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賀缈走到方以唯近前問了幾句, 知道她是有些暈船, 便命玉歌去艙房中取些專治暈船的藥丸來。
寧翊在一旁冷嘲熱諷, “果然是沒吃過苦的金枝玉葉, 弱不禁風……”
方以唯此刻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胃裏翻江倒海的,別說反駁寧翊了, 就連多看他一眼的氣力都沒有。
見她狀況實在不好, 賀缈趕緊将人扶回艙房躺下。
玉歌也取了藥來, 賀缈扶了方以唯将藥丸和水服下, 又留了玉歌在艙房裏照顧她。
“以唯暈船, 你別去招惹她。”
賀缈揪着寧翊的後衣領,将他從方以唯的艙房外拽走。
寧翊不滿地嘀咕,“我怎麽招惹她了?”
“拿話怼她也不行。”
賀缈瞪了他一眼。
“……是。”
寧翊趴在船邊欄杆上, 悶悶不樂地四處張望, 想給自己找些別的樂子。
他不安分地從船家那裏讨來了漁網,往水裏一丢……
賀缈替方以唯關上了艙房們,轉身就對上了臉色也不太好的謝逐, 微微一愣,“你也暈船?”
謝逐動了動唇,心念一動,卻是将沒有二字咽了回去, “只是胸口有些憋悶。”
“啊……”賀缈連忙去拿荷包中的藥丸,遞給謝逐,“你這恐怕也是暈船的前兆, 還是先吃一顆,看看能不能好轉。”
Advertisement
“好。”
兩人正在船邊說着話,一旁的寧翊卻突然叫了起來,“魚魚魚!我撈到魚了!”
他奮力拽着手裏的漁網,咬着牙往上提,往右看了一眼謝逐和賀缈,覺着這兩人他是絕計使喚不動的,只好又轉向左邊,恰好看見陸珏走了過來。
“哎哎哎,陸,陸那個……老陸!!快來幫我!”
老陸……
賀缈嗤笑了一聲。
謝逐半眯着眼啓唇,“看來魚還不少,去瞧瞧?”
賀缈嗯了聲。
陸珏在寧翊張口叫老陸的時候就黑了臉,可想着他畢竟是宣平侯世子,還是只能陰着臉走了過去。
寧翊拽着漁網開始瞎指揮,“來來來,你去前面拉,我在後面……”
他話音未落,陸珏便已不耐地将他揮開,單手将他拽不動的漁網提了起來。
看清那漁網裏的東西時,賀缈忍不住嘲笑了起來,“喲,還真是好大一條魚!”
寧翊揉了揉眼,探了探腦袋一看,只見那漁網裏兜了一筐烏壓壓的水草,登時失望地哀嚎起來,“怎麽會這樣?早知道我拼死拼活撈它起來做什麽?”
陸珏看寧翊總覺得不太順眼。
他其實也是公卿之子,只不過沒有宣平侯府顯赫。同為盛京勳貴,他陸珏是通過武舉做了錦衣衛千戶,一點也沒靠家世。而寧翊呢?靠着家世成了盛京纨绔之首。
嫌棄地瞥了寧翊一眼,陸珏直接送了手裏的漁網,漁網驀地墜了下去,後面的寧翊一時不妨,也被扯得往前直栽,“哎哎哎……”
“嘩啦——”
那漁網一下砸進水裏,朝船上濺起不少水花,趴在船邊的寧翊首當其沖,直接一個巨大的水花澆在了腦袋上。
賀缈和謝逐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看熱鬧,看見陸珏松手的動作時,謝逐便已有所預料,及時擡手拉過賀缈,迅速遠離了船邊,只是那水花比預想的要大,還是往他們那裏濺了一星半點……
“啊。”賀缈短促地叫了一聲,低下頭擡手揉起了左眼。
謝逐眸色一凝,連忙扶着她的手臂垂眼看她,嗓音緊了緊,“怎麽了?”
賀缈眼睛都揉紅了還是不肯擡頭,低聲道,“……眼裏進了水。”
她也太倒黴了,就那麽一丁點水,濺身上濺臉上濺哪兒不好,偏偏濺進她的眼裏。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她這眼裏……還帶了明眸。
寧翊和陸珏也知道闖了禍,也顧不上那沉進水裏的漁網了,齊刷刷往這邊趕過來,卻被賀缈一聲冷叱定在了原地。
“別過來!”
她猛地背過身,嗓音陡然變得尖銳。
就連寧翊都吓了一跳,他與賀缈自小一塊長大,卻還從未見她這般失态過,“陛……小姐?”
賀缈低頭捂着左眼,察覺到眼裏的明眸已經被她移得挪了位,必須要馬上取出來。
她一把掙開謝逐的手,轉身朝自己那間艙房疾步匆匆。
謝逐蹙眉,隐約猜到了緣由,一時間将禮數周到都抛在了腦後,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聽到身後的動靜,賀缈擡手就要關上房門,謝逐卻趕在她阖門前一個箭步進了艙房。
賀缈始料未及,連忙遮着眼,連連後退了幾步,卻仍故作鎮定,“我并無大礙,謝卿就退下吧。”
說罷,她便探手去推謝逐身後的門,卻不料腕上卻是一緊。
謝逐握住她的皓腕逼得更近,卻放緩了聲音,“陛下,臣聽聞明眸沾水須得盡快取出,否則嚴重會失明。臣幫你取出明眸可好?”
他的嗓音低沉而柔和,帶着些溫柔寵溺,令賀缈有一瞬間的失神,竟任由他拉下了捂着眼的手……
“小姐!”
陸珏在外拍了拍門,“小姐您可有事?”
賀缈突然清醒過來,可雙手皆被謝逐制住,只能慌忙別開眼,厲聲道,“出去!”
謝逐眸色幽黯,卻沒有松開手,聲音裏甚至帶了些誘哄,“陛下,此刻不是任性的時候。”
“走開!”
謝逐太想知道那雙異瞳的秘密,壓抑了太久掩藏得太深,此刻那答案就在眼前,他便也有些失控,不依不饒地扣着賀缈的手。
賀缈太過慌亂,一個勁搖頭,“玉歌,叫玉歌來!”
“不要鬧了。”
謝逐幾乎是脫口而出,賀缈卻是渾身一震,倏然停下了所有動作,只微微顫着雙肩,聲音飄忽而脆弱,“……不要看我的眼睛。”
這句話太過耳熟,甚至連口吻和語調都相似地可怕,倏忽間就揭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
謝逐一怔,眼底的晦暗漸漸散去,恢複了清明,攥着賀缈的手也松了松。
艙房外,陸珏聽見裏面的動靜,拍門聲愈發重了,卻也不敢硬闖進來,只低聲吼道,“謝逐!你瘋了嗎?!”
“吱呀——”
艙房的門突然打開,謝逐緊抿着唇從內走了出來。
陸珏剜了他一眼,剛要進艙房,卻被他擡手攔下,“你……”
謝逐垂眼,側身離開,“叫玉歌來吧。”
- -
月黑風高,密林中的枯枝橫斜,在地上投下斑駁交錯、陰森可怖的枝影。玄衣少年屈膝坐在樹邊,頰邊帶着血痕,一手脫力地垂在身側。
他轉頭,仔細地打量身邊以黑布蒙眼的女孩,見她未曾受傷,才微微松了口氣。
蒙着眼的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蹙眉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嗓音不似從前少年聽到的那般軟糯,反而冷硬得像是換了個人。
少年靠着樹,眯着眼端詳了女孩良久,只覺得她眼前遮着的那塊黑布極其礙眼。于是明知女孩不想用那雙異于常人的眼睛,卻還是涼涼地啓唇,“你難道眼盲麽?”
女孩咬牙,擡手便是一掌,少年順勢捉住她的手腕,“別動。”
女孩仍掙紮着,不小心牽動了少年臂上的傷勢,少年攏起眉頭,口吻有些生硬,“不要鬧了。”
“……”女孩驀地頓住,卻通過少年的聲音堅定了自己所想,“你受傷了。”
少年沒有回答,轉而低頭從衣擺撕下一塊布條,有些艱難地給自己左臂包紮起來。
那悉悉索索的聲響傳到女孩耳裏,讓她糾結了許久,最終咬着牙關,擡手解下眼前的黑布,一手奪過少年手裏的布條替他包紮。
與此同時,她近乎懇求地啓唇,“不要看我的眼睛。”
- -
“少爺。”
謝逐負手站在船頭,被身後的喚聲從回憶中拉扯了出來。
他回過身,只見是寧翊走了過來。寧翊走到他身側,也好奇地低頭,望了望那只能映出船影的水面,卻除了水波什麽也瞧不見,“少爺在瞧什麽?”
“夢。”謝逐低垂了眼。
寧翊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什麽?”
謝逐沒再繼續說下去,轉而側頭看他,“此處無人,世子還是莫要這麽喚我了。”
寧翊大方地擺了擺手,“無妨無妨。”
他往身後看了看,湊到謝逐跟前問,“方才陛下到底怎麽了?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态……”
謝逐避而不答,“世子可曾見過陛下的異瞳?”
聽見異瞳二字,寧翊驀地瞪大了眼,趕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噓噓——可別在陛下跟前提異瞳兩個字!”
謝逐又問了一遍,“世子見過?”
“沒有!怎麽可能!”
寧翊搖頭,“陛下的那雙眼睛,就像她的逆鱗一樣,觸之必怒。除了她身邊的玉歌姑娘和薛公公,應當再沒什麽人敢看了吧。哦,長公主以前或許也見過。”
他掰着手指頭數了起來,卻突然想起什麽,驚詫地看向謝逐,“方,方才,我把水濺到陛下眼裏了,是不是損壞了那個,那個番邦貨郎進獻的明眸?”
謝逐定定地看他。
寧翊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