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021章 第21章
夏夢覺得, 即使黎晝不是屬蜘蛛俠的,大概也差不離了。
他背起她,輕輕一躍就跳上了陽臺欄杆, 腳下略一蓄力, 就朝側下方的另一個陽臺跳去。
至少四五米的距離, 在他看來似乎根本不算什麽。
足下一點, 騰挪之間就精準地落在了那個陽臺的欄杆上。
身旁的狂風呼嘯。
嗚嗚的風聲像是悲傷到了極點的哭泣,或鳴叫。
夏夢伏在他背上, 擡眼看向那片濃黑得深不見底的霧色。
不知道為什麽, 她總覺得那片黑暗深處,正有一雙眼睛無聲地注視着她。
或許, 也可能是在注視他們。
夏夢忽然偏頭問道:“黎晝。”
黎晝:“嗯?”
夏夢:“你說,精神圖景的邊緣,那裏會有人嗎?”
黎晝安靜了一會兒, 說:“不知道,從沒聽說過被吞噬的人還能活着回來的。”
夏夢:“就算是精神圖景的主人,也不能去那裏嗎?”
黎晝:“大概吧,我沒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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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夢想了想。
現如今她也是個向導了, 也可以有精神圖景。
有機會的話, 她倒是可以試試。
這時候, 黎晝卻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忽然說:“我勸你最好不要試。”
夏夢側目打量他幾秒, 輕松地笑起來:“知道,我随便問問而已。”
黎晝明顯不怎麽信。
他扭過頭看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對間, 他:“如果要試,記得叫上我一起。”
夏夢挑眉:“怎麽?你對那裏也很好奇?”
黎晝勾唇:“或許吧。”
如果這世上還有什麽地方是他還沒找過的, 大約就是他精神圖景的邊緣了。
以前他不是沒有想過,要不要去那個地方找找看。
猶豫多時,始終沒能行動。
他并不怕死。
他只是怕,要找的那個人也不在那裏。
那他最後一絲希望也就沒有了。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一樓,歐旭那間房間對應的陽臺。
黎晝通過同樣的方式進了門。
歐旭的房間裏此時空無一人。
梳妝臺上的油燈燃燒着微弱的光。
夏夢已經熟門熟路了,她抄起油燈,直接開了穿衣鏡後面的機關,帶着黎晝走進了地道。
地道的盡頭就是那片地下潭水。
二狗已經等候在這裏多時了,它在水邊的那艘木船上轉了兩圈,朝夏夢發出“吱吱”兩聲。
夏夢沒猶豫,立刻上船。
黎晝跟上,自然而然地拿起船槳負責劃船。
船槳在岸邊石頭上一推,小木船直接輕飄飄地從水面上滑了出去。
夏夢坐回了船頭位置。
伸手熟稔地将二狗撈起來,撈到自己懷裏。
她摸摸二狗的腦袋:“辛苦了,二狗同志。”
二狗長長地出了一大口氣,委屈巴巴地趴在她身上,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抱住夏夢,腦袋往她胸口一埋,就開始嘤嘤起來。
夏夢:“?”
咋哭了?
黎晝瞥了這一人一鼬一眼。
目光在白鼬身上轉過一圈,若有所思。
小船在水面上前進得很快。
黎晝劃船的方法跟歐旭很不一樣。
歐旭拿着船槳老老實實劃船,吭哧吭哧,左一下右一下,努力控制着小木船的方向,而船槳在黎晝的手裏,卻更像是根棍兒,他随随意意往旁邊石頭上一杵一推,小船立刻就滑出去老遠。
于是,就這麽輕輕松松地推了幾下,很快就到了對岸。
這裏與夏夢上一次來時沒什麽不同。
燭光交織的地下舞臺。
随處可見各種各樣的蠟燭,和大大小小的鏡子。
瞬間就将這裏原本有限的空間感放大了好幾倍,顯得空曠又神秘。
舞臺上,之前夏夢撞碎的鏡子還在那裏。
碎片滿地,反射出細碎的燭光。
此時看去,歐旭正躺在那裏。
腳上被鎖了兩條鐵鏈,雙手則幹脆被铐在了一起。
夏夢一見就忍不住皺眉。
“他們這是把他當囚犯嗎?”
他仍昏迷着。
夏夢上前正準備再查看一下歐旭的情況,手才剛觸碰到他的手腕,透過兩人相貼的肌膚,一股極為濃郁的情緒忽然湧向她。
如一道寒冷的冰箭,一下射中了她的心髒。
沒有聲音,沒有畫面。
有的只是極為強烈的複雜情緒,仿佛無形的海嘯,高高湧起的浪尖直接就撲向她,吞沒了她。
一時間,夏夢覺得自己被丢進了深海裏。
周圍無處不在的水壓伴随着無數沉重的負面情緒,痛苦、悲傷、恐懼、絕望……不斷地朝她擠壓過來,想擠扁她,想禁锢她,想擠出她胸腔裏最後一絲空氣。
這寒冷的深海之下,仿佛一座令人無法動彈的巨大牢籠。
空曠沉默,不見天日。
是無邊無際的孤寂。
這裏,就是霍清汌感受到的世界嗎?
夏夢艱難地咳了一口。
想要呼吸,卻發現自己已經快要窒息。
她從未正面感受過這麽強烈、這麽濃郁的負面情緒。
即便是當時第一次遇到黎晝,聽到他身上那詭異的萬鬼齊哭時,她也不曾這麽難受過。
這次她卻覺得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哪兒哪兒都痛得要命。
身體的血肉和骨頭都像是在被絞碎着,猩紅的血液四濺着,破碎的骨頭碎末飛散着。
可她低頭去看,身體表面卻是一切正常。
沒人知道,這具身體內裏早已經血流成河,骨肉盡碎。
太痛了!
痛到連夏夢都忍不住覺得,天吶,還不如殺了她算了。
她以前一直認為自己先天樂觀,任何負面情緒都跟自己絕緣。
就算陷入了最絕望的境地,她也絕不可能放棄自己。
就像是一顆種子,即使飄落于懸崖峭壁,也能掙紮着紮根下來,沐浴着陽光與雨水,一樣能長成參天大樹。
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拖進了無邊的地獄裏。
這裏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沒有希望,沒有未來。
只有沒有盡頭的痛苦。
她在這裏永生。
也在這裏永世被折磨。
讓她死吧!
她想。
只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就能停止這種痛苦了?
讓她解脫吧!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沒有刀。
怎麽辦?
那用自己的五指将心髒從胸口掏出來,是不是就能死了?
她五指成爪。
毫不猶豫掏向自己的左胸。
指尖刺破皮膚的那一瞬間,夏夢驟然掙紮着爆發出強烈的意志力。
不!
不對!
這不是她!
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
這是——
“霍……清……汌……!”她拼勁全身的力氣喊出這個名字。
夏夢驟然睜開眼。
她大口喘息,空氣進入胸腔之際,窒息的瀕死感終于從她身上緩緩褪去。
眼前光線聚焦,她對上黎晝焦急的臉。
黎晝握住她的手腕:“你怎麽了?還好嗎?”
夏夢撐着身體從他懷中坐起來。
擡手抹了一把臉,結果摸了一手的冷汗。
夏夢低低的喘息着,擡頭看向黎晝,眼中血絲密布,面色慘白如金紙,冷汗淋漓。
她:“剛才,我碰到歐旭的時候……似乎碰觸到了霍清汌。”
說着,她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複下來。
同時也讓自己的情緒跟着緩和下來。
“你說得對。”她緩緩說,“霍清汌确實不正常。”
先前她始終無法确定他這究竟是什麽症狀。
直到剛才。
剛才她被拖進深淵的那一剎那,她終于窺見了他的痛苦的冰山一角。
黎晝:“所以,他是哪裏不正常?”
夏夢擡手擦了一下汗,偏頭看向身側昏迷不醒的歐旭。
眼前閃過的卻是他在舞臺上的亢奮與澎湃,還有剛才那刻骨的絕望。
這兩種情緒仿佛黑白兩面。
一面極光明,一面極幽暗。
一面是極樂,一面是極悲。
而霍清汌像是不斷搖擺于這兩個極端之間,清醒地沉淪着,痛苦地被撕扯着。
夏夢緩緩擡起眼:“你聽說過,雙相情感障礙嗎?”
雙相情感障礙,也被稱作雙相障礙,是一種常見的精神疾病。
病症表現出明顯的躁狂和抑郁發作,兩種極端的症狀反複、交替出現。
此病的病因仍不清楚,但研究表明遺傳等生物學因素和心理社會因素,都有可能引發該病症。
她跟在王向屹身邊,也曾接觸過一些雙相障礙的病例。
患者無一例外都出現了躁狂或是輕躁狂和抑郁兩種狀态的交替反複。
典型的躁狂發作時,會出現情緒高漲、思維奔逸和意志增強的“三高”症狀。
典型的抑郁發作時,則會出現情緒低落、思維遲緩和悲觀、意志行為減退“三低”症狀。
很顯然,此時霍清汌的症狀完全符合這個标準,并且,更為嚴重,更為極端。
或許因為這裏是精神圖景。
是人的精神領域的最深處。
所以這裏的一切都不需被掩飾,不需被隐藏。
它清晰展現出了霍清汌心底最真實的模樣。
——當然,這一切都還只是她的猜測。
想要做出專業性的診斷,還得經過正式的心理測試評估。
但,對于目前來說,她診斷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
黎晝:“……所以,你想到該怎麽找到門了嗎?”
夏夢沒答。
老實說,她不知道。
像霍清汌這麽嚴重的雙相,幾乎無解。
頂多只能靠藥物控制,比如碳酸锂、丙戊酸鹽、拉莫三嗪這一類的心境穩定劑,再配合一些抗抑郁的藥物。
除了藥物,就是心理幹預。
雙相是所有心境障礙中自殺率最高的。
反複交替地感受着光明與黑暗,來回地被撕扯着,他的痛苦于是就在這日複一日中,被放大成了現在這個劇院的模樣,恐怖又怪誕。
很可惜。
現在這裏沒有藥物。
而自殺幹預這門課,夏夢當初學得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