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深淵裏的邪魔向着黎皎皎伸出自……
第5章 005 深淵裏的邪魔向着黎皎皎伸出自……
但黎皎皎的娘親早便故去了,其實她也沒向月後撒過嬌。
因體質特殊,她早早被抱上了高塔,哪怕是父母親人,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這一切都是有原因了,為了月國國運,月國小公主自然得有所犧牲。
後來她煉出了靈絲,可以以此為媒介四下探索,于是也知曉了尋常百姓間父母子女是怎樣相處。
孩童受了委屈,生了病,可撲去父母懷中撒嬌,母親會熬了甜粥,在生病的小女孩兒唱歌哄她誰。她窺見過這樣場景的,知曉尋常人家孩子可以跟父母這般相處。
而她自幼養于高塔之上,父皇見到自己時也有幾分恭敬。
玄天境和她出生那個小世界時間流逝速度是不同的,玄天境每過一日,她出生小世界就過去一年。
故玄天境招收一次弟子,對于黎皎皎出生的小世界,卻是仙人千年間會現身一次指點仙緣。
所以她來雪川宗不足兩月,父母就相繼離開了她。
父王過世,新王登基,而後母後也染病虛弱。
她最後一次見到月後時,母親已瘦脫了相。
黎皎皎還瞧見一尊巨大的神女像,竟是照自己容貌塑成。
這尊神女像建時啓用一萬工匠,耗時七載,費錢無數。
是月王死後,月後一意孤行方才造成。
彼時朝臣多有反對,新皇是黎皎皎兄長,也不免勸說月後縱然思戀妹妹,也不可如此奢靡。
月後便從自己私庫中拿出錢財,連匣中首飾都賣盡了,偏執得一意孤行。
這些黎皎皎均不知曉,直到她回來時,方才看到這一切。
這時候月後已差不多油盡燈枯,就如一只茍延殘喘的蝶。
黎皎皎說不出話,那時候她很難受,可卻不知曉說些什麽。
月後也怔怔看着窗外的神女像,她總是這樣看,然後她吃力的轉過頭看着黎皎皎。
神女像是熟悉的,活生生的女兒倒有幾分陌生。
月後少年入宮,與月王成婚。宮中上下無不知曉王後極得寵,與月王夫妻恩愛,情意甚篤。月王再無別的妃嫔,幾個子女也皆與月後所生。
作為王後,她一生是極完美的,唯一缺失便是黎皎皎。
她曾生下一個很漂亮的女兒,在她帶着疲倦歡喜側頭看着生下的女嬰時,有人卻當着她面把孩子抱走了。
然後月後伸出手,用盡全部力氣握住了黎皎皎的手,黎皎皎也急切的回握住。
兩人皆沒有說話,這樣雙手緊握着對方一陣,然後月後那雙手掌卻終究失去了力氣。黎皎皎似察覺不到一樣還握了良久,卻已經淚流滿面。
母親便這樣離她而去,再後來兄長、阿姊也都陸陸續續離開了她,黎皎皎也很少再折返。
可現在黎皎皎卻禁不住想起了家鄉。
每逢春日,高塔外便開遍了藍花楹,遠遠望去如一片紫雪。入暮時分的晚霞有時會将天空烘成胭脂一般紅色,襯着那一片藍色花海,亦是分外絢爛奪目。
高塔裏的獨居歲月雖然有幾分寂寞,卻如冰雪一般清靜,也似勝過自己在雪川宗受到的那些煎熬。
她突然很想回去看一看,卻知曉這不過是自己奢望。她被軟禁在這兒,更何況她一雙眼也似漸漸看不見了。
眼前一切也已蒙上一層淡淡霧氣,而她不過在這兒等死罷了。
正在此刻,她懷中傳訊靈鏡卻有了動靜。
黎皎皎驀然一怔!
她無力啓動傳訊靈境,只能由着別人來尋自己,可她現在名聲很糟糕,也沒有人會尋她——
黎皎皎無暇多思,她發着抖,手指無力,試了好幾次才将傳訊靈境從法寶囊中取出來。
一個不小心,靈鏡險些從她指頭滑脫。
黎皎皎用盡全部力氣,方才将靈鏡握住。
仿佛要把握住最後的生存機會,黎皎皎竭力灌注殘存丹府中最後一絲靈力。
一縷殷紅鮮血卻順着黎皎皎唇角淌落。
接通瞬間,黎皎皎握着靈鏡的手也脫力似垂落。
哪怕想要擡起手臂,似也變得極之艱難。
于是鏡面正對着開得正燦爛的流朱丹棠,而非黎皎皎走火入魔的可怖模樣。
一道英朗的嗓音卻從鏡中透出:“殿下如今可還安好?”
那嗓音十分熟悉,喚她殿下的人玄天境也只有一個。
那年她入玄天境,其實還帶着一個月國少年,是月國大将軍之子姜鳴。
姜家世代忠良,姜鳴更是自幼被調教,注定是為黎皎皎而生的。他所受教育,所學東西,都是為侍奉黎皎皎而刻意灌輸。
第一次見面,姜鳴恭順跪于黎皎皎跟前,眼裏盡是崇敬之意。
那白衣似雪少女是他心中神明。
後來去玄天境,姜鳴身為仙侍,也随從一道。
“是了,殿下又怎會不好?哪怕是栽贓陷害,手段用盡,也不過是受小小訓斥。”
“哪怕是幽禁洞府之中,宗內靈藥谷弟子也會時時探問,少不了珍稀靈藥調理。”
“誰讓殿下天賦出衆,又得仙長喜愛,這樣了不起。”
姜鳴嗓音從靈鏡中傳來,黎皎皎算不得意外,可也有些驚訝。
哪怕到了玄天境,與姜鳴交惡,她也有些吃驚姜鳴恨自己恨成這樣。
可姜鳴到底跟燕不屈是不同的。
略一猶豫,黎皎皎開口:“姜鳴,我現在——”
她本想說我現在很不好,可卻被姜鳴驀然打斷:“殿下可知我在何處?我現在正在月國。”
黎皎皎驀然一怔,姜鳴在月國做什麽?
此刻姜鳴負手而立,正在月國神女像之前。
天正在落雨,雨水絲滑的從神女像上淌落,劃過神女像臉頰時,就好似神女亦在落淚不止。
風雨交加,姜鳴身上卻不見半分水痕。
他手負身後,靈鏡平平懸浮于他身前。四周月國人哪裏見過這般光景,都在雨中跪下,且面色惶然。
“如今你德行已失,似你這樣的為人,所塑神女像也不配在小世界供奉。既已定罪,我已向月國上下宣讀你的罪狀,更奉命毀你神像。”
說到此處,姜鳴更禦劍而起。
暴雨不沾姜鳴玄袍半分,他之間已凝動劍氣,他當然也是故意為之,非得讓被軟禁黎皎皎看到如今這一幕。
他聽着靈鏡裏傳來斷斷續續驚惶嗓音:“不要,我,我可以跟何昭嬈道歉,我道歉啊,我跟仙長說,是我錯了啊。”
血淚淌遍黎皎皎面頰,她最柔軟處被拿住,好似所有自尊和堅持都崩潰得一幹二淨。
她崩潰似發抖,驀然眼前一黑,什麽也都看不見了。
黎皎皎卻顧不得自己失明,只喃喃反複念叨:“我道歉,我可以道歉。你跟仙長說,我什麽都聽他的。”
除開道歉,便是黎皎皎嗚嗚的哭聲。
她哪還有什麽堅持。
姜鳴卻覺得好笑,黎皎皎怕成這樣子,到底是惦念王後。
不過是泥胎死物,黎皎皎卻看得這樣要緊。
他嗤笑:“是呀,殿下身份尊貴,冤枉折辱了別人,只是道個歉,就好似很委屈你了。”
姜鳴嘆了口氣,他柔聲說道:“以我跟殿下情分,原本也不必至此。”
“不過——”
“你羞辱折磨我也罷了,為什麽要那樣對昭嬈?”
他嗓音雖柔,但眉宇間卻驀然締結了戾氣,那一縷劍氣已經掠去了神女像。
然後姜鳴悠悠補充:“況且我不過是雪川宗不得意的弟子,奉命行事,可不敢違逆。”
一縷細微的裂痕出現在那神女像眉心,瞬間卻若活物一t般蜿蜒神女像全身。然後當初月後歷時七載,耗費無數心血所塑神像也轟然碎落,崩落倒地。
然後姜鳴方才揮動靈鏡,運于自己面前。黎皎皎素來趾高氣昂,他也想要看看黎皎皎如今臉上是什麽神情。
他正欲說什麽,卻驀然見到鏡中浮起一張白發咒面人影,悚然一驚。
下一刻,那人影卻已消失不見,鏡中畫面已歸于渾沌。
大雨如豆,被風卷着飛也似落下,卻被姜鳴周身玄氣所阻。
姜鳴臉色卻是一派鐵青,說不出難看。
那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院中,黎皎皎手裏的靈鏡卻已墜落于地,摔碎成很多片。
她仰躺在地上,滿頭青絲已經化作雪白。
那些咒紋凝結于黎皎皎面孔之上,繁複密集,最後将黎皎皎白皙肌膚染成一片墨色。
她五感已經開始退化,看不見院中景致,嗅不到丹棠花香,聽不見蟲語鳥鳴,意識也漸漸模糊。
黎皎皎将要死了,她心裏驀然輕輕的,輕輕的嘆了口氣。
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蝶輕巧落下,落在了黎皎皎肩頭,就像輕輕的一個吻。
黎皎皎雖看不見了,也稍微有些觸覺,她吃力的側過頭去。
以前她在洞府中盤膝打坐時,便會有蝴蝶輕輕落在她肩膀上,她也不會去趕。
如今她要死了,她恐這脆弱的蝶沾染上剛死修士會散發的微毒屍氣。
所以她輕輕吹了口氣,将這蝶兒吹走。
那是黎皎皎呼出的最後一口氣。
蝴蝶受驚飛起來了,越飛越高。院中流朱丹棠猶自絢然如火,庭院中的奇珍花草猶自争奇鬥豔,高山上白雪皚皚,山川松柏青翠,這雪川宗的今日和明日也沒什麽太多不同。
黎皎皎卻是已經死了。
她人死了,但是“氣”仿佛還活着。
黎皎皎學習的第一門功法是煉出靈絲,她從小居于高塔,煉出靈絲之後便能助她探得世間種種事物。
她死前也下意識凝結一縷靈絲,往外探去。
燕不屈将她囚禁于雪川宗,使她只能死在此處,望不見家鄉,看不見藍花楹雪一般的花海。
她渴望離開這個燕不屈一手打造的洞府,化出的靈絲也蜿蜒着想要探出院牆之外。
可此地被燕不屈設下了禁制,任何術法皆是無用。
更何況黎皎皎瀕死之前締結的靈絲十分細弱,哪怕并無任何禁制,這縷靈絲也爬不了多遠。
黎皎皎氣絕身亡了,那縷努力往外蜿蜒的靈絲也僵住不動,再過一刻,這縷靈絲也會煙消雲散。
可這時一縷力量糾纏住伴随黎皎皎的死将要化散的靈絲。
是熾熱的,殷紅的魔息。
深淵裏的邪魔向着黎皎皎伸出自己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