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莉莉安（1）
莉莉安（1）
夢是此與彼的交接，是現實的反映，也是內心的願望。她看過大衛林奇的夢境迷宮，也看過諾蘭的多重夢境。
夢不論好惡，醒來終會消散，但最奇異的莫過于清醒的醒來時，混淆了夢境與現實。
事情起于最近總是在做的一個夢。
夢中的世界光怪陸離，像是RPG游戲中的奇幻大陸，有歐洲的建築，安詳的小城，有軍事學校，有繪畫與雕塑，有原始廣袤的森林，以及生活在其中的未開化的土著人，又有現代的摩天高樓。現代？可又沒有和平，飛機轟鳴而過，蘑菇雲升上天空……宛如不同時代平鋪在她眼前。
夢中的她，獨自在深山老林，但這次夢境，卻與以往的有所不同，依舊是同樣的場景，卻多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從彌漫着濃霧的森林裏慢慢走出，他身形修長，步子緩慢，濃霧漸漸變淡，他的臉龐也慢慢清晰。
黑色的短發沾着霧氣，皮膚白如月，黑瞳如墨，嘴唇帶着輕輕的微笑。
他走到她面前，她也終于看清了他的樣貌。
他的眼睛很黑，卻感覺不到陰暗，如黑金石，像夜色裏的河流，清澈通透，也像無害的食草動物。
他笑得雲淡風輕，她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她覺得自己該醒來了，卻并沒有。
她動彈不得，不，應該是說，她沒有思考要有任何動作，夢境中的一切都是緩慢的，尤其是思緒，她從未在夢中思考過。
她與他對視，許久，那個男人擡起手，撫上了她的臉龐。
冰冷的觸感通過面部傳入大腦，又由大腦傳入全身，她忽然驚醒，喘着氣，額上滲出了冷汗，就像每次做噩夢醒來時一樣，但之前說了，這次夢境，與之前有所不同，她醒來了，眼前卻依舊是夢中的世界。
她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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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聽到心髒極速的跳動。
她很慌張——而眼前的男人面不改色，她試圖挪動身體，或是說些什麽，但腦子一片空白，直到男人伸出手，黑色的眼睛露出殺意，她下意識地閃躲，身後卻是懸崖，他的手按上她的肩膀，猛地一推——
她向下看去，延綿不絕的黑森林籠着重重霧氣，細聽起來還有野獸的吼叫。
她向上望去，男人的嘴角依舊含笑。
莉莉安摔暈了。
先是身體懸空，之後加速墜落，幢上一塊石頭，在山坡上滾了幾圈，最後又撞上一塊石頭。
她記得有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她來到這片大陸不久，和兩個男人爬上山頂，側立懸崖，品味着原始的山脈和森林，沒注意到身後早有人跟蹤他們。
只是那次，那個人還沒有露出獠牙，将她從山頂推下去。
血黏糊糊的糊住莉莉安的視線。
她艱難的撐開眼皮，只看到白色月影下身形如林中精靈的青年，腦子裏一片嘈雜。
不知道過了多久，莉莉安從黑暗中睜開眼睛。
耳邊，昆蟲活動的聲音，越發清晰
莉莉安伸手，只碰到地上的雜草和碎石子。
腦袋一片混亂。
臉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莉莉安抹了把臉，慘白的月光使視線清晰了那麽點——她手掌上是凝着黑暗的鮮紅。
“嗯？”
帶着不解的疑惑聲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
那聲音輕輕的，莉莉安卻聽得清晰。
莉莉安移開手掌，眼睛往上擡，所看到的景色卻讓她瞬間失了神。
長發美人站在懸崖上，黑發飄揚。
月光下，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月色慘白，莉莉安看不清他的臉，卻感受到他森林般幽深的眼神。
“啊，趕上了，謝天謝地，你沒有死。”黑發美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從山崖跳了下來，落到她身前。
輕如蝴蝶。
“果然還是心軟了嗎？嘛，這樣的話，就好辦多了。”美人聲音輕輕冷冷，自顧自的說。又看着她略帶迷茫的眼神，思考：“你吸入那片霧了嗎？哦~不愧是莉莉，這到是最好的脫身的辦法呢，畢竟莉莉最重要的東西都在腦子裏呢。”
說着，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
盒子在月光下猩紅如上好的紅綢。
“哦，對了，我按照你的偏好定制了一個戒指，不過我們很久沒見了，我不太清楚是否合适你的尺寸。”男人半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腕。
男人的手骨節修長，俊秀如竹，觸感冰冷如玉。
手臂在月光下白的發亮。
莉莉安擡眼，看到了男人的臉，被男人那雙幽暗如森林的眼睛吸了去。
男人的眼睛很大，眨着濃重的綠，如質地上好，沒有一絲雜質的翡翠。
男人擡起她的手指。
莉莉安這才發覺，她的左手無名指上，帶着一個鑽戒。
鑽石在黑夜裏閃着光亮。
好漂亮……
莉莉安想。
可下一秒，就被男人的鑽戒閃瞎了眼，她手上的戒指比起男人盒子裏的，簡直是星星和皓月。
男人脫下她無名指的戒指，将大塊鴿子蛋推到她的手指第一節，“啊，果然有些小了，莉莉成年後還在長身體呢。”男人退回戒指，站起身，說，“我回去就讓人改一下。”
“等一下。”莉莉安虛弱的開口，叫住正要離開的男人。她擡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指着男人的手掌，說：“我的戒指。”
那本該在她手指上的戒指，也被男人一并帶走。
“啊，這個啊。”男人意識到，拿着她的戒指，問她：“莉莉想要這個嗎？”
莉莉安點了點頭。
男人的眼睛變得陰沉，他的聲音好似冷了一個度：“這種不值錢的東西，根本不适合莉莉。”
可鑽戒，本來就不是能用價格衡量的東西吧？
“莉莉現在身無分文了哦，這個戒指，我可以高價回收，莉莉開個價吧，不管多少錢，我都可以出。”男人的聲音帶着誘導，莉莉安想：鑽戒是流通性很差的貨物吧？帶過的戒指還可以再賣掉嗎？就算能賣掉，也是打骨折，哪有高價回收的道理？
莉莉安微微搖頭，拒絕了。
男人對她的答案，嘴角帶着不悅，“那好吧。”他把戒指扔了下去，朝莉莉安的方向——扔得很精準，正好砸在莉莉安的臉上。
莉莉安閉上眼，疼得哼出聲。
“很疼嗎？”男人沒有離去，問她。
她從山上滾了下來，早已疼到沒有知覺。
“以後的路，會很辛苦的。”男人看着她，說，“慢慢死掉很痛苦吧，要我幫你一把嗎？費用是你的戒指。”
他指了指她戒指的方向，指甲變得尖利。
這次，男人不僅打她戒指的主意，還在打她命的主意。
她為什麽沒摔死？這個男人是誰？
至于男人的提議……
莉莉安思考了下，搖了搖頭，“不了，我比較傾向于慢慢死。”
“哦。”他明白了，帶着可惜的聲音飛走了。
對，飛走了。
飛走了？？？
男人不見了。
耳邊只剩下風和昆蟲的聲音，還有某種含糊在喉嚨裏的，野獸般的聲響。
救護隊是不可靠的，經歷以上場景，躺了許久的莉莉安得出了這個結論。
莉莉安開始思考人生。
半天前，她從山頂上摔了下來，不，被人推了下來。
救護人員半天沒來，于是她又在黑夜裏醒來，依舊是那個摔下的姿勢，腰酸腿痛，頭上凝着血。
她看見一個長發美人，聲音卻是男的，自顧自的說着她聽不懂的話，想拿走她的戒指。
他還想順帶送她一程，但收費。
他的種種行為莉莉安都不能很好的理解，只有在聽到收費這兩個字的時候莉莉安才有反應。
莉莉安拒絕掉了。
一是莉莉安實在沒辦法花錢送自己的命，二是她覺得她還不該死。
莉莉安終于起身。
環顧四周。
她在一個山谷中，除了頭頂的一片月光外，全是黑暗。
偶有昆蟲鳴叫聲，帶着尖銳與急促。
莉莉安看不清四周，只好一邊摸着樹幹一邊找路。
她心裏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然後被她瞬間否決了。
……沒那麽戲劇性吧。
莉莉安走了好一段路，還是分不清東西南北。
這深山老林的，到底要怎麽出去？
要不再睡會兒等天亮再走？
就在莉莉安這麽想的時候，粗重的呼吸聲伴着樹枝被踩斷的清脆聲響傳入耳朵。
莉莉安一驚，從上到下打了個寒顫。
不會吧？
莉莉安扭轉忽得僵硬的脖子，戰戰兢兢的看向後背——眼睛閃着綠光的大型動物張着大嘴，口水流到地上，一雙發光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她的腿一下子軟了，癱在地上，下一秒又迅速地爬起來，向前橫沖直撞。
身後的狼及時反應她的動作，緊随其後。
莉莉安又摔暈了。
沒錯，她又從一個山坡上滑了下來。
這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就在斜上方挂着，陽光不算強烈，透過層層樹枝斑駁的灑在身上。
還挺暖和。
于是莉莉安眯着眼享受了會兒。
這次沒有上次驚悚，沒有把他推下山的人，沒有要命的美人，也沒有狼。
對，說到狼，昨天晚上做了個夢。
莉莉安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頭狼，在森林裏，在月光下穿行，踩過樹枝與昆蟲，跑到山崖的頂峰對月長嘯。
她嗷了一嗓子後，開始觀察地形。
懸崖不遠處，高大杉木掩映間，有一棟別墅，也許用別墅這個詞形容太小了，城堡？那又太大了，像是莊園，電視劇中老貴族居住的郊外莊園。
那莊園高大的鐵門半掩。
她穿過鐵門，沿着直通主宅的路奔跑。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只是被一種誘人的味道吸引過去。
主宅的大門同樣半掩着，她貓着腳，小心翼翼的扒開了門。
裏面的景象着實恐怖，地上，牆上，還有長長的桌子上用來裝飾的白玫瑰上都是血，幾個女仆執事打扮的傭人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倒在地上。
他們早已斷了氣，致命傷口處的鮮血還很新。
她覺得那很惡心，肚子卻餓極了。
但她還是克制住了饑餓感。
人可不會單純的只被欲望驅使。
她爬上樓梯，沿着一路的屍體走。
地上的鮮血打濕了她的毛發。
她的肚子愈發的餓。
她停在一扇黑色的，高大的門前。
大門緊緊的關閉着。
但她知道，門裏面沒有上鎖。
她立起身子，扒開門。
更濃郁的血腥味伴着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富麗堂皇的房間裏，窗戶大張，染血白色帷幔順風飄揚。
屋子的中央有一張大大的辦公桌，桌後黑色皮椅上坐着一個男人。
男人垂着頭，血還在滴，在腳下彙成一片湖泊。
兩扇巨大窗戶外的蒼白月光使他的臉隐在一片黑暗中。
她十分冷靜，并沒有因恐懼而退縮，而是盯着男人胸口的血跡。
那是精準，克制，絲毫不拖泥帶水，完美，專業的殺人手法。
稱不上好夢。
莉莉安終于坐起身，低下頭看自己。
她穿着一件黑裙子，裙角已經破了——應該是被樹枝挂斷的。
小腿形狀優美，修長又白皙，皮膚好得幾乎看不見毛孔。
對了，她長什麽樣子來着？
這副身體是她的嗎？是她死了，這副身體的主人也死了，她借此複生了？
還是她被人陷害，失去了所有記憶？
她是什麽人呢？
莉莉安搜遍全身，沒找到有價值的東西。
黑裙子白皮膚，還留着一頭黑色微卷的長發。
長什麽樣子？
看不到。
莉莉安站起來，四處觀測。
前後左右全是灌木森林雜草，毫無線索。
最後放棄掙紮，交給了直覺。
她按照夢中的路，走到了那座山崖，極目遠望，看到了那座莊園的塔樓一角。
莉莉安繼續按照夢中的路走。
和夢中景象一模一樣，只是夜晚替換成了白天。
這算什麽？
預知夢？
莉莉安走到鐵門前。
鐵門半掩。
莉莉安推開，鐵門發出吱啞聲。
像昨晚一樣，她沿着通向主宅的路走。
推開門，看到了和夢裏一模一樣的景象——大廳，走廊，花園，甚至牆上的壁畫，都是大片的血紅的痕跡，像是顏料不小心潑灑。
這座莊園裏的人都死了，女仆，管家，廚師，馬夫，無一幸免。
像是一座亂葬場。
血的顏色比起昨晚變得愈發深沉，卻還沒有屍臭味。
莉莉安順着樓梯，踏入走廊。
像是在玩探險古堡的游戲。
走廊很長，連接許多房間和樓梯。
莉莉安走上一段樓梯，牆上挂着男人女人的肖像，那些畫凝望她。
她經過一扇門又一扇門，莉莉安轉動門把手，一推，房門緩緩打開。
這座古堡的房間如此之多，讓她誤以為是什麽枝葉繁茂的大家族，可推開房門，大多房間卻都是金銀器具，古董肖像畫和畫具，并無人居住。
直到莉莉安在一扇白門前停下。
這是莉莉安進入古堡以來，見到的唯一一扇白門。
莉莉安伸手，卻在将要推開的時候猶豫了。
她縮回了手，沒有進入那個白色的房間，而是走向了不遠處的一扇黑門前。
她在二樓，推開她所能推開的所有的門。
金銀珠寶完好無損，而最亂的，是一個女人的卧房。
窗子大開，日光灑滿房間。
這個房間裏沒有血跡。
是這個房間的主人，運氣好不在，幸運的沒有遇害？
但為何書散亂一地？
仿佛有人在這裏尋找什麽機密，莉莉安走進書櫃：書架上，一排排物理學的書。
最下面一層是畫集，但似乎很久沒有打開過了。
書櫃一腳有一個畫架，顏料盤裏的顏料整整齊齊，似乎并沒有使用過，完完整整，等遠方的游子回家。
莉莉安走過書櫃：《武器編年史》《核能》……許許多多熱兵器相關的書，圖紙散亂一地。
手槍的畫圖，槍支，子彈，樣式繁多像是要開自己的武器庫。
可這些殺傷性武器的圖紙無人在意，散亂在地……
他們并沒有找到他們需要的東西。
莉莉安想。
如果找到了，斷不會如此暴躁的扔亂她的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