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近鄉情怯
22、近鄉情怯
◎言少卿的小女兒回來了◎
“阿窈姐姐,京城真熱鬧啊!”
雲知意一手扯着江窈的衣袖,一手掀開轎門的簾子,興奮地往外探出腦袋。
江窈卻無動于衷,木然看着小堂妹雀躍的小臉兒,癱在馬車裏懶得動彈。
京城的繁華,她前世已見慣了。
每到上元佳節,十裏長街,燈火璀璨,江邊畫舫中傳來莺歌燕舞之聲,一派歌舞升平。
如今隔了一世,又多了十八年的光景,那些悵恨、懊悔、不甘都已漸漸散入塵煙無影無蹤,唯獨那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景象仍叫人記憶尤深。
她現在只後悔,當初沒有借着李崇心的錢袋子,享遍人間富貴。
回想起同柔姨和三叔一家子浪跡天涯的這幾年,江窈更是苦不堪言。
實在是太苦了!
當年他們去到了三叔師父隐居的山谷求醫,三叔的師父一看不成器的徒弟又來了,氣得兩眼翻白。
江窈這才知道,三叔之所以有神醫之名,是因他每當遇到疑難雜症,都會帶病人來山谷中找師父醫治,三人成虎,傳到外界,神醫的名號就落在了三叔頭上。
聞名于世的神醫,竟只是個掮客。
三年後他們剛治好病,便被三叔的師父從山谷中出掃地出門。
一路上他們靠着三叔蹩腳的醫術,以及從他師父那裏哄來的解毒丹藥掙點微薄的診費過活,幾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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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窈的毒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十多年來已深入骨血,因而解起來相當費勁,她在谷裏泡了三年藥浴、紮了三年針灸,才清了個七八成。
不過治好病後,她的身子就跟柳枝抽條般,短短幾年內,就趕上了同齡的少女們。
然而此事卻讓她憂慮了好長一段時間。
上一世雖記不清楚了,但當時解毒應當比這一世容易很多。
書院的夫子常說禍福相依。
今生她躲過了被拐、避免了柔姨的離去,卻要在身體發膚上受更大的折磨。
那其他的呢?
此前出于不安,她特地磨着三叔,在外頭多浪跡了幾年,直到過了十八歲生辰才回京,就是為了避免前世十七歲就早逝的命運。如此一來,也算是躲過了溺亡的厄運。
可她将來是否得在別處,付出更大代價?
思及此,江窈不由脊背發涼。
何以解憂,唯有金山銀山。
江窈胡思亂想時,柔姨和三叔騎馬在前方引路,突然馬車被急急逼停。
江窈和小堂妹被晃得一個踉跄往後倒去。
“三叔!三嬸!”
一年輕男子在外頭高呼。
江窈探出腦袋一看,從那男子俊朗的面容上找到了雲笙的影子。
雲笙看到馬車中探出頭的少女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娃娃,愣了愣。
哪一個才是二妹妹?
哪一個都不像啊。
左邊的太小,二妹妹雖一直長不大,但也不至于再給縮回去;右邊的……太美,二妹妹雖也天生麗質,但太過孩子氣,跟眼前凝眸審視他的冷豔少女相去甚遠。
直到那少女對他綻出一個敷衍的笑,象征性地招呼道:“大哥哥。”
雲笙悸動的心弦在那一剎。
嘣一聲,斷了。
冷靜下來再細細打量,沒錯,這雙同爹爹和阿姐相似的眸子,除了二妹妹還能是誰?
“二妹妹好。”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又去同雲慎寒暄,這才驚覺傳說中神秘的三嬸,竟是江窈那位因英俊高挑而總被誤認為男子的女護衛!
都道三叔“迷途知返”了,誰知是一條路走到黑了。正在迷亂時,那邊一青年打馬而來,“雲笙,怎麽回事,怎能當街攔人呢?”
聲音頗為熟稔,江窈探出身子一看,神情輕浮、衣衫華貴,騎在馬上吊兒郎當。
不是郭易是誰?
“郭易,別來無恙。”她直呼其名,反正也長大了,如今她和他們,是平輩。
郭易四下張望,看到馬車裏一紅衣少女正帶着三分笑意喚他名字,可他衆多的紅顏知己裏,沒這般耐看的。
明明還帶着少女的稚嫩,一雙美目裏卻帶着看透人情冷暖的冷淡。
勾人得很。
郭易理了理衣襟和發冠,坐正身子,“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得,這厮沒認出來她,還以為是天降豔福。江窈不回答,微微偏着腦袋看他,只笑不語。
“這神仙似的姑娘,我大約是見過的。”郭易控着馬,走近幾步。
江窈仍是意味不明的笑。
“廢話!她當年成日跟在你和言時後頭,能不眼熟麽?”雲笙深知郭易德行,故意等到他心旌蕩漾時再出言打破幻想。
郭易蹙眉歪頭,想了想,又盯着江窈看了一會,張大了嘴,“江……江窈?!”
話還未說完,就調轉馬頭,火急火燎,逃也似地縱馬離去了。
這下換江窈懵了,好歹也是一起逃過學、掏過鳥窩、挨過戒尺的交情,重逢當日,給她演了一出“人走茶涼”?
郭易沒有逃走,而是去通風報信了。
正是下值的時辰,大理寺內一衆官員魚貫而出,唯獨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定然又是埋頭忙公務了。
這幾年他就跟不要命了一樣,未高中時徹夜苦讀,金榜題名後也不松懈,宵衣旰食。
三年裏從一個翰林院知事,升到禦前任起居注,又得陛下賞識調到大理寺任職,如今年紀輕輕,已官居大理寺少卿。
“郭公子!”
大理寺當值的守衛都已認得他了。
“你們言大人幹嘛呢?”郭易不便進去,立在門外往裏張望。
那守衛笑笑,“我們大人還能作甚?忙着呢!您若沒有要緊事,怕是叫不出來。”
郭易咧嘴笑得得意,“等着瞧吧,這回我定能讓他跑着出來。”
“勞煩兄臺幫忙說一聲,就說……就說言少卿的小女兒回來了!”
守衛一頭霧水,他們言少卿還未娶妻,哪來的女兒?這郭公子為了拐他們大人出去玩樂,玩笑一次比一次開的離譜,但他還是去通傳了。
穿一身正紅官袍,埋首案牍前的青年官員頭也未擡,“這次又是什麽理由?”
守衛笑着,買了個關子:“這次的理由,怕是大人您聽了也得咋舌。”
“哦,說來聽聽。”
一向清清冷冷的語調微揚,帶了些戲谑。
“郭公子說,說您的小女兒回來了。”
青年猛地擡頭,手中狼毫“啪”一聲筆掉在書文上,随後在守衛詫異的注視下疾步沖出門外。
???
呆立原地的守衛嗅到了八卦的氣息,素來以清朗正直在京中聞名的大理寺少卿,媳婦還未娶,女兒就有了!
這也太……振奮人心了。
郭易看到青年倉惶奔出,會心一笑。
若再讓他看到江窈如今婷亭如玉的模樣,怕是“小女兒”要變成心上人了。
出了大理寺,守衛将言時的坐騎牽了來,郭、言二人并辔而行,要往雲府去。半道上言時卻調轉馬頭,沉默着往自己居所的方向去了。
“不去看二妹妹了?”
郭易在身後大喊,“那你可別後悔,二妹妹如今長大了,長得天仙兒似的,怕是沒過兩天就被別家小郎君拐走了。”
言時頭也不回,郭易無奈地追上前。
“你這又是怎麽了?”
這些年他的脾性是越來越古怪了,從前溫暖親和的少年,及冠後卻又冷又悶。
言時不回頭,但是放慢了速度,待郭易趕上他後,才仰頭看天,悵然道了句。
“我怕二妹妹怪我。”
“怪你?怪你什麽?”郭易問他。
“怪我當年沒有去找她。”
“這哪跟哪的事?你當時為了找她,都掉溝裏了,再說後來不也平安無事了。”
提起這事郭易還心有餘悸,當年言時為了找江窈,掉入山溝裏,若非他們及時找到,只怕他如今都再度投胎為人了。
“你不懂。”言時低垂着眼。
郭易聳聳肩,他确實搞不懂這位悶騷公子的心思,最後問了句。“那你真不去看二妹妹了?你不去我就回家了啊。”
言時這才擡起頭,眉眼帶笑,面含春風。
“我沒說不去。”
“這幾日公務繁多,一直宿在大理寺,儀容淩亂,得先回去換身幹淨衣裳。”
總算等到言時更完衣出來,郭易微張着嘴,呆望着換上一身淡竹青色錦袍,玉帶系腰、玉冠束發,玉樹臨風的青年。
他想岔了。
不必見到江窈長大的模樣,怕是這厮早已情根深種。
可當年江窈只是個黃毛丫頭啊……
禽獸!
郭易看着端一身清潤谪仙風度的好友,心中暗暗罵了句。
*
雲府。
聽到下人通傳“表公子來了”,雲夫人眉開眼笑,三年前夫君重返京城官居要職,未來的女婿年紀輕輕也已嶄露頭角。
這日子是越過越風光了。
當年京裏瞧不起她、嫌她不像個正經閨秀的姊妹們,如今見了面都得美言兩三句。
“阿蘿在園子裏陪她三嬸和小妹妹說話呢,你可要去瞧瞧,小丫頭伶俐極了!”
雲夫人說的含蓄,心裏門兒清,專程來府裏一趟,總得找個借口見見面吧。
自己這女兒也不知在想什麽,這般青年才俊的表兄,卻總是躲着避着,将成親一事一拖再拖。女兒害臊,自己這當娘得推一把啊。
“多謝姨母。”言時和郭易在侍從的帶領下,快步往園子裏走去。
到園門口,他慢慢放慢了腳步。
得從容自若些,不能顯得太沉不住氣。
江窈正抱着小妹妹知意在和雲蘿寒暄,她們姐妹二人本沒什麽深厚的情誼。但不知為何,這次歸家後,雲蘿對她出奇的熱情,熱情到江窈都不忍心拂她面子,便多聊了幾句。
長廊盡頭,雲蘿的貼身婢女喜形于色,小跑過來,對雲蘿說:“大小姐,表公子來看您了!”
江窈還在納罕她口中的表公子是誰,待看到那白衣青年遠遠地出現在長廊盡頭,且正緩緩朝這處走近時,她臉上的笑意凝固了,手足無措地同雲蘿說:“阿蘿姐姐,我……我突然想起三叔和柔姨找我還有急事,我先走了!”
說完就抱着堂妹知意匆匆離去。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就見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