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從胡府門前離開, 賀缈轉頭就去了臨川官府, 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差點沒将臨川知縣吓個半死。他起初聽到了些風聲, 知道女帝前幾日似乎是離京微服私訪了, 但卻沒想到自己這一小小的臨川竟然也能獲此殊榮,被女帝挑中。
既知道了賀缈的身份, 知縣便也猜出了她身邊的定是謝逐和方以唯, 趕緊忙前忙後親自給他們上茶, 覺得這破破拉拉的小公堂仿佛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再加上女帝面色看上去十分不好, 這位沒怎麽見過世面的知縣更是被吓得大氣不敢喘, 直往外冒冷汗。
說起替學堂捉拿許碧煙是否乃他公報私仇洩憤一事,知縣心口一緊,忙不疊拿出一疊冊子, 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連連喊冤。
“陛,陛下,微臣着實冤枉。微臣, 微臣與那胡青的确有些過節,但今日的事卻非針對許碧煙一人啊!!”
方以唯将那冊子接了過來,轉身遞給賀缈。
賀缈皺着眉掃了一眼,“什麽?”
“這是那些領了銀子, 卻未曾去學堂讀書的女子名單……”
話音剛落,對賀缈心思還算了解的陸珏便已将許家人和學堂管事的通通押到了官府。
賀缈不便在太多人跟前露面,便同謝逐和方以唯挪到了公堂後頭坐着, 聽知縣審這樁案子。
學堂管事是個年過六旬的夫子,說起話來慢慢悠悠,總是被無賴的許老兒打斷,許碧煙穿着一身嫁衣還抽抽噎噎的。而在女帝首輔還有錦衣衛指揮使的監督下審案,知縣拿起驚堂木的手都顫顫巍巍,壓根無法控住場面。賀缈實在是看不下去,最後還是命他将位置讓給了陸珏。
陸珏一上去,堂下的氛圍立刻就變了。
許老兒雖不知道錦衣衛是多大的官,但卻一瞧陸珏的面相就知道他是個不好惹的,于是老實了不少,不敢再胡攪蠻纏。夫子的話終于能一口氣說完,賀缈這才明白事情緣由。
原來臨川城女學形勢一片大好通通都是假象。
臨川城小民貧,百姓總喜歡貪些小利。見報名女學可得銀子,便不肯放過這一“掙銀子”的機會。可臨川的女子通常在家裏也要幫忙做活,即便得了學堂的銀子,家裏也不舍得放她們離開,因此便有一撥人打着去女學念書的名義從學堂诓來銀子,銀子诓到手後又以各種理由推脫不去上學……
此舉在臨川不止許碧煙一例,甚至已經成了那些小門小戶秘而不宣“牟取暴利”的法門。
學堂不止一次上門勸說,卻總是被拒之門外,就算進了門每每也被那些刁民攪和地有理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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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得已,才求助于衙門,希望知縣能派衙役按照名單上的挨家挨戶那人。因此今日所有诓騙學堂補助銀子的都被衙役上門拿了人,的确不止許碧煙一人。
賀缈越聽到後頭越覺着心寒。
是她低估這些人了,原以為他們只是沒見識,所以她才誘之以利。卻不料他們竟如此無賴,如此膽大包天,敢诓騙學堂這筆銀子……
“竟然還真有人這麽做?!”
寧翊半挑着眉朝方以唯嘀咕了一聲,方以唯似是想到了什麽,面色有些難看。
謝逐沒有忽略寧翊的話,朝他倆瞧了一眼,“什麽意思?”
見賀缈也看了過來,寧翊喏喏地開口,“在上庸的時候,那學堂的主簿倒是提了一句,說讓報名者登記這登記那,遲遲不發銀子,就是為了防止刁民拿了銀子跑路……”
賀缈眉心一跳,“你……”
“我,我以為這只是他們的推托之詞。”
知道賀缈要斥責他莽撞不問清緣由,寧翊趕緊退遠了幾步,迅速将身前的方以唯拉下水,“方大人不是也沒想到嗎?”
方以唯不似寧翊一般厚臉皮,自責地站起身,低聲道,“陛下,是微臣辦事不周!”
斥責的話登時卡在了喉嚨口,賀缈頓了半晌,還是擺了擺手,“罷了。”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不由的想起上庸城遇到的蓮姐兒,也不知她得了那幾兩銀子,是否也同臨川這些人一般,以各種理由推脫不去學堂……
一番苦心卻被如此糟蹋,賀缈想想還是生氣,重重地拍了拍桌案,震得手邊茶碗的蓋兒都滑了下去,“嚴辦!所有拿了銀子卻不去學堂的,通通嚴辦!”
“陛下。”
謝逐啓唇喚了一聲,語調沉穩,聽着倒沒有像賀缈那般沉不住氣,“陛下若重罰了這些人,往後的女學女科怕是更難推行了。”
“他們欺君!難道就這樣饒了不成?!”
賀缈指着外頭的許老兒不自覺揚起了聲。
謝逐低了低眼,“罰也是要罰的,只是罰解不了根本,當務之急還是要讓他們心甘情願将女子送入學堂,即便沒有銀財誘使。”
賀缈緊抿着唇角,不悅地別開臉,小聲嘀咕,“這道理難道朕自己不明白?有本事你們倒是想法子,光說這些有什麽用……要你們有什麽用!”
聞言,方以唯喪得腦袋都快低到胸口去了。
謝逐仍是面色不變,“陛下莫急,此次南巡的目的不正是為了尋法子麽?”
“你……”
賀缈一噎,扭頭瞪了他一眼,卻對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心裏的氣頓時沒出息地消了大半。
忿忿地移開視線,她撇了撇嘴,撐着桌案站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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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聽了謝逐的勸誡,賀缈最終還是沒追究那些诓騙學堂銀子的“刁民”,甚至也沒有嚴懲那無賴的許老兒,只是讓官府一家一家上門讨人,務必要讓報了名的女子都入學。若還是冥頑不靈,便讓他們将銀子歸還學堂,或是去牢裏待幾日。
再回到臨川碼頭時已是天色漸暗,賀缈早沒了下船時的好興致,本說好要在臨川岸邊賞江景,此刻也心情欠佳,二話不說就回了船上,都沒賞那江景一眼。
陸珏是落在最後上的船,臨上船前,他突然朝身後瞧了一眼,卻只看見岸邊人來人往漁火通明,似乎并沒有什麽異樣。
“老陸?你還站在這看什麽呢?”
寧翊轉頭,見陸珏還皺着眉盯着碼頭對面看,不由湊了過來,“可是有什麽美人入了你的眼?”
陸珏回過神,略帶鄙夷地斜了寧翊一眼,任由他癡癡地到處張望,也懶得同他說什麽,而是側頭喚了一聲,“彥三。”
已經在船上的彥三應了一聲,翻身跳上了岸,“頭兒?什麽事?”
陸珏将他招呼到了近前,“你在這待着,開船前不許讓任何人靠近。”
說罷,他才轉身上了船。
寧翊挑着眉看陸珏離開,轉頭就搭上了彥三的肩膀,“喂,你們錦衣衛一直都這麽疑神疑鬼的?”
“我們頭兒是盡忠職守。”
彥三原本也覺得陸珏太過謹慎,可經過離京劫匪那一茬,他再不敢這麽覺得了。于是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望向碼頭上每個走近船邊的人,奈何寧翊卻一直在他旁邊插科打诨,幹擾得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好在船停在碼頭沒耽擱多久,沒過一會,船夫收拾妥當後便将船撐離了碼頭。
玉歌端着碗筷從艙房走了出來,正對上門口的謝逐,微微一驚,“大人。”
謝逐低頭看向那基本沒怎麽動過的飯菜,又朝半掩的艙門內看了一眼,伸出手淡淡道,“給我吧。”
身為國師的忠實擁衆,玉歌自然不願意給謝逐創造這種親近女帝的機會。
遲疑了片刻,她剛想找個說辭推脫,一擡頭卻被謝逐那輕飄飄一個眼神吓得閉上了嘴。
不知為何,明明這位首輔大人平常面上總帶着笑,但有時候一個眼神,便成一股壓人的氣魄,讓她心裏總是怵怵的。或許,這也是她不願讓陛下與他多加接觸的原因之一,比起單純直接的國師,謝逐顯然更危險,讓人完全摸不清底……
謝逐沒再說話,直接從玉歌手中接過了盤子,側身進了艙閣。
“我說了不吃……”
聽見碗筷又擱在桌上的動靜,賀缈不耐地轉過頭,看見是謝逐後愣了愣,“怎麽又是你?”
“又?”
謝逐低着眼看她,眼簾微微下阖,似乎因為這個字有些受傷。
賀缈擡眼撞見他這神情便又開始犯心軟病,默默将自己身邊的凳子往他的方向挪了挪,點了點下巴,“坐吧。”
“陛下這一整日滴米未進,多少還是該用一些。”
謝逐在桌邊坐下,将盤中的碗筷遞了過去。
賀缈瞥了一眼,并不想接,“我沒胃口,還是算了。”
“陛下可是在為女學一事憂心?”
謝逐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卻固執地沒有放下,嗓音清冷柔和,“若微臣提出解決的法子,陛下可願用晚膳了?”
“!”
賀缈驀地看向他,“你有解決的法子?”
謝逐沒有回答,只将手裏的碗筷朝她遞了遞。
顯然是她不吃,他便不答的意思。
明白謝逐的意圖後,賀缈不由瞪圓了眼,直起腰一字一句道,“謝逐,朕在問你話。”
謝逐倒顯得很有耐性,淡淡地看着她,唇角微抿,就是不作聲。
“……”
賀缈咬了咬牙,認命地從他手裏奪過了碗筷,加了一筷子菜,就着吃了幾口飯。随後便賭氣似的,重重放下了碗,“可以說了吧!”
謝逐的視線落在她嘴邊,微微一滞,突然勾起唇角,朝她傾身覆了過來。
見他深情凝視着自己,又緩緩擡起手,似是要撫上她的臉頰,賀缈渾身一震,瞬間開啓全身防禦模式,猛地偏頭躲開了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