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繞樹三匝
繞樹三匝
許安言撲到身後的那一刻,江昀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只聽到其他人的驚呼聲,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被一股重力按壓,險些趴到地板上。
周圍急匆匆的腳步和關切的話語,江昀一概聽不進去,他半跪在地上,扶着肩上的手臂輕輕喊了一聲:“許安言。”
許安言下巴緊緊搭在他的肩頭,試圖轉移些注意力,卻沒有一點用,背後的疼痛絲毫沒有減輕。
他想要回應,想說我沒事,但無法壓制的疼痛壓制了他所有的思緒,最終全化作一句低聲嗚咽,“江昀,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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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接觸各種漫畫的許安言自然了解,這世界上的愛情有很多類型,真愛可以跨越年齡、性別、國界,也可以跨越時空,甚至種族。
許安言從前覺得,自己了解某種情感,不代表自己就要成為某種人。
比如許安言在家裏養了很多花,他不會去思考自己如果和某株花相愛了怎麽辦。
那樣很神經,可能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那種想法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因為和江昀一次次的接觸,因為岑确的那句“你和你男朋友”,許安言會去思考,如果自己喜歡上江昀了怎麽辦。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便再也壓不下去了。
他的确已經喜歡上江昀了,并且如李承明所說,他陷進去了。
無法自拔。
哪怕此刻疼得想死,許安言是慶幸的,還好自己跑過來了,還好來得及。
還好,江昀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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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消息,岑确和沈千葉就跑了過來。鐵架頂端的角沒有經過打磨,很鋒利,落下來的時候在許安言背後劃了一條口子。
他穿的是紅衣服,血跡明顯,只能透過衣服的裂縫看得出他傷的很重。沈千葉二話沒說,拿了車鑰匙走過來,“我們先去醫院。”
岑确走過來要攙着他,許安言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疼痛讓他神經緊繃,只想保持現狀。
額頭浸出冷汗,許安言道:“我走不了,江昀,你背着我好不好”
一種說不出來的心疼,從江昀心底翻滾、洶湧的沖到了他的咽喉處讓他發不出聲來。江昀無聲道:“好。”
江昀本就是跪着的,他雙手向後環住許安言的腿窩,慢慢的站了起來。
許安言很輕,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江昀身上,也沒覺得費力。
應該多買幾盒巧克力的,江昀心想。
跟着沈千葉到了地下車庫,岑确幫忙拉開車門,江昀扶着許安言,讓他慢慢的坐進去,而後自己也立刻跟上。
這個時候,江昀才看到許安言背後的傷口,長長的劃痕劃破了衣服,裂縫邊緣被血跡浸濕,比其他地方的顏色深了許多。
許安言不能往後倚,身子傾斜,腦袋落在江昀肩上,他意識模糊,什麽都顧不上了,殘存的理智讓他沒有拿頭撞牆,現在只想找個合适的姿勢靠着。
車子緩緩開動,沈千葉盡量勻速,保持平穩,時不時透過後視鏡看一眼許安言,沒想到找人幫忙,最後搞成了這個樣子。
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麽許安言都聽不進去,只能默默祈禱這小孩的傷不會留下後遺症,要不然她和岑确都得內疚一輩子。
岑确坐在副駕駛上,目光落在路旁飛速後退的綠化帶上。這個時節,只有灌木叢還綠着,樹木上的葉子七零八落,一番蕭瑟。
參加數學競賽都是一等獎,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做那麽蠢的事。
以為自己演偶像劇呢,指望自己英雄救美,人家以身相許
蠢貨,岑确低低罵了一聲。
可憐的、愛而不得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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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安言沒出息的哭了一路,下車時,發現江昀的肩膀濕透了,他有些窘迫。
經過一路的回緩,已經适應了背部的疼痛,便沒讓江昀背着自己了。
別的門診挂號都要等,沈千葉直接挂了急診,她去繳費,讓岑确陪着許安言。
許安言和江昀穿着特殊,還戴着假發,去會診室的時候,很難不引人注意。
許安言走不快,只能用說話來分散被人打量的不适之感。他問道:“江昀,上次你受傷,醫生給你塗藥的時候,是不是很疼”
江昀柔聲道:“很快的,別怕。”
沒有回答,那就是很疼了。
許安言擰着眉頭,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待會凄慘哀嚎的場景了。
他瞥向旁邊一言不發的岑确,自己不好過,也不能讓'始作俑者'好過,道:“岑确,這件衣服壞了,你說,我待會穿什麽呢?”
都臉色發白了還打啞謎呢,岑确沒工夫瞎猜,道:“有話直說。”
許安言也不啰嗦,開門見山道:“去旁邊運動品牌直營店買一件大號黑色衛衣,不要連帽,不要誇張圖案,衣服給我,錢你付。”
“行,”岑确轉身就走。
許安言:“......”
這小孩行事作風真是一如既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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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被鐵架砸了有點嚴重啊,”醫生簡單看了一下情況,去醫療櫃裏拿藥,“你把衣服脫掉,我先給你消毒包紮一下,待會還得打針破傷風才行。”
竟然還要打針!!!
許安言一臉生不如死,當時就應該讓器械架直接把他砸死,一瞬間的事,也不用遭罪,還能在江昀心裏留下無可磨滅的陰影,一輩子都忘不了他。
也算死有所值。
“動不了嗎?我幫你吧。”江昀看向許安言,得到同意後,伸手解開腰間的帶子,小心翼翼的他扶着胳膊,脫下半邊袖子。
白色T恤被染紅了大半,江昀盯着他背後的傷口,內心也如被密密麻麻的針紮一樣。
江昀對許安言的家庭不了解,但也能從平日裏的舉動觀察出來,許安言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是那種有一點磕碰都恨不得去醫院做全身檢查的人。
這樣的人,如果不出現意外,本該一輩子順風順水,沒有磨難的。
江昀接過醫生遞來的剪刀,避開傷口,把T恤剪開,輕聲道:“你不應該沖過來的。”
短袖被剪開後,傷口完完全全的展露在外,許安言沒有把它脫下來,就那麽當做倒褂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十分不自在。
他背對着醫生坐下來,在消毒水還沒觸碰到傷口時,擡頭看向江昀,明明受傷的是他,江昀的神色卻無比凝重,眉頭緊鎖。
許安言不想看到他這樣,半開玩笑說:“我要是不過去,你就腦袋開花了。”
器械架頂端是沖着江昀頭部砸過去的,沒有許安言擋的那一下,只怕真的......
真的會出事的。
“那也是我的命數,”江昀悲觀的說。
聽到這話,許安言垂下眸子,只覺得又氣又惱,“江昀,把手給我。”
十六七歲的人,怎麽能有這種想法呢。
消毒水觸碰到傷口的那一刻,許安言狠狠地咬在江昀的胳膊上。他疼,江昀也得跟着疼,不然,某人只怕真覺得自己一條命可有可無。
我向菩薩求的願還沒成真,你現在死了,讓我結冥婚去嗎?
越想,許安言咬的越狠,江昀不躲,直到口腔裏傳來血腥味,他才松開,瞧見胳膊上滲出的血,擡頭問道:“江昀,很疼嗎?”
江昀沒說話,微微顫抖的胳膊已經回答了許安言的問題,醫生處理完背上的傷口,許安言道:“麻煩你了醫生,我剛才沒控制住,幫忙把他的胳膊處理一下吧。”
醫生一臉無奈,但也沒說重話,只是道:“你這小孩,再疼也不能把人給咬成這樣啊,這要是留疤了,可就一輩子都消不掉了。”
消不掉最好。
江昀,這才是你的命數。
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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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昀把胳膊伸過去,冰涼的藥水抹在傷口上,麻痹了神經,“沒事的,他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就算真的留下疤痕了,該愧疚的也是我。”
醫生一邊處理一邊說,“我一周能接三四個你這樣的病人,以後出門還是要注意點,見到那些施工架什麽的,都躲得遠遠的,意外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找上門了。”
醫生又叮囑許安言,道:“你這後背的傷一周內不要沾水,給你開了藥,待會拿着單子到一樓藥房領藥,一天塗兩次,情況嚴重的話就再來醫院。”
許安言點頭。
給江昀處理完後,醫生讓許安言進到會診室裏間。
江昀坐在外面等着,一雙眼睛靜寂下來,顯出幾分強裝的平靜,小臂隐隐發疼,他沒多看一眼。
此刻,許安言的疼痛肯定比他大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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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安言的後背裸露着,短袖挂在身上,他覺得自己此刻肯定很狼狽,等岑确把衣服買回來的空隙,讓江昀擋在自己身前,站在醫院走廊盡頭給萬舒打電話。
萬舒一聽他在醫院,吓得不輕,等她和許帆遠趕過來見到許安言背後的傷時,更是滿目愁容,“小攸,怎麽搞成這樣的?”
沈千葉交了費拿完藥,就一直等着許安言的父母,解釋道:“不好意思啊許安言媽媽,許安言爸爸,是這樣的,許安言今天幫我們帶一個小孩上臺走秀,在後場的時候,因為工作人員的疏忽,導致鐵架傾斜砸了下來,實在抱歉,醫藥費我都付了,另外,該有的補償我們都會給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出于職業病,沈千葉叫人都是小孩的名字加稱呼。
萬舒見她年紀很小,說話卻滴水不漏,就好像經歷過大風大浪似的,內心有些稱贊。
許帆遠拿出手機,道:“謝謝你帶小攸來醫院了,留個聯系方式吧,賠償的事情會有人和你對接的。”
“好,”沈千葉接觸的孩子家長多,一眼就能瞧出來許帆遠商人身份,她沒提加微信,而是直接報了電話。
許安言已經拆了假發,穿上新買的衣服,傷勢也被包紮上了,沒有剛來醫院時的驚悚,不然萬舒和許帆遠絕對不會這麽客客氣氣。
許安言對沈千葉和岑确道:“我和江昀的衣服還在元藝,明天讓岑确幫忙帶到學校吧。”
雖然明天可能去不了學校。
沈千葉點頭,“你放心,衣服會給你們送過來的。”
她看向江昀,“這兩件漢服,許安言的那件破了,你身上這件要是喜歡就穿着吧,不用還了,今天謝謝你們來幫忙,本來還打算結束後請你們吃飯呢,現在也吃不上了。”
“再等機會吧,”沈千葉笑着說。
江昀沉默着點了點頭,這種情況,他不知道如何應對,一面是許安言的父母關心許安言,一面是沈千葉和岑确商量元藝的事情,只有他,夾在中間,無所依靠。
手掌覆蓋在許安言咬的痕跡上面,片刻,江昀輕輕拍了拍許安言的肩膀,笑道:“既然你爸爸媽媽來接你了,那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