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思念刻骨 理智在剝落,而愛欲漂浮
第67章 思念刻骨 理智在剝落,而愛欲漂浮。……
向來鬧騰的小狗此時安安靜靜窩在葉寧拖鞋邊, 腦袋耷在白色鞋面上,一聲都沒叫喚。
眼前的陸司淮同樣安靜地與他對視。
他沒回答,眸色卻深得仿佛可以淅出墨來。
葉寧心疼到無以複加。
“陸司淮, 你跟我說句話。”葉寧開口。
陸司淮知道自己吓到他了。
可他更怕自己失控。
他胸腔綿長地起伏一下, 一點一點擠幹裏頭的空氣, 等到将周身所有戾氣排空,他才擡起手,掌心扣住葉寧的後頸,托起他的臉與自己接吻。
陸司淮頂開葉寧齒關, 吻得卻很溫柔。
“說什麽。”陸司淮的聲音飄在兩人唇縫。
葉寧氣息不穩, 他感受到陸司淮壓抑着的呼吸, 和說話時很細微的輕抖。
葉寧知道他讓陸司淮難過了,溫柔又放任地回吻。
他有意将氣氛變得日常些, 就好像他沒離開過那樣, 于是帶着點調侃意味地繼續剛剛那個話題。
“說說你為什麽不照顧好我男朋友。”
陸司淮知道他的用意,努力順着他的話,淡聲說:“你男朋友你得照顧好,怎麽要我照顧。”
陸司淮感受着葉寧的體溫, 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我只照顧我男朋友。”他說。
葉寧裝作無奈的模樣:“那好吧, 我照顧就我照顧。”
陸司淮終于笑了下。
見他笑了,葉寧也高興,他湊上去, 碰了碰他的唇角:“有沒有吃過退燒藥?”
“沒。”陸司淮連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
葉寧:“那吃過飯了沒。”
陸司淮沒答。
“也不吃飯也不吃藥……”葉寧低頭看了窩在他腳邊的小狗一眼。
小滿倒是被養胖了不少。
臉雖然瘦了,但側面看起來像個小煤氣桶, 尤其是肚子,軟綿綿的,毛發也順滑發亮, 一看就知道被養得很好。
“算了。”葉寧又嘆了一口氣。
也不忍心罵。
葉寧越過陸司淮,擡腳想往浴室走,剛一動——
“去哪。”陸司淮聲音發沉,抓着葉寧手腕的力度有些重。
腳下的小滿也站起來,仰着頭盯着葉寧。
葉寧抿了抿嘴:“…去浴室給你拿吹風。”
“你在發燒,得快點吹幹頭發。”
陸司淮這才一點一點松開手,葉寧轉身的瞬間,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眉頭緊緊蹙着。
葉寧走進浴室,打開抽屜找吹風機的過程中,看到屬于陸司淮的牙刷、牙杯,就放在自己的洗漱用品旁。
葉寧有短暫的出神。
——剛剛在主卧翻衣櫃的時候,葉寧就察覺到自己卧室多了很多屬于陸司淮的痕跡。
衣櫃裏有他的外套和大衣,茶幾上有他的打火機和車鑰匙,床頭櫃上多了一個蓮花香盤,像是剛點過線香,屋內都是水木檀香的氣息。
爺爺說這段時間他都住在公館。
大概就睡在這裏。
浴室裏暖氣還開着,溫度很高,葉寧心口堵得慌,他找到吹風機,想讓陸司淮進來吹,裏頭暖和些,還沒來得及出聲,一擡頭,隔着洗漱臺的鏡子,與陸司淮對上視線。
他就倚着浴室門框,在浴室暖黃的燈光和外頭冷白光線的交界處,深而靜地看着自己。
像是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
葉寧心裏更堵了。
在回到那個世界的十二天裏,他曾不止一次想過,還好那天去佛渡橋的時候,沒有帶上陸司淮,不至于讓他看着自己離開。
可現在,葉寧後悔了。
葉寧插好吹風機,替陸司淮吹幹頭發。
“阿姨不在,我下樓給你做點吃的,得墊點東西再吃藥,否則傷胃,”葉寧把吹風機塞回抽屜,“你躺一會?”
“一起。”陸司淮卻說。
葉寧停了兩秒,沒拒絕。
冰箱裏東西很滿,阿姨還包了馄饨,陸司淮正發着燒,大概沒什麽胃口,馄饨清淡也方便,葉寧便拿了一袋出來,燒開,在碗裏簡單放了點紫菜、生抽和胡椒粉,十來分鐘,廚房就全是氤氲的湯氣。
葉寧關掉火,一轉身,在缭繞的煙火氣中,看見陸司淮靠着流理臺,站在那裏。
一如之前在浴室門口。
葉寧眼眶被燙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是被這升騰的蒸汽燙的,還是陸司淮的視線。
“陸司淮,”葉寧端着馄饨,裝作平靜的樣子,“有沒有人說過,你有點黏人。”
陸司淮沒答,只是接過葉寧手上的碗。
葉寧不餓,但還是陪着陸司淮吃了一小碗。
吃完,葉寧又去給小滿準備點心。
因為陸司淮之前喂過了,所以葉寧只給它添了點烘幹的雞肉幹。
兩人陪着小滿玩了二十分鐘,葉寧掐着點,等着飯後消化得差不多了,便給陸司淮喂了一粒退燒藥,把小狗抱回窩裏,帶着陸司淮上樓。
時針堪堪走到“8”點,葉寧已經讓陸司淮躺在床上。
葉寧掀開被子順勢躺進來的時候,他看到陸司淮很輕地皺了皺眉,稍縱即逝。
葉寧大概猜到了陸司淮要說什麽。
——發燒,別靠太近。
但陸司淮最終沒能說出口,他像是跟自己打了一仗,在理智和刻骨的思念間,他選了後者。
葉寧躺進被子的瞬間,手腕便被一道不容忽視的力度牢牢握住,朝着那個方向一帶。
陸司淮抱得很緊,像是要把人揉進自己的身體。
葉寧心口堵着的那口氣從始至終都沒舒出去。
“陸司淮,”他嗓音同樣低低的,貼着愛人耳際親昵的呢喃,“小叔沒有跟你說,我只是回去一趟嗎。”
隔了許久,陸司淮才開口:“說了。”
葉寧:“那你怎麽……”
…還這麽怕。
葉寧沒問出口,他把臉埋在陸司淮脖頸間。
“肋骨上的傷好了嗎。”葉寧問。
“嗯。”
葉寧拍了拍他小臂:“那我看看。”
陸司淮沒動。
葉寧又拍了拍他的小臂,提醒似的,想說“松一下手”,話到嘴邊,又覺得這幾個字眼不太合适,只好說:“我不走,就檢查一下傷口,否則我會一直擔心碰到。”
陸司淮總算有所松動。
葉寧順勢從床上坐起,解開陸司淮領口兩顆扣子。
葉寧滿心滿眼都是陸司淮的傷,絲毫沒察覺到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舉動,重重因素糅雜起來有多暧昧。
陸司淮這次沒有騙人,肋骨處的傷的确已經好全了,疤都沒留下一個。
葉寧檢查完傷口,又把親手解開的扣子重新扣起來。
扣到最後一顆時,五指被陸司淮攏住。
陸司淮将人重新抱在懷裏。
葉寧任他抱着,也不掙紮。
窗外落着雨,屋內戀人緊密相擁,心髒好像在這分秒間開始共振。
緊繃了許久的神經一旦放松,反而會令人失措。
只有真切地抓住對方的體溫,才能寬慰自己這是真的,不是夢境。
哪只是陸司淮,葉寧同樣直到這一秒,才徹底放松下來。
“陸司淮,這四十四天你都做了什麽。”葉寧輕聲問。
陸司淮這次答得很快:“等你。”
葉寧:“。”
葉寧:“你有去熹山嗎。”
“嗯。”
“也去過那條巷子了?”
“嗯。”
“…有去山上開車嗎。”
前兩個問題陸司淮都答得很快,只有最後這個,陸司淮沉默了。
許久。
“去過一次,”陸司淮眼簾半阖着,說了句,“對不起。”
葉寧想極力避免,但一切還是和曾經那個夢境重合。
可他不生氣,只是心疼。
因為他曾在夢裏親身經歷了一遍陸司淮的痛苦。
他知道那種感覺有多難熬。
葉寧微微往後仰頭,在陸司淮烏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陸司淮灼熱的指尖落在葉寧耳廓。
葉寧像是想起了什麽,擡起手,帶着陸司淮的指尖落在自己耳垂那枚紅痣上。
葉寧早就把耳釘摘了——在佛渡橋得到答案那天,這枚陰差陽錯的耳釘便被他埋在了下山的路上。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這枚痣的來由?”
“沒。”
葉寧笑了下:“是爺爺去世後半年忽然長的,後來在一場宴會上,遇到一個‘小大師’,他說後天長的痣都是有含義的,我這顆痣對應的位置是周易六十四卦第三十七卦,又稱‘家人卦’。”
“意在會有家人團聚,是團圓痣。”
“他說很快就會團圓。”
“我當時其實不信,想跟他說,突然長痣是因為皮下進了髒東西,比如灰塵、小石粒或者木頭刺,用科學打敗玄學。”
陸司淮輕笑一聲。
後來的事葉寧已經跟陸司淮說過了。
醫生打歪了,痣留下來了,也真的團圓了。
葉寧想,或許那打歪的一槍也是天意。
葉寧把臉重新埋進陸司淮頸間,汲取着他的氣息,把深埋在心底的話坦誠地鋪到陸司淮面前。
“你知道我答應和你談戀愛的那天,在想什麽嗎。”
陸司淮低頭,吻過葉寧耳垂那枚團圓痣:“想什麽。”
葉寧聲音有些哽咽。
“我在想,如果注定不能長久。”
“那我希望菩薩能告訴我一個時間。”
“讓我跟你好好道別。”
“我會在另一個世界,做很多好事,攢很多福報,遙祝我的愛人,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葉寧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對陸司淮說出這句話。
“我還想…你能忘了我。”
葉寧像是一汪即将枯竭的水,幹涸在最後這幾個字裏。
說着“希望你忘了我”的人,卻抱得最緊。
陸司淮喉嚨間泛起濃重的苦腥氣,像是藥片混着血一同湧上來:“知道你不在的這四十四天裏,我在想什麽嗎。”
這是葉寧今晚第一次聽到陸司淮提起這四十四天的事。
他搖了搖頭,但因為兩人貼得太近,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他頸側啄吻了兩下。
“在想,我該怎麽留住你。”
“如果留不住你,那就去找你。”
葉寧渾身一震。
他像是在鋼絲上一腳踩空,卻又安安穩穩被名為“陸司淮”的降落傘托起的幸存者。
這一瞬間,他腦海裏只有三個字。
得救了。
葉寧張了張嘴,拼了命想找出最契合的字眼來回應自己的愛人。
但他沒找到。
既然詞不達意,那就只說我愛你。
“陸司淮,你找到我了。”
葉寧反複說着“我愛你”,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陸司淮頸窩。
陸司淮托起葉寧的臉。
他沒有吻下來,只是和葉寧對視。
可這次又有哪裏不一樣。
葉寧呼吸是亂的,指尖很燙,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體溫還是陸司淮的體溫。
身體好像已經到達了燃點。
整個房間都是膨脹的,像是只要任何一點火星,就能将他和陸司淮全然吞沒。
陸司淮親手點燃這場業火。
“…可以麽。”他聲音嘶啞到吓人。
葉寧殘存着理智:“…你在發燒。”
“我知道。”陸司淮聲音喑啞着,一字一字道。
“發汗就好了。”
陸司淮灼人的呼吸打濕葉寧手腕。
葉寧在愛人的眼睛中徹底丢盔卸甲。
點頭的瞬間,陸司淮覆身壓下來,緊緊锢住葉寧的手,帶着那白皙秀氣的手指去解剛剛被他自己扣好的紐扣。
一顆,兩顆。
沒有任何生命機質的衣扣此時好像活了過來,每碰一下,葉寧指尖就回勾着蜷一下。
陸司淮擡手将熾燈關掉,房間被夜燈朦胧的光線堪堪罩住一角。
葉寧眼睛緊緊閉着,他聽到床頭抽屜被拉開又關上的聲音,在急促的呼吸中側過臉。
看到陸司淮手上東西的瞬間,葉寧身體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險,整個人繃得像一張被拉滿的弓,又像一張一撕就破的薄紙。
陸司淮滾燙的手掌貼在葉寧腰腹向下。
窗外稠黑的夜幕和滂沱的大雨,好像透過牆壁鋪天蓋地滲進來,将他和陸司淮一道溺進水中。
理智在剝落,而愛欲漂浮。
不知過了多久,葉寧整張臉都是濕漉的,濃密而彎曲的眼睫被汗水和淚水浸成密密的一捋捋。
狼狽卻也極致的漂亮。
葉寧忘了陸司淮骨子裏的惡劣因子,也忘了一味心軟是要付出代價的。
陸司淮再一次握住葉寧腳腕的瞬間,葉寧第一次感覺到陸司淮帶給他的“恐懼”。
葉寧聲音潰在喉間,帶着發顫的哭腔喊了一句:“陸司淮。”
陸司淮終于近乎仁慈地停下,給他以喘息的機會。
葉寧語氣調不成調,他就着幹澀到幾乎快要說不出話的嗓子,有些崩潰地說:“你知道…柏、柏拉圖嗎。”
陸司淮在滿屋濃酽的香氣中俯身吻他:“知道。”
葉寧仰着頭往後躲,像是吃力的泅水者終于得到唯一一根浮木,他用手抵着陸司淮不斷靠近的肩:“那就好,我、我覺得我們可以……”
“明天柏。”無情的獵手惡劣地打斷他的聲音。
“……”
葉寧已經記不得陸司淮後來說了什麽,只記得自己最後開始反反複複說“求你”,可每說一下,就得到一個在葉寧看來可以算得上是“報複”的深吻。
于是他不說了。
窗戶上開始響起窸窣的噼啪聲,是不知何時飄落的雪粒子,被風卷着砸下。
雲江又一場大雪。
屋內一切将歇。
陸司淮抱起床上的人,将弄髒的被褥和床單随手一卷,扔在一旁的過道裏。
浴室暖風被開到最高,陸司淮将人放在一片溫水中。
葉寧感知到身下流動又陌生的溫度,費勁地睜開眼皮。
他有些失焦的視線晃了好一會,才瞄定到那人的臉上。
陸司淮扯過厚實的浴巾,托着葉寧的後腦,将浴巾墊在浴缸邊沿,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陸司淮見他眼睛都快睜不住了,拂去他額角的細汗:“睡吧。”
葉寧像是因為零件失靈而斷電,又忽然觸發了什麽程序,自動連接,因此驟然恢複運轉的機械,他擡起手,在迷迷糊糊中,将手心貼在陸司淮額頭。
“退燒了沒。”葉寧完整說出一句話,像是完全清醒的。
可陸司淮知道他已經沒多少意識了。
陸司淮心口震着,重重呼出一口氣,握着葉寧的手腕帶到唇邊吻了一下。
“退燒了。”
“睡吧。”
葉寧終于閉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