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絲狂喜
一絲狂喜
“這裏。”
良久的靜默之後,謝九淵感到右肩被敲了一下。
似乎是某位魔君大人的特殊習慣,只用兩根手指的指背敲人。
謝九淵沒有轉過身去,只問:“哪裏?我看不到。”
“……”
魔君大人再次縱容了他的謊言。
“在你身後,把陣法收起來吧,我畫給你看。”玄晏說。
聞言,謝九淵雙手結印,向上做了個合握的手勢。二十四道陣法随之淡化消失,陣中糾纏的每一絲靈氣和魔氣也盡數被吸納回他體內。
玄晏用魔氣織出陣法的圖樣,又分出一縷魔氣覆上其中一條陣線。
“我能看出這條陣線軌跡有古怪,卻看不出其中門道,最熟悉這陣法的人是你,你應該知道這條陣線問題出在哪兒。”玄晏偏臉朝他看過來。
謝九淵手指往空中劃了一條弧度,最後落點在那條陣線的末端。
“這個陣點應該偏右才對。”
二十四道陣法,每道陣法的陣線走向都不同,但當年他以自己的心頭血畫陣,每條陣線軌跡他記得清清楚楚。
此刻顯現在他面前的第十道陣法,正好是二十四道陣法中最核心的一道。只要第十道陣法被毀,其他陣法便會不攻自破,而作為陣心的他自己則會跟着一塊陪葬……
謝九淵召出第十道陣法,閉上眼,分出一縷靈識去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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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晏在一旁靜靜看着他。
然而,當謝九淵再次睜眼時,他眸中并無困惑已解的欣喜,反是蹙着眉心,微微搖頭。
“這條陣線上沒有別的術法殘留,不像是被人動了手腳。”他下意識擡眼去看對面的人,似是想聽對方說些什麽認可他的話,亦或是提出什麽別的見解。
玄晏看出他的期待,默了一會,卻只是道:“既然是關乎性命的東西,趁早修補好吧。”
謝九淵看着他點點頭,收了陣法坐下來。
“魔君大人什麽時候離開?”他唇邊蕩着抹很淺的笑,又恢複了平日裏懶散的模樣。
玄晏眸光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這麽希望我走?”
謝九淵仍是笑:“魔君大人,你在此處并不安全。”
玄晏:“是怕我不安全,還是怕我留在這裏會讓你不安全?”
謝九淵一怔,随即道:“當然是後者。”
玄晏沒有說話,眸中也平靜無波,看不出什麽情緒。
但片刻之後,他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嘲諷的意味:“謝九淵,你還真是狠心。”
不知怎麽,謝九淵竟因這話短暫的生出一絲愧疚來。
他收起笑,用有些認真的語氣道:“我會再去魔都找你的。”
玄晏:“你覺得我還會再信你麽?”
他聲音很冷,帶着不易察覺的怒意,像是還因為兩個月前的那個承諾耿耿于懷。
謝九淵卻在此時露出笑容:“你會信的,因為在我說出那句話時你已經相信了,不是麽,魔君大人?”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頸間已經貼上來一只手,冰涼的手指就按在他的命門處,顯然是一種致命的威脅。
“謝九淵,你最好明白,不是誰都能騙我第二次的。”
換成魔都任何一個魔族聽見這話,看見那雙充斥着寒意的眼睛,只怕早已吓得得渾身發抖。
偏偏謝九淵笑得出來。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竟然格外愛看這個人生氣的樣子。
謝九淵指尖輕輕劃過對方冰冷的手指,語帶笑意:“何必惱羞成怒呢魔君大人,我騙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難道還沒有習慣麽?”
“況且,魔君大人,你自己也并不坦誠啊,不是麽?”
玄晏沒有說話,只是眼尾向下壓出一條鋒利的褶,手指按在謝九淵頸間的力度也更重了。
這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但威脅之下,貼在頸間的手指就連按壓的位置都避開了昨日被咬的傷口。
謝九淵分毫未傷。
他望進對方黑珀一般的眼裏,突然有點心軟了。
他極少如此被人縱容。
除了師兄,沒人會這般待他。
謝九淵在心底輕輕嘆了一聲,再次開口:“不過,雖然你已經被騙習慣了,但這次我不騙你,我一定會去魔都找你,畢竟我還欠着你三件事,還有浮夢鈴。”
玄晏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但聽到浮夢鈴時,他還是收回了手。
“你找到浮夢鈴了?”
謝九淵:“快了,興許下次見面時,魔君大人就能看見我雙手将此物奉上了。”
“雙手奉上?”玄晏冷笑,“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謝九淵微微揚眉:“看來魔君大人很了解我啊。”
玄晏走近他:“你說會來魔都找我,拿什麽作保?”
這個問題倒是把謝九淵問住了。
他這個人擅長的是出爾反爾,沒正兒八經做過什麽承諾,他不知道該以什麽作為擔保才能讓人信他。
“要不然,你用那三件事中的一件來要求我吧,這樣即便是我後悔了,也還是會去找你的。”謝九淵試探着提出建議。
玄晏仔細想了想,覺得這似乎是行得通的。
于是他道:“可以,抵一件事。”
沒想到他會這麽輕易就答應,謝九淵反而有點過意不去,便道:“魔君大人,下回見面,我帶飛仙樓的酒給你做見面禮吧。”
“逍遙游?”玄晏對這酒名有些印象。
第一次見面時這人便是拿這酒做的賠禮,還說楊花洲出名有三,一一列數給他聽,卻在說到第三樣時緘口不談。
“正是這酒。”謝九淵笑起來,“魔君大人記這麽清楚,是也喜歡這酒嗎?”
“喜歡這酒的人是你。”玄晏淡聲道,“挑自己喜歡的東西送人,你倒是很會送禮。”
謝九淵:“割愛送人才更顯誠意啊,魔君大人。”
玄晏看他一眼,冷哼了聲:“歪理。”
“吱呀——”
謝九淵唇邊還殘留着笑意,忽然聽得一陣響動,屋門被人推開。
“阿淵——”
門外的人走進來,本是想說些什麽,聲音卻突然止住。
因為他不單看見了一坐一站的二人,更看見了那纏繞在他師弟身上絲絲縷縷的魔氣。
看見那魔氣的瞬間,齊聞風心中立刻便生出厭惡來。這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但凡是個仙門中人,都深知魔族嗜殺飲血,害人無數,罪惡滔天。
沒有哪個仙門弟子會與魔族相談甚歡,厭惡才是常态。
正因如此,齊聞風才會露出那樣厭惡的神情來。
但是很快,從心底更深處,更加隐秘之處,他生出了一絲狂喜。
“阿淵!”
僅是一瞬,齊聞風便作出反應,召出劍将謝九淵護在身後,劍尖直指屋內的另一人。
“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我四夷門中?”齊聞風一臉戒備。
謝九淵拉住他,試圖解釋什麽:“師兄,他不是……”
“你身上的魔氣是怎麽回事?”齊聞風已經轉過頭來,瞥見了他頸間被咬的傷口,“他做的?”
不等謝九淵回答,齊聞風已然又盯向玄晏,下了結論:“你是魔族。”
玄晏掃了一眼謝九淵抓人的手,平靜反問:“是又如何?”
齊聞風目光灼灼,并未收劍。
“你想殺我?”玄晏勾起唇。
齊聞風以實際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二人交手,齊聞風毫無意外的被打飛出去,連玄晏衣角都沒碰到一下。
“自不量力。”玄晏從屋外收回視線,手一揮,門便又合上了。
他轉頭去看謝九淵,謝九淵正瞪着他,看起來不怎麽高興。
“我已經很收力了。”玄晏不怎麽情願的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謝九淵說,面色并未緩和。
師兄如今只是離魂境界,根本無法抗下魔君全力的一招,此刻卻只是昏迷,他很清楚這是某位魔君大人手下留情的緣故。
師兄并無大礙,他眉頭緊鎖,擔心的自己的處境。
玄晏的玉玦能隔絕屋內和屋外的氣息,魔氣無法洩露,但方才師兄與他交手的動靜并不小,很快就會引來不少人。
因為十階洗髓丹的事,四夷門中聚集了不少其他仙門的人,屆時只要有人瞧見他謝九淵身上的魔氣,那他的身份定然瞞不住,消息很快就會傳遍仙門百家。
雖然他最終還是會被仙門和魔族聯手誅殺,但對他來說,現在暴露魔族身份并沒有好處。
“你不希望有人知道你是魔族?”玄晏看出了他的擔憂。
謝九淵也不掩飾,擡眼道:“至少現在不能。”
善值還沒有積滿以前,他不能被仙門百家聯合聲讨。
謝九淵調動體內靈力,試圖将不受控制洩露的魔氣壓制下去。但每當他強行壓制成功時,被壓制的魔氣又會在下一瞬再次洩露。他試了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正當他準備借助丹藥和新的陣法強行讓魔氣逆流時,手腕突然被人扣住了。
“只幫你這一次。”玄晏快速将腰間的玉玦扯下來寄到他身上,又用魔氣遮了自己頸間的傷口,伸手将人壓在榻上,偏頭咬了下去。
謝九淵悶哼一聲,捏着對方手臂的力道下意識加深。
“你咬這麽重做什麽?”謝九淵怨怼出聲。
“這樣才會有人信。”玄晏低聲回他。
與此同時,謝九淵在這間屋子設下的禁制被破,兩扇門被強大的沖擊力撞開,“哐當”的聲響使得榻上的人側目望去——
門口站着的既有熟人也有生面孔,但無一例外都是仙門中人,容不下魔族的仙門中人。
醫暮生也在其中。
因為某位魔君大人的有意為之,衆人都瞧見了那滿榻的魔氣,即便是視野有限瞧不清的,也定然感知到了。
榻上的人悠悠坐起,指腹抹過染血的唇沿,勾起一抹蕩人心魄的笑來。
謝九淵十分配合的扭頭看向衆人,眼角流出一行清淚。
楚塵岚看着心愛的徒弟受辱,握劍的手緊了又緊,慈悲面目第一次盛滿滔天怒意。
“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