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莉莉安(10)
莉莉安(10)
莉莉安的日記(選段)
中考的時候交了白卷,把爸爸氣得要死。然後爸爸學聰明了,不讓我再參加什麽考試,而是直接捐了兩棟樓,直接讓我去了武器研究院,打算等我讀完了,讓我回來繼承家業。
我才不想去——這個是為了氣父親說的,但看着父親衰老了很多,我還是把話給憋了回去。
公司最近開了新業務,武器生産,這是用那原始森林的土著小孩做的槍嗎?我批判爸爸的非人道主義。爸爸說:他們罪有應得。因為我就是被柯西島的人給綁架的,差點被撕票,還是父親聯合政府的人才把我救了回來,爸爸一直不喜歡政府的人,卻為了我低頭,我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身上全是傷,好不容易才救回來。
好消息是我活下來了。
壞消息是我腦袋磕着了失憶了。
即使X光上,我腦袋上沒什麽特別嚴重的傷痕,起碼沒我身上的嚴重,父親再也不準我去南部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傭人說我在北方的時候,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在南方,逃課,罵人,打架鬥毆,夜不歸宿,和男人鬼混。
我十分迷惑,就算那幾年我确實很容易罵人,也不至于打架鬥毆吧?簡直是诽謗我,和男人鬼混?我問父親,我交男朋友了嗎?沒有。父親對我說,那說我鬼混個什麽?
我換了個新手機,我之前的手機丢了,為什麽沒有手機電腦的同步功能?不然的話我就可以知道那幾年我在雷文過的怎麽樣了。
刺客系列新游戲發布,買了一部,這才發現之前的全系列都已經通關了,看來傭人說的确實沒錯,我高中天天打游戲。
我會去新的城市,去研究院,會有新的朋友,抑或是戀人?
可為什麽我如此難過?
我不難過了,快開學了,這次我沒有逃學。畢竟我對這個研究院很感興趣。這個地方非常适合做理論研究。于是為了我的光輝未來,我踏上了去研究院的路,父親送我去上學,船開的時候,父親對我揮手告別,我眼睛有些酸,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其實我愛父親。
開學的時候遇到了比我大一屆的學長,父親說,我被綁架的時候,就是這位學長救的我。于是我對他十分有好感,我們一起上課,做實驗,參加院裏的聚餐,旅行,後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問他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我,他說,在那邊島嶼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就很喜歡我。
也許是離開了家裏,也許是大病初愈,死裏逃生,也許是學到了喜歡的專業,也許是遇到了喬,我的心情十分好,再也不罵人了。
Advertisement
喬一語道破天機:你之前心情一直很差,是覺得你父親一點也不愛你,然後你意識到,你父親很在乎你,心情就好了。
啊,原來考試交白卷,離家出走,罵希琳阿姨,不理安琪,獨自一人跑到南方,都是叛逆舉措,十幾歲的時候,就是那麽容易生氣,渾身帶刺。
公司在轉型,爸爸和政府的人以我被綁票為契機開始合作了。我上了研究院後,爸爸經常給我打電話,也許是我差點被人撕票死了吓到了,開始關心我的生活。每當我因為母親的事情生氣想罵父親的時候,喬都會在其中調停我們的關系。
“表達愛是個好習慣。”喬對我說:“你們明明都很在乎對方,卻又誰都不說。”
這就是我很喜歡喬的一點,喬坦率又真誠,幸福又滿足,他的自我十分穩定。
而我就總是很容易焦躁,
可怎麽都沒辦法和父親和好吧?他那麽對我的母親。
有時候我會做惡夢,喬就一直在床邊守着我,我每次醒來都會看到喬,也許是時間久了,形成了條件反射,每次感到害怕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想起喬的臉,然後我就一點也不怕了。
今天遇到了一個人,長得特別好看,該不會是哪個明星來這裏拍攝吧?也許是發現了我在看他,他向我走過來,叫我的名字,
我問他是誰,他似乎有些難過,“莉莉,不記得我了嗎?”
我沒有見過他,因為,如果我見過他的話,我一定會記得他。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尤其是那雙綠色的眼睛,過目不忘。
我說:“也許你認錯了人了。”
今天和喬去了一個翡翠展,講解員說,這世界上最美麗的綠色,我下意識的否認,這才不是。
喬好奇地問我:世界上最美麗的綠色,是什麽呢?
是什麽呢?
我想不起來。
出任務,解決了危險分子,領隊查看傷口,很驚訝,莉莉殺人的手法專業過頭了呢。
難道是我殺手系列的游戲玩多了?
出任務,隊友中毒了,我一點事也沒有。好強的抗毒性,領隊感嘆。任務結束聚餐,踩雷了一家餐館,吃完拉肚子。薛定谔的抗毒性。
我身上有一些傷痕,現在都成了淺淺的白色斑痕,父親說,我之前和別人打架鬥毆,還被人捅了。雖然不顯眼,但看着太醜了,我去預約了祛疤手術,手術很順利,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激光延着我的疤痕,閉上眼睛,我好像看到了刀,蔚藍的天,廣袤的森林,濃郁的綠。
那是什麽地方的森林?
研究院的樹木,都未曾有這樣濃重的綠。
視線翻轉,一條紅色的龍也和我一起倒了下來。
真是奇怪的夢呢。
難道最近游戲打多了?
洗漱的時候我撩起上衣,我的疤痕消失了,不知道為什麽我哭了,好像随着傷疤洗去,我的一部分過去也随之消亡了。
我回家了,我發現父親老了很多,滿眼都是疲憊,我很難過,有時候我會想變回孩子,并不是可以不去上學,可以任性考試交白卷,可以離家出走,可以荒廢學業,揮霍青春,可以放任自己受傷,而是當我年紀還小的時候,父親還年輕,雖然脾氣暴躁,但強大,自傲,無所畏懼,無所不能。
收拾以前的東西,發現沒看完的書裏夾着一首情詩。
愛?我曾經愛上過什麽人嗎?
如情詩寫的,如花園的薔薇,如末世的最後一首詩?
為什麽我的書櫃會有幾本詩集?明明我從來都不喜歡讀詩。
如果我真的愛過一個人,是暴露自己的悲觀,而他依然說,能遇上莉莉,真是太好了?是真正成長之前的打發時間?是試探?那麽喜歡我?我可是很危險的。為什麽有他這麽美好的願望呢?只想小城鎮,家庭,孩子和狗。
我們結婚吧,莉莉。這麽早嗎?廣袤的森林中,她墜落。而他綠色的眼睛沉靜又冷漠。老師說,對愛多一些信心。可你看人生這麽長,世界這麽廣闊,有什麽事情在十幾歲時是永恒的呢?他否認,愛上你的時候就是永恒,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我都會想起這種愛戀的感覺。我不需要任何朋友,也不需要任何人,我只要我們的愛停留在這小小的方寸間。
我忘記了什麽?
我忽然難過。
畢業那年,我收到了一份工作邀請,外派柯西島。
老人說:“這次召你們過來,是為了搞核武器。”
我歪頭,問喬:“我會嗎?”
喬說:“你會的。”
最近恐怖襲擊一波接一波。
我和父親,喬,還有研究院的同學一同來到了柯西島,共同推進柯西島計劃。
柯西島是一個原始的,人類未涉足的島嶼,這裏的土著人生活在被森林包圍着的城鎮。
他們依然相信魔法和神靈,相信萬物有靈,相信這片森林是活的,森林會守護他們的安全,免受外界的入侵。他們有原始信仰,人類最初的信仰,母神信仰,他們認為是柯西島的長老孕育了萬物。但社會組織上卻又不是原始的母系社會。他們記得早已被我們忘記的事情,森林,河流,天空,神明。
而我們離這些東西太遠了。
我們在鋼筋水泥裏生活。
他們的确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有關于自然,随便拉一個柯西島人出來,都比大學專業的懂得多。
柯西島的生态十分完整,甚至有外界因為人類的過度捕殺滅絕的生物。這是實在是太美了,不由得讓我思考,柯西島計劃,真的是正确的嗎?
父親說,柯西島的人很危險,但他的眼睛像是泉水,罪犯?他肯定不是,亡命徒的眼睛裏都藏着殺意。
他說,他是那年第一波被救濟院撿到的孩子,于是名字以A開頭。他說他的朋友們都叫他船長,因為他小時候,很喜歡海賊王的漫畫,他希望自己也可以和路飛一樣,揚帆出航。他已經有了船醫,戰鬥員,廚師,船匠,還需要一個航海士。他對我說,他小時候,望着海,看着浪花從天的盡頭推過來,就在想,這潮水,能不能也把外面那個未知的世界推過來?
然後你就來了。他看着我說,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我們聊了很多事情,從童年到我研究院畢業成為探員,我說起我小時候學畫畫但是半途而廢的事情,他鼓勵我重新拿起畫筆,畫什麽呢?我想。就畫柯西島吧,他這麽提議。
重新拿起畫筆的感覺不錯,沒有我想象中的可怕。阿什利帶我逛了柯西島的很多地方,柯西島并不是一座很大的島嶼,從東到西,開車一小時,就可逛完全島。于是我想起一個笑話,柯西島的首都是柯西。哈哈。他帶我去了教堂,去了他們小時候會尋寶的垃圾站,他說,他就是在這裏撿到的海賊王,之後一直沒有看到結局,我說,這個漫畫現在還在連載,出島後,就可以接着看了,他帶我進入森林,他說,這片森林裏,有的怪獸看着很可愛,卻很兇殘,哪種蘑菇有毒,哪些果子可以吃,他總是會先吃,證明沒有毒,才會給我,他真的是個很禮貌的人。
他身上有一股青草的味道。好像他就是由這些做成的。
他聞起來又像荒原上的風。是野外的味道。
有事會突然出現,像是森林之子。
他的眼睛總是很平靜,像是早就在宗教中通曉了世上的真谛,毫無疑惑。
意料之中,柯西島人對阿什利的評價都很高,他為救濟院的新兒童洗禮,為新人主持婚禮,他過着簡樸的教士生活。他的嗓音捕捉信徒的心靈。不論多高深的道理,他都可以講的簡單易懂。
“他就是有這個魅力,”有人說,“因為他是阿什利啊!”
他是一個強大又溫柔的人,他對救濟院的孩子解釋問題,雖然年長,卻始終有股小孩子氣,孩子們都喜歡阿什利。
我時常覺得阿什利出生在柯西島可惜了,如果他出生在大陸,哪怕是最普通的家庭,他都可以去最好的學府讀書。父親說野蠻人就是野蠻人,一點規矩都不懂,于是他還真的去翻書,學習禮儀。我說,誰會在意這些呀,我從來都不在意,阿什利是最了不起的人,他笑着問我說,有多了不起?比蓋茨比還要了不起?我說,是的,比蓋茨比還要了不起,你是了不起的阿什利。
我想招募阿什利加入高等研究院,但他拒絕了,他說:“我完全不适合大陸的生活,比起歌德,我還是喜歡柯西島。”
阿什利是一個好船長,也是柯西島的船長,他總是和我探讨如何才能讓柯西島的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只畫風景畫未免有些過于單調了,我想嘗試人物畫,我拜托阿什利當我的模特,我畫了很多他的肖像畫,越畫越上頭——太好了,我還以為塞洛的傳承就要這麽斷了。
某些意義上我很感謝阿什利,因為阿什利讓我找到了我忘記了,遺失的自己。
……
……
研究院的同學對新聞的反應各不相同,我對報紙上對我诽謗和攻擊感到十分震驚。媒體把我翻了個底朝天,甚至扒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說我的格鬥技巧怎麽這麽專業,原來不是父親教的,是我那幾年在南部阿薩辛的殺手學校學的。
有同學和我說,報紙甚至把我高中時期的男友都扒出來了,但有關自己的報道我已經看的夠多了。
希望不要打擾他的正常生活。
政府考慮到輿論也開始調查我,我們住這麽偏遠都有媒體堵過來,喬回應媒體說我并非對國家不忠,我只是個和平主義者。
我吐槽:如果政府願意把調查我的經費放在支援柯西島的人道主義事業上,世界早就太平了。
喬不讓我再看新聞了,他認為度個假對我的精神狀況會很有幫助。于是我們去了家族的郊外別苑。
這裏十分漂亮,好像又回到了我的童年時代。
父親和喬都一致認為我退出柯西島計劃會比較好些,我也這麽覺得。
可雖然這麽決定,能不能脫身還要取決于政府那邊的調查結果。
我很受打擊,除了等待政府的裁決,無能為力,但又不得不表現鎮定。
政府指派探員對我們進行監視,擔心我會出逃。
出逃?去哪裏?到外面迎接那些诽謗嗎?
那時我總覺得我過不了這一關了,輿論不會讓這個案件悄無聲息地結束,我十分消沉,有時會很暴躁,而喬對我總是很耐心,他總能将我的情緒平複下來。
每當我看到他,我就會平穩下來。
我已經不記得上次我這麽放松是什麽時候了,喬給了我安寧,讓我遠離了那些傷害。喬是我安全的避風港,也是那以後,我才知道喬有多麽寶貴。
長得帥不過是喬最不值得一提的優點罷了。
喬最有魅力的地方還是在于他的責任心與愛。
我記得那種包容又平和的感覺,希望日後,我也可以如此對待他。喬的愛如神明一般庇佑着我。那種愛讓我充滿勇氣,讓我可以面對外界的流言蜚語。後來我生氣的次數越來越少,爸爸也放下了一部分工作陪我,我想我和爸爸和好了。
父親的生意好像出了點問題,但沒有告訴我,也許是不想我擔心。安琪好像有了喜歡的人。生活正好,一切都步入了正軌。父親把公司大部分股份都留給了我,卻沒給希琳阿姨多少,我想父親比希琳阿姨大了那麽多,脾氣又差,近幾年身體不好都是阿姨在照顧,怎麽這麽摳?父親沒說什麽,從母親到希琳阿姨,父親對妻子的态度如出一轍,哦,不對,父親和席琳阿姨一直都沒有結婚。
我要結婚了。
訂婚宴上,我見到了一個長得十分好看的男人。
起先他只是一個長相很普通的男人,然後他單獨邀請我談話,在花園裏,面部肌肉變來變去,成了一個十分好看的男人呢。
這不是世上最美的綠色,世上最美的綠色是……不知怎得,我忽然想起和喬以前去的珠寶展上,我下意識說的話。
現在我知道了,世界上最美的綠色,是他的眼睛。
我終于見到你了,他對我說,不知為什麽,我有些難過,我問,我們之前見過嗎?他沒有回答,似乎也有些難過。他說,我不在賓客名單,但又想見莉莉,只能這麽進來了。這一幕,我想了很久,我一直希望可以再見到你,觸碰你,你怎麽能忘記我,這麽多年,從未想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