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癡迷

第24章 024

第24章 024

傅瑜前十八年人生裏，不存在年貨相關的記憶。

傅容姿尚且在世時，她不但與裴梁面和心離，還因娘家斷然勸和、婆家袒護人渣，而将關系鬧得都很僵。每年春節前後，裴梁在外樂得逍遙時，傅容姿連面上功夫都不肯做，拜年送禮等習俗通通免去，家裏只餘他們母子倆，沉默寡言地吃頓速凍餃子便算是過年。

再往後，傅容姿故去，回報父母養育之恩的30％遺産，沒能讓他們心軟接走外孫，反而在裴梁心頭種下一根參天大刺，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裴梁奪不走岳父岳母那份，便将矛頭對準堪堪三尺半高的他，喪心病狂且不擇手段，能夠在跨年夜賞他一碗白米飯，已算是狗男人良心未泯。

而顧驚野來到他的世界至今，也未曾過過一個像樣的年。

最奢侈的一回，是去年除夕夜裏，顧驚野收到獎學金并賺入一筆大單，帶他在外頭點的鴛鴦火鍋。

某種意義上，他們同屬池魚幕燕，在泥沼地裏艱難前行。

此時，漫步在熙來攘往的商場內，傅瑜頭一回真切地體會到年味。

入眼盡是中國結、燈籠和立牌，紅紅火火地将他們包圍，人群推着他們不斷往前，進入一樓單獨開辟出的“年貨大街”。

其內品類齊全，極為方便掃蕩年貨，對聯福字煙花紅包鞭炮、臘肉糖果糕點幹果酒水等等應有盡有。

兩人不斷往各自推着的購物車裏裝東西，很快又被人潮擠到生鮮區，傅瑜一連抱進好幾箱水果，顧驚野則是挑些個頭大的魚蝦蟹貝等海鮮稱重……

從“年貨大街”出來，迎面是一家品牌服飾店，一區男裝、二區女裝。

傅瑜本想直接去收銀臺結賬，可顧驚野卻驀地指向櫥窗，對他說：“傅瑜，買一件給你大年初一穿。”

“我不要。”傅瑜下意識便拒絕道：“太紅了，驚野哥哥，我可能駕馭不住。”

顧驚野仿若未聞，将購物車靠邊停放，徑自往店內走去。

他跟導購員說完款式尺碼，對方便轉身進到倉庫內，不多時，就給顧驚野拿來一件全新的正紅長款羽絨服。

顧驚野刷完卡，拎着寬大的硬紙服裝袋出來，遞給傅瑜。

“……驚野哥哥，我穿上會變年畫娃娃嗎？”傅瑜滿臉猶豫，不肯接受。

“不會。”顧驚野嗓音冷冽地說：“很适合你。”

傅瑜這才勉為其難地收下：“那好叭。”

“驚野哥哥，你要不要買一件同款呀？”他戲谑地說：“你穿着肯定更合适。”

顧驚野說：“我不用。”

“用的，驚野哥哥。”傅瑜親密地挽住顧驚野的手臂，作勢拉着他折返回頭：“而且明天是情人節，我們自然要穿情侶裝啊。”

顧驚野：“……”

傅瑜見他吃癟的表情，不由眉舒眼開，莞爾而笑：“逗你的，驚野哥哥，你等我一下。”

“請問，有我這款黑色的嗎？”

傅瑜一進門，便問方才那位導購員：“我想再買一件，尺碼比我大兩個X。”

導購員本來一看到剛提出去的衣服，又被拿回頭，以為是要退貨，誰承想居然是再來一單！

她登時大喜道：“有的帥哥！您稍等，我這就給您去拿！”

短短五分鐘，她的心髒大起大落，但想來連着賣出兩單鎮店之款，這個月的提成，就可以水漲船高，對于即将新年還在苦逼加班的她來說，屬實是筆意外之財！

傅瑜正在掃碼，便聽導購員說：“再次祝您和外面那位先生，新年快樂，萬事順遂！”

“謝謝。”

“喏，驚野哥哥，送你的新年禮物。”傅瑜把袋子遞給顧驚野，有樣學樣地說：“黑色，很适合你。”

顧驚野眼神驟然很是幽黯地看他，沉吟不語。

少頃，顧驚野一齊拎過兩個袋子：“回家了。”

車駛出商場地下車庫時，雪仍然在下，陣勢相較之前要小一些，但整個世界都仿佛處在一片黑與白之間，靜寂而隐秘。

傅瑜突然間泛起困意。

他播放出一首悠揚的英文歌曲，在從未有過的安心與惬意中，放倒椅座，阖上眼睛。

“驚野哥哥，我眯一會兒，到家喊我。”

他擡手掩唇，打個哈氣，眼睛朦胧又晶瑩地對顧驚野說：“還要打掃一下衛生，不然明天可能趕不上……”

既然年貨已經置辦，他便要和顧驚野一起，挨個踐行春節習俗，有模有樣地過個團圓幸福年。

“好。”

顧驚野應允後，調整暖風口，朝着傅瑜的方向吹。而後乘着漫天雪色銀光，沒入不息的川流之中。

這晚，顧驚野最終還是未曾喊醒傅瑜。

他先将傅瑜抱回房後，再一個人把購回的所有商品盡數搬回公寓。随即，臨時聯系到平日裏幫他們保潔的阿姨，十倍價錢，加急，請她把整個公寓再清掃一遍。

傅瑜醒來時已天光大亮，房間一塵不染，氣味清新，俨然是勞動後的成果。

他似乎很是習慣顧驚野的“自作主張”，并樂在其中，也不多言，洗漱完，便忙活起來，醒面、做餡兒，等候的功夫裏，傅瑜就洗菜，以便中午做大餐。

待到面發酵的差不多，就喊來顧驚野揉面，一起做饅頭、包包子。

在兩樣面食放進蒸籠鍋後，傅瑜看看時間，給顧驚野熬一小盆漿糊，讓他去貼對聯，自己則按照菜譜做大餐。

顧驚野再度領到任務，二話不說便從大門開始往裏貼。

可不等傅瑜炒完一盤菜，就聽顧驚野沉聲喊道：“傅瑜，過來看看，貼得對嗎？”

“驚野哥哥，我在炒菜呢！你貼得肯定對！”

傅瑜揚聲回完一句，略一思索，還是解開圍裙，往外走去：“這不是很好嗎。”

話音落下後，轉瞬間傅瑜便察覺到微妙之處。

“驚野哥哥，這個福字，是不是貼倒了？”

顧驚野手抵着下颌，凝重而遲疑道：“聽說‘福’倒着貼，是福到，寓意着福氣到來。”

“是嗎？”傅瑜撓下額角：“我怎麽印象中有個詞語，叫‘正福臨門’。”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

傅瑜抿唇一笑：“所以，到底是應該正着貼，還是倒着貼呀？”

家中無他人可問，傅瑜和顧驚野又不想冒昧在線上打擾別人，便回屋搜索資料。

資料顯示：傳統民俗中的貼“福”字，乃是為讨個吉祥如意的彩頭，正貼、倒貼都有其特殊意義，且有一定的講究。

大門上必須正着貼，要正氣凜然，有“迎福”和“納福”之意，寓意開門迎福，正福臨門。

衛生間、地下室、庫房、垃圾箱、櫥櫃等堆放雜物或污穢之地，必須倒着貼，表示将不好的東西倒掉，福氣才能到來。【注：以上為百度資料彙總】

“原來如此。”

傅瑜看着屏幕若有所思，唯恐傷及顧驚野自尊，便擡頭道：“驚野哥哥，畢竟是第一次，沒有經驗，犯點錯也是很正常的。”

顧驚野立時垂下漆黑雙眸，意味深長地觑他，片晌，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

傅瑜微愣，略為奇怪。

旋即，顧驚野邁開修長有力的腿，出去調整貼反的福；傅瑜才轉念想明白，中華文字果真博大精深，此語另有內含！

傅瑜蹭一下鼻尖，耳廓隐隐發熱。

他快步回到廚房，忙碌起來以便忘卻方才的話。

一連做完三道硬菜，傅瑜徹底将其抛諸腦後，這時，熱乎乎的饅頭和包子出鍋，白汽霎時彌漫整間廚房，面香肆逸。

恰逢顧驚野推門進來貼竈神，兩人在雲騰霧繞之中目光交彙。

“快來嘗嘗，驚野哥哥！”

傅瑜濃豔的眉眼彎翹，臉若敷粉，笑意盈盈的模樣猝然令顧驚野心口沒來由地一顫，顧驚野生病一般，胸膛被極為陌生的心悸全部占據，他手指猛而抖動，似要拿不住一張甚是單薄的竈神像。

而傅瑜未察覺到顧驚野短暫的異樣。

他自顧自地從櫃中拿出一副瓷碟筷子，盛放入香軟的紅糖豆沙、玉米鮮蝦、鮮肉香菇三種不同餡兒的包子。遞給顧驚野前，他又催促道：“快貼呀，驚野哥哥，貼完抓緊洗個手，趁熱吃。”

傅瑜說罷，将碟筷放置到吧臺上，轉身給剩餘的面食分開保存，少部分放入保溫箱留作晚上、明天吃，其餘則打算涼透之後，放進冰箱冷凍。

“嗯。”

顧驚野走至他身後，把畫像往牆上方正貼好，徑直快速洗把手，便端起碟子，神情認真地吃着。

沒等傅瑜發問，顧驚野就主動道：“味道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

傅瑜也不回頭，拿水沖洗海鮮外殼，樂道：“看來我很有廚師天賦呀。”

顧驚野微微颔首，眸光怔忪地凝于傅瑜脊背，像是很深沉地琢磨，又似茫然沒有焦距。

“傅瑜，辛苦了。”

傅瑜搖搖頭：“只做給咱兩吃，一點都不辛苦。”

嘩嘩水聲裏，傅瑜的聲色顯得清脆而爽朗：“驚野哥哥，你先出去忙吧，我把海鮮蒸上，再炒幾盤素菜，就可以開飯啦。”

誰曾想，話落，他先前撸起的袖子，在忙活間倏忽滑落。

而此時傅瑜雙手潮濕，不便再朝上卷。

他停下動作，正欲回首請求幫助，便聽一道低低的“當啷”清越聲響，再轉眼，顧驚野已朝他走來。

“別動。”

顧驚野沉言：“該忙的都忙完了，我給你打下手。”

他幾近貼于傅瑜後背，狀若将少年環抱在懷。傅瑜不由自主地屏息。直到顧驚野仔細地把他兩只袖口全都翻卷好，并退開距離，他才解放呼吸。

“……好喔。”傅瑜指指一堆難以下手的螃蟹：“那些就交給你處理了，驚野哥哥。”

顧驚野吃完包子，便默默地過去洗螃蟹。

傅瑜炒菜時，需要何種調料或食材，看一眼，顧驚野便及時遞給他，配合得十分默契。

半小時後，一切準備妥當。

飯菜上桌，兩人對面而坐，偶或交談兩句，小酌幾杯，終于吃上一回真正的團圓飯。

也圓去兩人經年日久的一個夢。

下午，外面又飄揚起雪花，路面冰雪厚度已達到十公分，傅瑜不便去給傅容姿掃墓，顧驚野自然也無人可祭拜。

兩人遂移步至次卧，接連看完兩部武俠喜劇電影。

夜幕降臨時，第一聲鞭炮巨響穿過牆壁刺入人的耳蝸，随後，各家煙花炮竹皆開始連綿不斷地在天空綻開。

傅瑜想等晚一些，再到陽臺放煙花。

他把午間剩菜回鍋一熱，又做幾道葷菜，和顧驚野慢悠悠地一邊吃年夜飯，一邊看春晚。

但春晚有些無聊，傅瑜沒有過往經驗，無從比較。

他只知歌舞雜技、小品相聲這些沒一個能把他和顧驚野逗笑。

傅瑜頓時不再拖延，當機立斷拉着顧驚野去放煙花。

轉瞬即逝的事物總是很美麗，令人神往。

傅瑜也不例外，他喜愛這種短暫絢爛的時刻，像燃燒極致的生命，又像狂熱迷幻的夢。

“真好看！”傅瑜喟嘆道：“要是可以一直定格在這最粲燦的一刻，該多好。”

可以抓住，可以據為己有。

顧驚野說：“司空見慣就不算好看了。”

任何事、物，一旦習以為常，便不覺珍貴，不再珍惜。

“哦。”

傅瑜不知想到什麽，神情微變，放完手裏的煙花，側過身問顧驚野：“你天天看我，是不是早就看膩了？”

夜色襯得顧驚野面容愈發冷峻而深刻，而不遠處的煙火光芒，不停地盛開乍現，于是乎，他的輪廓時明時暗，仿佛點染上忽閃的銀光，俊美得不似真人。

傅瑜癡迷地望着顧驚野，心髒彷如也跟着禮花劇烈地騰空，轟炸出巨響，再散落至無邊無際的晦暗空洞。

顧驚野低垂下頭，隔着半臂距離，打量傅瑜片刻，繼而緩緩張唇道：“你一直都在長大、變化。”

“傅瑜不是一成不變的。”

“真的？”傅瑜将信将疑，心情卻是肉眼可見地恢複。

顧驚野：“真的。”

看在這話份上，傅瑜勾唇道：“我去洗個澡，驚野哥哥，待會出來，還有東西送你。”

“等等。”

鑒于傅瑜總是會做些出乎他意料的事，顧驚野忙抓住傅瑜的手臂：“不準亂來。”

“你想哪裏去了，驚野哥哥。”傅瑜輕描淡寫地瞪他一眼：“我很正經的。”

“你最好是。”

傅瑜飛快洗完澡，裏頭套着一身黑色睡衣，外頭換上和顧驚野一樣款式的羽絨服，随即，他走到廚房，從冰箱冷藏櫃裏拿出一枚包裝精美的盒子。

路過客廳時，發覺顧驚野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正在震動個不停，傅瑜便過去幫顧驚野拿上。

誰知，屏幕忽而亮起，傅瑜便佯裝漫不經心地偷瞄一眼通知欄，居然有99+條消息。

下一瞬，傅瑜瞥見被擠至最上方的最新消息。

腳步猛地頓住。

【卓君然：驚野，除夕快樂，祝你來年事業蒸蒸日上，遠離煩惱，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笑我兩個兒子不懂常識呀，兩人沒過過年。

也不要問，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我認為，身在深淵的人是不會想看別人家是怎麽過年、怎麽貼對聯的。

刀子應該還有幾天，大家放寬心追！（也不是很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