頭。
夏夢熟練地動手操作起來。
黎晝閉上眼睛。
酒精冰冰涼涼的刺激感順着皮膚上的傷口蔓延進血管。
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氣。
下一秒，他就嗆了好幾下，他下意識伸手捂住鼻子。
夏夢有些詫異：“怎麽了？”
她看看自己：“我身上有什麽味道嗎？”
能把他熏成這樣？？
黎晝微微皺起眉頭，輕聲說：“你身上有好多哨兵的味道。”
夏夢：“？”
哨兵？什麽哨兵？
她随即想起來。
是了，她下午連着疏導了三個哨兵，可不就沾染到哨兵的氣味了嗎？
夏夢沒好氣地哼笑一聲，一邊繼續給他消毒一邊說：“這都能聞出來，狗鼻子啊。上一次也是，我隔空接觸過樊雪，你也立刻就聞出來了。”
夏夢忽然想到：“你這麽讨厭哨兵的味道，那你該不會也不喜歡自己的味道吧？”
黎晝無語地看着她。
夏夢笑起來，随口問道：“那向導呢？你喜歡哪個向導的味道嗎？”
黎晝這次想也沒想：“你。”
夏夢一頓。
黎晝直直地擡眸看她，眼神中寫滿了真誠：“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很喜歡。”
恍惚間，夏夢似乎想起之前黎晝也這麽說過。
當時她還沒覺醒，第一反應以為他喜歡的是老王的向導素氣息，甚至還以為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是老王來着。
夏夢問：“我身上的味道？是什麽樣的啊？”
黎晝形容不出來，只能很籠統地描述：“像陽光，像空氣，像下過雨的天空，也有點像春天剛開出來的花。好像是生命延續的味道。”
夏夢笑笑。
怎麽的？現在她成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了？
……那他那個刻印向導怎麽辦呢？
這一刻，她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裴子淩的話。
不可否認，他的話還是對她産生了一點點的影響。
夏夢手上的動作停下來。
她垂眸打量他良久，忽然問：“你上次說，讓我幫你一個忙，進你的精神圖景裏找一樣東西。你現在能告訴我，那是什麽東西嗎？是跟誰有關嗎？”
最後那個問題，她問得意味深長。
黎晝會據實以告嗎？
還是，裴子淩在騙她？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陽臺外的夜幕降了下來。
夏日的蟬鳴在入夜後還在持續着。
他們倆互相對望着。
黎晝不自覺地撇開眼，慢慢地略有些幹澀地說：“嗯，跟我的刻印向導* 有關系。我想找到她，所以，必須找到某一樣東西。”
夏夢慢慢地直起身，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她忽然笑了一下。
客廳裏只在餐桌上開了一盞燈，沙發這邊的光線有點昏暗。
夏夢的眼神被隐沒在陰影裏。
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頓地清晰問道：“你既然有刻印向導，還讓我進你的精神圖景，你是在找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