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斯蒂芬妮
斯蒂芬妮
林樾楓沖出辦公室,像走廊兩頭張望,好像那個把信封放到她桌子上的人就蹲在走廊裏,把“我是個陰謀家”的證據恭敬地塞到林樾楓鼻子底下。
但是走廊裏空空如也。在電梯廳旁有一個保安值班的崗位,那裏沒有人,回頭林樾楓會向大樓管理處投訴安保人員玩忽職守。當她轉身的時候,她能聽到鞋跟碰到地面的回聲。
林樾楓回到辦公室,拿起那個白色的信封。
信封是普通的銅版紙,上面用深藍色墨水寫着“林上校親啓”,字跡工整而死板,也許可以推斷出寫字的人具有一絲不茍的品質。信封很輕,裏面最多有一張賀卡,不可能夾帶什麽危險品。
林樾楓拆開了信封。
誠如她所推測的,裏面确實有一張卡片,商店裏出售的最普通的那種生日賀卡,白色的版面,在邊緣點綴了幾朵花卉圖案,幾乎适用于一切應當出現賀卡的場景。
賀卡上的字同樣是用深藍色墨水寫的,字跡飄逸,與信封上的字體構成了鮮明對比:
尊敬的林樾楓上校,請原諒我冒昧地給您來信。出于對您個人能力的仰慕與一些私人目的,我懇切地想要在下周末和您面談一番。如果您能感受到我的誠意,您或許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從您的角度來說,這大概能給您帶來一些好處。毋庸置疑,您也可以選擇将我的行蹤報告給帝國聯盟的警察,這是您的權利。不過,允許我鬥膽地猜測,像您這樣聰明的人不會這麽做的。
信件末尾的落款是斯蒂芬妮·約翰遜。在信紙的背面,那個飄逸的字體寫下了一個深山之中的莊園地址。不過,那并不重要——如果這真是斯蒂芬妮的來信,它實際上有可能來自另一個大陸、另一個星球,甚至來自于地獄。
林樾楓又沖出了辦公室,在走廊中四處張望,生怕斯蒂芬妮突然從地毯底下或者天花板上面像某種鬼怪冒出來一樣。走廊裏像往常一樣安靜,地毯,牆紙,天花板一切如常。
斯蒂芬妮·約翰遜。
林樾楓當然對這個名字不陌生了。
斯蒂芬妮曾經是獨立黨人的領袖之一,在那個獨立黨人的領導人有着安潔琳、威廉姆斯、斯蒂芬妮群星閃耀的時代,斯蒂芬妮不是其中最著名的(最著名的永遠是安潔琳),甚至相當低調,不過她一定是優秀的。
林樾楓還依稀記得獨立黨人檔案上斯蒂芬妮的照片:棕灰色的頭發,高高盤起來,臉頰瘦長,佩戴着昂貴的寶石耳環和胸針,斜乜、居高臨下面對着鏡頭,臉上有一絲滿不在乎的微笑。林樾楓覺得斯蒂芬妮應該更像是一名女子寄宿學校中的宿管,不過是不拘小節的那種,仿佛還有一些會突然間發瘋的潛質。
另外,根據帝國的調查,斯蒂芬妮和安潔琳私人關系非常好,說是密友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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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大約十年之前,斯蒂芬妮忽然銷聲匿跡了。林樾楓猜測過很多可能:比如因為和安潔琳産生龌龊而被獨立黨人內部秘密處決,比如發生了什麽意外導致無法繼續勝任獨立黨人的領袖,再比如可能因為身上的寶石首飾太過貴重,被一個搶劫的歹徒盯上,把她開槍打死了。總之,斯蒂芬妮消失了,之後獨立黨人的領袖就只剩安潔琳一人了。
不過,在而菲爾德餐廳的大火發生之後,在林樾楓被“邊緣化”之後,斯蒂芬妮卻給她寄來了一封邀請函。
她盯着手中白色的賀卡,推測着這是一個獨立黨人陷阱的概率會有多大。
這封信可能是那女孩寄來的,只要她傻乎乎地在下周末趕去信件上提及的地址,她就會被那女孩用一捆炸|藥炸上天,然後被埋在深山中某處溝壑中,那女孩還會開着她的車逃之夭夭。
林樾楓那敏銳的直覺此時在虛空中活躍着,提示着她:也許你應該去。真的,想要知道安潔琳和那女孩的秘密,你應該去見斯蒂芬妮。
斯蒂芬妮邀請她在下周末見面,在這期間還有幾天的時間,林樾楓繼續完成她的工作。菲爾德餐廳的通話記錄中最可疑的就是那個打給雜志編輯部的電話,林樾楓專門去編輯部跑了一趟,自然沒有什麽收獲——鬼知道為什麽一家餐廳會給一家雜志打電話,在接通幾秒鐘之後就挂斷電話?除了打錯電話,難道還能有更好的解釋嗎?不過林樾楓還是寄下了編輯部接電話的女孩的名字。
漢娜。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她看起來也很普通,林樾楓把這些事都記到了筆記本上,盡管她心裏覺得,這一切可能沒有什麽用,不過她能夠成為一個卓越的獨立黨人的獵手,就是因為她能夠捕捉到所有“沒有什麽用”的東西。
*
漢娜急匆匆找到小五的時候,小五正在拆一個白色的信封。
她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門縫底下被塞進來了一個信封。她想這一定是郵差趁着房東老頭沒有注意時溜上樓給她塞進來的,但是閣樓樓梯的質量不好,踩在上面的時候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她居然沒有被這種聲音吵醒……或許是因為她睡得很沉,只要她不夢見大火,她的睡眠質量就會更好一些。
漢娜重重的腳步幾乎要把閣樓的樓梯踩壞,小五甚至覺得她聽到了木料不堪重負輕微斷裂的聲音。然後漢娜撞進了她的房間,那架勢就像警察要破開一扇搖搖欲墜的門,好營救房間裏的人質一樣。
“林樾楓上校今天到編輯部來找我了,”漢娜說,“因為菲爾德餐廳曾經給編輯部打過一個電話。不過她什麽都沒有問出來,只登記了我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又來了。小五想,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林樾楓一定會親手将她揪出來,整件事才算完結。先是伊萊,然後是漢娜。為什麽她不能幹脆約林樾楓出來,兩個人來一場公平的自由搏擊?
“也許你應該躲躲風頭?被林樾楓盯上不是好事。”小五說。
漢娜搖搖頭,她抱着手臂在小五的房間中來回踱步,将木地板踩得咯吱直響,好像一只焦慮的倉鼠。
“安潔莉卡不會同意我躲起來的。你知道嗎,我有種感覺,我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安潔莉卡會讓我們都去送死,如果我們僥幸沒有死,她也會親手殺了我們。她不像安潔琳,但如果安潔琳瘋了,可能就是這樣子。”
小五在送走漢娜之後才回去拆信封,她心不在焉地猜測這可能是廣告信件,或者幹脆是送錯了。漢娜說得沒錯,安潔莉卡是瘋掉的安潔琳,為什麽要讓這個瘋了的小女孩領導獨立黨人?就好像是這些年裏,獨立黨人的損失還不夠多一樣。
信封裏有一張白色的賀卡,樣式很簡潔,點綴着亞麻花的圖案。賀卡上的字跡是深藍色,實際上,不用看那些字,光看到亞麻花,小五就知道這封信是誰寄來的。
斯蒂芬妮阿姨。
安潔琳曾經說過,斯蒂芬妮阿姨所付出的一切是“必要而偉大的犧牲”。
沒錯,安潔莉卡就是斯蒂芬妮所代孕而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安潔莉卡應該是安潔琳和斯蒂芬妮兩人的女兒,不過斯蒂芬妮并沒有親自撫養過安潔莉卡。斯蒂芬妮讨厭小孩,小五年幼的時候,斯蒂芬妮不會和她玩過家家、讀童話書之類的游戲,不過她願意教小五怎樣使用槍械。
在小五十四歲,或者十五歲那一年,斯蒂芬妮和安潔琳産生了矛盾——溫和發生的、但不可調和的矛盾。就像水和油無法真正交融一樣,這種矛盾也無法調和,她們也許曾經有一段時間努力地使彼此像乳濁液那樣水乳交融,但随着時間的沉澱,乳濁液最終還是會分層,形成一道鮮明的裂痕。
斯蒂芬妮交出了她全部權力,但仍然保留她獨立黨人的身份,随後隐居了。起初的幾年,斯蒂芬妮經常會給安潔琳打電話,每次都要打一個小時以上,不過後來斯蒂芬妮的來電越來越少,她與安潔琳交談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安潔琳很忙,她的身體也不是很好,不足以讓她接聽太久的電話。
小五再次見到斯蒂芬妮是在安潔琳的葬禮上。那時斯蒂芬妮的頭發仍然高高盤起,但是棕色的發絲間已經夾雜了許多白發,在閃亮的黑瑪瑙耳環映襯下,她看起來蒼老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朵夾在書本間陳舊的幹花。葬禮上,在禮帽垂落的黑紗之後,斯蒂芬妮的眼淚正無聲流過臉頰。
不過,斯蒂芬妮在安潔琳葬禮上打量安潔莉卡的方式,就好像一個有潔癖的蛋糕店主看着櫥窗裏剛烘烤出的蛋糕上停留的蒼蠅。
斯蒂芬妮在點綴着亞麻花的賀卡上用親切的口吻告訴小五,她現在隐居在一座非常不錯的山莊內,這周末想要邀請小五共進晚餐。她不需要在這份請柬中說太多,小五明白她的意圖。
她想要和小五談談安潔琳。一定是這樣。
小五相信斯蒂芬妮和安潔琳都在愛着對方——用某種方式,安潔莉卡就是證明,只是安潔莉卡是個瘋子,似乎注定她們的愛只能誕生畸形的産物。
不管怎麽樣,她很樂意去見斯蒂芬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