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第16章 016
時針走過數字十一。
桌面上的香薰蠟燭,燃燒過半,中西混合的晚餐,冷過又加熱三回,蛋糕盒尚未拆去,玫瑰花束仍是鮮豔欲滴。
又過去兩刻鐘,傅瑜耐心即将耗罄。
他給顧驚野打電話,那頭卻依舊沒人接。
“嘟”聲結束,傅瑜方要再次撥打,手機信息通知欄處,倏地跳出一條校論壇提示:
【您關注的校草bot發布了新帖,快來圍觀叭~】
這是他後來為探聽顧驚野在校內的動向,另注冊的小號,未實名,只看不發帖。
傅瑜立刻點進去。
少頃,他神情突變,“嚯”地從座椅上起身,繼而猛然擡手扣住木桌邊緣,用力一把将其掀翻在地。
一陣轟然作響,滿桌精心準備的東西,瞬間化成一片狼藉。
可傅瑜情緒兀自爆發未歇。
他眼底猩紅,大口喘息,嘴唇與雙手止不住顫抖,渾身肌肉也痙攣一般,胸膛更是劇烈起伏。
“顧驚野!顧驚野……顧驚野!”
傅瑜魔怔似的,咬牙含恨地低喊着這個名字:“顧驚野,你居然敢……”
他在原地滞留許久,而後滿臉陰郁地走幾步,半蹲下,撿起地上裹滿湯漬與奶油的玫瑰,随即,一步步極為緩慢地進入次卧,最後終于洩氣,滑坐到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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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卧與搬進來時的布置,已截然不同。
實木大床換成低矮的榻榻米,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最裏頭,上面鋪着厚實綿軟的毯子;左邊靠牆是一套偌大的懶人沙發,近窗邊有茶桌、酒櫃、影碟架,右邊牆上懸挂着投影幕布。
不僅如此,屋頂與地面連接處,飄浮着氣球、拉花、氛圍挂燈,房間正中是玫瑰花瓣鋪就的愛心、摞在一起的禮物盒,以及發光的數字氣球。
然而,顧驚野根本不屑一顧。
既然如此,那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傅瑜拿起花束,近乎瘋狂地将一切全部砸毀,嫣紅的花瓣飄零一地。
期間,捆綁花束的帶子與包裝崩開,保濕花泥碎裂,九十九枝莖稈上的纖細倒刺,不分敵我地剌開傅瑜掌心細嫩的皮肉。
不知過去多久,恍惚間,外面似有動靜傳來。
傅瑜卻仿佛已精疲力竭,連根手指都擡不起來,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門縫。
-
顧驚野放下包,在玄關處踢去皮鞋,換好拖鞋後,穿過客廳,徑直往衛浴間走去。
可餘光瞥見餐廳時,他腳步驀地停下。
桌椅倒塌,陶瓷質地的碗筷碟勺盡數稀碎,與飯菜酒水蛋糕蠟燭等混雜成一團。
其中一盒香薰,滾落歪倒至角落,一豆小小的火苗未熄,釋放出草莓味淡香,但在氣味沖鼻的餐廳裏,卻發揮出相反效果來。
“傅瑜。”顧驚野沉聲喊道:“出來打掃幹淨。”
無人回應。
顧驚野遂推開主卧房門,裏面同樣空無一人。
他又折身将書房、陽臺、衣帽間、兩個衛浴,通通找一遍,都沒能找到。
顧驚野不禁皺眉。
他不虞地拿出手機,撥給傅瑜。
鈴聲伴随着震動,在餐廳那堆狼藉中響起。
傅瑜沒帶手機。
顧驚野稍稍怔住,片晌,倏然大步往外走。
他邊給小區保安室打電話,邊打開客廳與門外的監控錄像,倒着加速回放。電梯信號不佳,他沒有乘,直接走的樓梯,下至一樓臺階時,由于看視頻、穿拖鞋,腳下沒踩穩,險些摔倒。
上車後,他從保安那得知,傅瑜下午回來後,便再沒離開過。
正是這時,一襲白西服的傅瑜,出現在鏡頭裏——他手裏拎着火紅的花束,于次卧“倒退”至餐廳。
次卧。
顧驚野唯獨不曾尋找過的地方。
并非他刻意忽略,搬來金渠公寓後,一直與傅瑜同居,次卧便處于閑置閉鎖狀态。
顧驚野重新回到樓上。
他冷着臉推開未關緊的門縫,只覺一派死寂沉沉,窗簾合攏着,客廳燈光瀉進來,隐約能看到地上隆起不規則的一塊,像僵掉的屍體、矮小的墳墓。
顧驚野摸索着打開燈。
黑暗乍亮,躺在裝飾品殘骸裏的傅瑜,猛地撞入顧驚野的視野當中。
顧驚野瞳孔一瞬間緊縮。
白色毛毯幾乎與傅瑜融為一體,只有黑發黑眸、遍布血跡的雙手,格外紮眼;但他周遭滿是凋謝的玫瑰花瓣,便也辨不清毛毯上和手心那些,孰是花、孰是血。
有種幾近淩虐的死亡美感。
鮮活與死氣,枯敗卻明豔,矛盾但又和諧地凝在傅瑜身上。
“傅瑜。”
顧驚野聽見自己顫聲沙啞地喚道。
但對方紋絲不動,顧驚野不由步履僵硬着走至他跟前,單膝跪下來,将人抱起放到沙發上。
碰觸到傅瑜頸項溫熱的皮膚,顧驚野從進門起便繃緊的呼吸,終是松緩下來。
“傅瑜,你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話落,傅瑜黯淡無光的雙眸,如同年久生鏽的鏈條,緩緩轉動一下。
随後在觸及顧驚野的面容時,他幹涸的眼眶裏,忽而滾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
顧驚野頓時煩躁道:“不準哭。”
傅瑜慘白的臉上,用力擠出一點笑容,聲音嘶啞地說:“我沒哭。”
“顧驚野,我好像生病了。”
他說着,無聲地流淚,水跡沒入鬓角。
然後慢慢擡起手,按着心口的位置:“這裏好疼,我想去醫院,還想去殺了卓君然,但我好像……有點走不動。”
顧驚野迅疾扣住他的手腕。
只見傅瑜指縫、手背,還有細長的指尖全是血,翻過手掌,是密密麻麻的傷口,或淺或深,許多花刺還嵌在皮肉裏,很是觸目驚心。
顧驚野放下他,轉身往外面拿醫藥箱。
快走出門時,他聽到傅瑜問他:“顧驚野,和卓君然一起過生日開心嗎?”
“如果我對卓君然動手,你會維護他嗎?”
顧驚野腳步未停,拿來藥箱後坐到傅瑜身旁,邊用鑷子挑花刺,邊才說道:“我沒有單獨跟他過生日。”
傅瑜似是對此厭惡至極,渾然不覺疼痛,表情木讷地望着顧驚野:“論壇,有照片。”
“學生會老成員組織的聚餐,我前後只待了十分鐘。”
“十分鐘也是去了的。”傅瑜阖上眼:“我等你六個小時,也沒等來你一分鐘。”
“只要不是被迫跟我在一起,你應該都挺開心吧,顧驚野。”
空氣變得沉寂。
顧驚野沉默地給傅瑜傷口消毒處理,包紮好之後,他方才淡聲說道:“沒什麽開心不開心的。”
“今晚先忍一下,別洗漱。”
傅瑜翻轉過身,背對着顧驚野:“我想睡了。”
“在這裏睡。”
顧驚野聞言,靜站片刻,抱來一床棉被,給傅瑜蓋上,便等同于默許對方的分居行為,或者說是冷戰。
之後,顧驚野輕手輕腳地開始打掃次卧和餐廳,完事時已經淩晨兩點。
燈光全部熄滅,傅瑜卻幽幽睜開眼睛。
整夜未眠。
他沒辦法在短期內,遺忘掉空等一場的失落感,即便他已經失落過很多很多次。
可這回,傅瑜總覺着是有某種不同之處的。
比如,他過去沒等來顧驚野,彷如烈日炎炎沒等到解暑的冰甜西瓜,但他還可以吹空調、喝涼水,最多只會為沒嘗到清脆爽口的西瓜,而略有遺憾。
如今,他不想再吹空調、喝涼水,不在意冰西瓜口感如何、能否解暑,他心裏只裝得下一個西瓜,他只想他挑中的那個西瓜,也願意讓他嘗。
讓西瓜願意,多麽天方夜譚。
所以,顧驚野背棄協議、背叛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卻讓他如鲠在喉。
這輩子再也不要給顧驚野過生日了,12月6日,永遠的恥-辱-日,傅瑜怨憤且報複地想道。
就像他的十八歲生日那天,顧驚野随意送他一件禮物便敷衍了事一樣,他也可以學着如此。
翌日下午,設計競賽的結果公布。
全國共計兩萬多名參賽選手,傅瑜脫穎而出,獲得特等獎;其餘三個獎項按比例設置,人員分配數量較多,因此,華大其他參賽選手,至少也是二等獎。
而獲得高名次的六人,将組成兩支隊伍,再繼續沖刺中國、亞洲區的團隊競賽。
傅瑜拿到獎杯,卻毫無雀躍之感。
——他雙手受傷,耽誤訓練,不僅被教授劈頭蓋臉“痛罵”一頓,還因在食堂打飯時,沒端穩餐盤燙到手腕,回去又被顧驚野斥責太愚蠢。
舊傷未愈,又添新痕。
好在,燙得不算嚴重,紅熱持續兩天便消褪下去,且傅瑜并非疤痕體質,花刺戳破劃傷之處,在塗抹一段時間祛疤膏後,慢慢有所恢複。
只是掌紋變得斷斷續續,雜亂不堪。
聖誕與元旦将至,華大校內氣氛,再次熱鬧起來。
聯歡晚會、化妝晚會、聯誼會、美食彙等等,各系活動不一。
傅瑜就好似一位看客,歡鬧永遠是別人的,而他從始至終格格不入。
平安夜這天。
傅瑜跟往常一樣,進教室上專業課,他剛要把書包放進課桌裏,便感覺到一股阻力。
一垂眸,十幾個盒裝的平安果,将他的桌肚塞的滿滿當當。
表白和祝福的小标簽,挂的明目張膽。
傅瑜一怔。
表情些許茫然,也有些許意外。
以他和顧驚野戀情的知名度,任何一方出現這種觊觎者,都純屬是對另一方的挑釁。
這些人是覺得,他們比顧驚野優秀嗎?
傅瑜将它們全數掏出,準備放到講臺旁邊的備用桌上,以便他人認領。
旋即,他聽到後座的班長笑道:“傅瑜,我聽說還有男生偷偷給你塞了平安果哦~”
“你想不想知道是誰?”
“謝謝,不想。”傅瑜果斷地說道。
班長見他要走,趕緊叫住他:“诶,傅瑜你等等。”
“晚上我們系和醫學系,要一起舉辦聯誼晚會,特別熱鬧。”她笑着說道:“最近見你心情不好,想不想散散心?說不準利用得當,還能促進你和男朋友之間的感情喔~”
此言仿佛擊中傅瑜的七寸命脈,他登時折回頭,看向個子嬌小的女班長。
女班長推推眼鏡:“傅瑜同學,我代表信息工程聯誼組織部,誠摯邀請你的加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