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第21章 021
華城受強烈冷空氣影響,天色灰蒙昏沉,像是随時會飄落雨或雪。
傅瑜出門時,聽從顧驚野的要求,穿上鵝絨褲、長款鵝絨服和高幫雪地靴,脖繞圍巾、頭戴耳捂,從頭到腳都是黑白色系,裹得跟胖企鵝似的,身材嚴重“走樣”。
他雙手同樣戴着鵝絨手套,且大半縮在袖中,即便是這樣,指尖仍凍得發僵。
突然被撞,傅瑜雙手反應不利索,只能狼狽地用臂彎夾緊書本、攥緊包帶。
“呵,久聞大名,不如一見啊,傅瑜。”
來人語氣輕蔑,充滿挑釁:“真土,不知道顧驚野怎麽會跟你在一起。”
傅瑜聽言,垂首看向自己的裝束,确實不算多時髦。
但這些都是顧驚野前兩天新買的,這人居然敢罵顧驚野土!
傅瑜一轉眸,正欲發作,卻發現來人竟是多次令他如鲠在喉的卓君然。
對方音色和音響裏有出入,相貌中上,個頭比他略矮幾公分,約莫有一八零;打扮得要風度不要溫度,白大衣敞開,內襯黑衛衣,搭配修身長褲和黑色短皮靴,也就普通水準,為打擊諷刺他真是無孔不鑽。
傅瑜驀地冷笑一聲:“你還敢到我面前來吠。”
他朝着卓君然逼近一步,豔醢的眉眼下垂,無端透出幾分陰郁邪佞之感,這般直勾勾地盯着一個人時,宛若吐信的毒蛇。
卓君然下意識往後退卻。
可想到這人來人往的,無甚可怕,便站直身子,揚首挺胸道:“你只不過仗着在顧驚野身邊待得久罷了,他遲早會膩了你。”
“還有,我勸你不要想着腳踏兩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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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廢話。”
傅瑜打斷他,陰恻恻道:“對付情敵,我更喜歡直接動手。選個地方,放學後見。”
卓君然登時有點秀才遇上兵、“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受:“……你這麽野蠻粗暴,不太好。”
“被學校發現是會記過處分的。”
“那就找個隐秘的位置。”
傅瑜見他畏手畏腳,不免嗤笑道:“既然不敢,就別來找茬,顧驚野最讨厭你這種膽小怕事的孬種,滾吧。下次再敢挑釁,讓你後悔認識我。”
氣溫實在是太低,他站着不動,腳趾凍得快要麻木,得趕快去教室。
反觀卓君然,單衣薄鞋,似乎完全不怕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一種勇敢。
卓君然臉色微變,卻莫名敢怒不敢言,只不服地瞪着傅瑜。
随即,他跑開幾步,才回過頭哼道:“傅瑜,你別得意的太早,笑到最後才是贏家。”
傅瑜平靜地睨他:“你不想活了?”
尋常陳述的語調,卻給人一種鋪天蓋地的壓迫感,似這頭頂望不見日光的陰霾,籠蓋、壓抑在卓君然的心頭。
傅瑜立在那兒,磅礴廣闊卻陰沉沉的天地似與他相融,卻又不會被喧賓奪主,就像再厚重的着裝,也遮掩不住傅瑜濃烈昳麗的臉,以及通身孤僻憂郁的氣質……令人豔羨,又叫人忌妒。
卓君然咬咬牙,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最終轉身往班級跑去。
傅瑜亦加快步伐。
但在路過教學樓走廊處、用以正衣冠的全身鏡時,他倏地停下。
他褪下一只手套,拿出手機,将攝像頭對準鏡子拍下,而後也不修圖,便徑直把照片發給顧驚野。
【我這樣土嗎?】
這會兒顧驚野應當在開會,傅瑜便将手機塞回口袋。
進入大教室,暖風撲面而來,十分宜人,他坐到中後排,先卸下身上的保暖裝備,再迫不及待地看看對方是否回過消息。
【驚野哥哥:可愛。】
傅瑜自覺把這二字代入顧驚野的嗓音與口吻,臉頰瞬間充血發熱。
他笑眯眯地捧着手機回:【有人說我土。】
【驚野哥哥:眼瞎。】
【驚野哥哥:我買的,絕不可能土。】
傅瑜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兩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上課鈴響,教授踩着點進入教室,開始點名。
傅瑜便拿出電腦和書本,給顧驚野發一個系統自帶的小黃臉表情:【親親/emoji】。
又發:【準備上課了,驚野哥哥。】
顧驚野說他繼續開會。
傅瑜目光攫取着這句話,頓時怔忪住。
往昔顧驚野只偶爾回他個單字,或是通知他:忙,別發微信;像開會時給他回消息這種事,說是石破天驚也不為過。
一時間,傅瑜心中百般滋味,酸甜交織糅雜在一起,囫囵的理不清孰勝孰敗。
但他骨子裏冒出一股勁兒來,形同越挫越勇的鬥志,勢必要将這場長期攻堅戰的“戰利品”,納入餘生。
這日之後,是元旦三天假。
前兩天顧驚野不得空閑,傅瑜便正好着手編寫代碼,靳初那頭則是找人設計心音的産品效果圖和軟件logo。
顧驚野騰出假期最後一天,一大早便和傅瑜趕往華城郊區農村。
這裏早已形成別具特色的旅游業态,木瓦磚牆皆保留着最淳樸、傳統的鄉村風格,有些屋子還建造出土炕,此時嚴冬臘月,睡着剛好合适不過。
顧驚野定的這間房,便帶有土炕。
他和傅瑜将車上自帶的兩床被褥、枕頭抱進房間後,就跟着老板去體驗農村生活。
他們先是到大棚區摘蔬菜水果。
裏頭随處可見反季節品種,西紅柿、青椒、黃瓜……草莓、葡萄、水蜜桃,西瓜等等。
傅瑜負責采摘,顧驚野便跟在後面裝籃。
午飯前一個小時,他們又去養殖場捕捉禽類做葷菜。
但由于操作難度過大,傅瑜“窮追猛打”、整的滿頭滿身的羽毛,也沒能成功捉到一只雞鴨鵝;小兔子亦是狡猾,牛羊那類“猛禽”,更不必提。
他空手而歸,哭笑不得地站到顧驚野跟前:“驚野哥哥,好難呀。”
顧驚野眼角不自知地彎翹,幫傅瑜整理幹淨:“我來吧。”
而傅瑜猛地睖睜,近乎癡迷地盯着他看。
好一會,他才在顧驚野詢問的神情裏,張張唇道:“驚野哥哥,你剛才好像……笑了。”
“真好看!”
“是麽?”顧驚野擡手碰一下自己的臉,無所謂似地垂下手臂,徑自往入口處走。
“別去,裏面挺髒的。”
傅瑜怕弄髒顧驚野的衣服,便用尾指勾住他的袖口:“而且,你也沒有經驗,還是交給這兒的員工來吧。”
“我有。”顧驚野淡淡道。
傅瑜不禁疑惑地望他。
轉而陡然想起,顧驚野到裴家之前,曾經在福利院呆過三年——這是從裴梁打罵聲裏獲取的信息。而且,在裴驚野還沒長個頭時,裴梁曾多次揚言威脅,若是裴驚野不聽話,便要将他送回那個犄角旮旯的地方,讓他缺吃少穿、跟那些孤兒一樣養雞放鴨、沒有學上。
傅瑜知道顧驚野當初因何而隐忍下來,于他們而言,沒有比學習更好的出路。
但他從不知道,裴梁那些誇大其詞裏,竟是摻着諸多真話,顧驚野當真過過那般昏天黑地的日子。
或許還不止于此,回想起來,裴梁還曾說過,他的“白月光”沒有享福的命,在顧驚野六歲時,便突發疾病而亡……那麽福利院再往前的這中間三年,顧驚野又是過着怎樣颠沛流離的生活?
傅瑜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心髒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看向顧驚野捕捉家禽的動作,熟練而迅捷,可他看着看着,眼前便模糊起來。
待到顧驚野拎着雞鴨兔出來,傅瑜竟已是淚流滿面。
“哭什麽。”
顧驚野眉頭忽皺,将東西交給廚子,拉着傅瑜進屋洗淨手後,幽邃的雙眸中,映入少年淚眼婆娑的模樣:“傅瑜,你在同情我?”
傅瑜搖搖頭:“不是。”
他用手背抹去淚水,吸吸鼻子,頓然上前兩步,緊緊抱住顧驚野的腰身:“我在,心疼你。”
顧驚野欲推開傅瑜。
可臨抓住他的手肘時,卻又緩緩放下。
便是這時,傅瑜背後仿佛生出一雙眼睛來,竟預判他的動作,先于他手臂垂落之前,反拉住他的胳膊,環到自個的腰間。
“驚野哥哥,你也抱緊我。”
顧驚野身子微僵,抿住唇,然後慢慢把擁抱收緊。
懷裏的軀體不同于躺下時那樣柔軟,他們面對面站立着,傅瑜身上的肌肉是緊實的,腰肢也多幾分韌勁,但還是很好抱。
一室溫情。
半晌,門外忽然傳來一道腳步聲。
敲門聲繼而響起,老板娘的聲音緊随其後,卻沒進來:“兩位小夥子,你們下午想不想去池塘邊釣魚呀?”
“今天難得出太陽,是個冬釣的好時機嘞!要是去的話,現在就讓我家老爺子準備餌食啦。”
“想!”傅瑜忙不疊轉頭應聲:“吃完午飯就去!”
老板娘笑道:“正好讓老爺子帶你們去,他可是釣魚的一把好手。你們加油多釣幾條帶回去,每晚上熬一鍋魚湯暖暖胃,舒服的不得了!”
傅瑜溫聲道:“謝謝老板娘。”
“小夥子甭客氣,待會就開飯咯。”
早上的勞動成果,成為滿滿一桌美食,十足地道的農家味,鮮香得傅瑜快把舌頭給吞下去,他一邊不停地給顧驚野夾菜,一邊自己就着菜連着吃下兩碗用柴火燒的白米飯,才放下碗筷。
采摘的水果定然是吃不太下,傅瑜打算每樣洗一點,拎去釣魚時吃。
他起身時,似能感到腹部明顯微突,不由得撐着後腰、輕輕拍一拍肚皮:“驚野哥哥,你看,圓鼓鼓的。”
“你的錯覺。”顧驚野拉下他的手:“動作不雅。”
傅瑜蹭一下鼻尖,樂得一笑,便聽聞老板娘說:“小夥子你太瘦了,得多吃些營養的菜,好好補補身子。”
“還好吧。”傅瑜捏捏臉:“有肉的。”
顧驚野卻直接對老板娘道:“日後抽出空,我們就來這,還望您在節假日給預留一下房間。”
下午,晴空萬裏,驅走掉連綿多日的陰雨天,兩人跟随老大爺一起,足足釣滿一桶鲫魚方才回程;晚上,他們洗漱一番後,便躺到燒得暖融融的土炕上。
自帶的被褥被熏出好聞的氣息,傅瑜惬意地賴在顧驚野懷裏,拿出平板,播放提前下載好的電影。
“是同性題材的。”
傅瑜掀起眼皮,側仰着臉道:“我還沒看過,驚野哥哥,你看過嗎?”
“沒。”顧驚野毫不掩飾地說:“異性題材的也很少看。”
傅瑜聞言,不知想到什麽,趕緊撐起手臂,改為趴在顧驚野胸膛之上:“有個問題想問你,驚野哥哥。”
顧驚野:“問。”
“你第一個夢-遺的對象,是誰?”
傅瑜小聲問出口後,便一瞬不瞬地緊張凝視着顧驚野,像是怕錯漏掉什麽細節:“男性還是女性?”
顧驚野喉結滾動一下:“這個重要麽?”
傅瑜重重颔首:“很重要!不許撒謊。”
“我在觸摸你的心跳。”他煞有介事地手握成拳,将其當做聽診器,輕輕移動至顧驚野的心髒上方:“變快了。”
顧驚野便扣住他的手腕,聲色略為喑啞道:“別亂摸。”
“那你快如實坦白嘛。”
顧驚野與傅瑜無聲對視許久。
他遂迫不得已從腦中搜刮起最初始的沖動,似乎沒有根源、沒有具象,但又處處存有痕跡。
“男性。”
傅瑜幾乎在顧驚野吐出這兩個字的同時,追根究底地問:“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