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亂世嬌藏09 慣子如殺子
第69章 亂世嬌藏09 慣子如殺子
日暮時分, 霍瑛打獵歸來。天邊紅霞萬裏,霍瑛擡頭望去, 金光浮雲, 雲動紅染,浩浩蕩蕩席卷天際。
今晚給二蠻阿忘加餐,霍瑛這般想着, 加快了腳步。
然而到得家中, 霍瑛疑心自己走錯了路,或是浸了山中迷瘴入了夢, 此處只有廢墟一片,哪來竈房寝屋田圃。
霍瑛心下頓沉,大聲呼喊道:“二蠻!阿忘!”
“二蠻!”霍瑛左右探看, 四處尋找,“阿忘!”
他看見一人,焦急問道:“我家二蠻阿忘是不是偷偷跑出去玩了?你看見他們沒有!”
霍瑛不肯相信二蠻和阿忘就在這片廢墟之下,二蠻不是如此粗心大意之輩, 怎麽可能……
霍瑛想到赫連蕙, 揪住村人問:“有人來過!赫連家來過是不是!說!”
村人戰栗道:“被——被捉走了。
“霍二蠻和阿忘都被捉走了,火也是他們放的,好多大漢……”
霍瑛得知阿忘和二蠻還活着,放了村人。走進廢墟中找到斧子, 背着弓箭朝城裏疾奔而去。
赫連府中。
赫連蕙不耐煩道:“奶娘, 至于嗎,又是弓箭手又是迷藥的,這麽久了人也沒來, 我都想睡了。”
奶娘道:“小姐, 霍瑛今夜來了最好, 要今夜沒來,恐後患無窮。”奶娘這時才後悔做得太絕,平日裏居高臨下慣了,做事越發不經思索,随着情緒來,以後她可不能這麽魯莽了。
奶娘反思一番,心中惴惴不安。要這霍瑛今夜不來,偷偷摸摸地報仇,以後的日子豈不是別想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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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府庭院中燈火輝煌,耀眼無比,就是擔心霍瑛偷摸溜進來。
赫連蕙打了個哈欠,心中越發煩躁:“飯桶!飯桶!我都說了直接上,只要人夠多,他霍瑛難道能以一敵百?
“等等等,要等到什麽時候!”
奶娘勸道:“實在不行,小姐你先去睡,我這邊捉住人了再喊你起床。”
“我是困!但也要睡得着啊!”赫連蕙道,“不親眼看他怎麽被捉的,難以洩憤!”
奶娘也疲倦了,這一天奔波忙碌,但為了小姐只能打起精神。
驀然,房門被敲響。奶娘和赫連蕙同時瞪大了眼睛。
誰知根本不是霍瑛,而是管家回來了。
管家之前去尋訪名醫,今夜剛好帶着名醫回到昌水縣。
管家一邊恭敬地請名醫往裏走,一邊訝異于庭院裏這陣仗。
他問奶娘:“這是怎麽了?鬧賊?”
奶娘哪敢說實話,只能說是,管家忙着請大夫去給少爺診治,也沒多管,喊了聲小姐早點睡就領着大夫走了。
管家走後,赫連蕙怒道:“等了這麽半天,到底來不來!不來把那小崽子宰了!”
霍瑛正巧這時敲響了赫連府的大門。
家奴開門後,霍瑛緩緩走來。赫連蕙看着燈火下俊朗如天神的霍瑛,怒聲頓止,心情複雜。
霍瑛背着背簍,斧子與弓箭皆裝在背簍裏,路上拔了野草覆蓋着。
霍瑛主動開口道:“赫連小姐,近些時日您可安好?”
赫連蕙默默不語。霍瑛不在時,她憤怒難消怒火沖天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可他近在眼前時,赫連蕙卻心中郁郁,又羞又恥,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霍瑛繼續道:“這些時日以來,我思來想去,是霍瑛不識好歹了。若小姐還能給霍瑛一個機會,霍瑛日後定會好好待小姐,忠于赫連府。”
赫連蕙道:“你這時會說好話了,不燒了你的屋讓你無處可住,你就不知道什麽叫順服。”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非要鬧到如此地步,”赫連蕙撒嬌道,“我都困了,你來得這般晚,攪了我的好夢。”
霍瑛道:“是在下的不是。只是不知我的弟妹在何處,他倆還小,喜歡鬧騰,留下來只會打攪小姐。”
赫連蕙聽了臉色難看,原來根本不是為了她來的,只是為了那個野種弟弟和童養媳!
赫連蕙冷笑道:“我這裏沒有你的弟妹,只有一頭狗崽子!”
奶娘連忙插嘴道:“霍兄弟來了就好,上次赫連府招待不周,今夜正好擺了宴席,還請霍兄弟上座,與我們小姐慢慢聊。”
霍瑛壓下嘴角的冷意,道:“好。”
霍瑛看似要往席上走,誰知突地飛奔而來躲過部曲踢開奶娘擒住了赫連蕙。
霍瑛掐着赫連蕙的脖子,取出斧子防備,喝道:“二蠻阿忘在哪,交出來!否則你們主子這條命,可就要死在我這等低賤之輩的手中!”
奶娘倒地痛呼,劇本壓根兒沒有按照安排的來!要霍瑛虛與委蛇,就叫他吃下加了迷藥的飯酒,要霍瑛直接攻來,藏着的弓箭手直接開射,誰知這狗賊霍瑛,竟擒了小姐去!
霍瑛掐緊赫連蕙的脖子,喝道:“我數十聲,你不把我弟妹交出來,那就玉石俱焚!”
赫連蕙被卡着脖子懸空,劇烈掙紮,奶娘心中大痛:“別傷小姐!快,把那狼崽子帶上來!”
突然一道冷箭襲來,霍瑛持斧砍斷,他掐住赫連蕙,道:“看來你家下人不要你的命,也罷,今日我霍瑛殺了你也不算賠本!”
“不!不!”奶娘大喝,“不準放箭!都給我收手!把那崽子——把霍兄弟的弟弟帶上來!”
奶娘肝腸寸斷,涕泗橫流:“你先放下小姐,她要喘不過氣了!你先放下她,我們商量什麽都可以商量!”
霍瑛厲聲道:“瞧你此番情态,也并非無情之輩,可惜狠毒小人,草芥人命,只知主子不識百姓!今日我弟妹安然無恙,你這主子就有狗命可活;若我弟妹有絲毫差池,就叫這赫連府的小姐陪葬!”
部曲将霍二蠻帶了上來,霍瑛喝道:“解綁!”
奶娘泣道:“解開解開解開!”
“還有我妹阿忘,你非要藏着,那你這主子這雙手可就保不住了。”霍瑛将斧子置于赫連蕙腕上,吓得奶娘心髒好似崩裂。
“她不在這兒!壯士,霍兄弟,我家小姐體弱,我給你磕頭了,你的弟妹我一定還你。小姐是無辜的呀,都是老奴的主意,都是老奴歹毒……”奶娘磕了幾個頭,見霍瑛不為所動,想叫部曲直接射箭過去,又擔心霍瑛狗賊拿小姐擋箭。
今日是她糊塗,愚蠢,愚不可及!竟把霍瑛當做了可以肆意欺辱的家奴,她為何要讓小姐留在院中!被個狗賊擒了去,她可憐的小姐。是她蒙昧,自以為手段有多了得,要誰死誰能不死,今日竟害得小姐如此……
奶娘涕泗滂沱:“那女童在丁牙子手中,我這就帶你去,這就帶你去。”
部曲解開了綁縛霍二蠻的繩索,卻沒有放他過去,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府。
霍瑛一邊擒着赫連蕙,一邊目光如炬防備可能突如其來的冷箭。
到得丁牙子家外,奶娘敲門:“丁牙子,丁牙子,快開門,丁牙子!”
丁牙子睡得正香,今天下午時出手了一批人貨,大賺了一筆,那二道販子出手倒大方,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丁牙子正做着發大財當大官嬌妾在懷的美夢呢,突然被吵醒,氣得丁牙子就要大罵。
但罵聲還沒出口,丁牙子分辨出了聲音,這不是赫連府的奶娘嘛,這麽晚了找他幹甚?
別不是夜裏寂寞空虛來尋消遣?丁牙子猥瑣地笑了幾聲,這奶娘年齡雖大,但實打實的有錢,他不是不能犧牲一番色相,若換得銀錢幾千,再去花街尋小娘子慰藉慰藉。
丁牙子開了門,堆笑道:“這麽晚——晚——”
話沒說完,看見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還有這涕泗滿臉的奶娘,丁牙子頓時慌了想要關門。
霍瑛抵住門,一腳踢倒丁牙子:“四歲女童,我妹妹,在哪!”
丁牙子哎喲痛叫:“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奶娘喝道:“今兒下午才交給你的,你不認賬,是不要狗命了嗎!”
丁牙子痛叫道:“不在我這了,有個二道販子收孩童,我都賣了,一批貨全賣了——”
霍瑛一腳踩在丁牙子頭上:“那個二道販子在哪!”
“小的不知啊,外地人,出手大方,我都賣了,小的真的不知啊。是赫連府奶娘叫我賣的,英雄饒命——”
霍瑛慘然大笑:“好,好,好!好個赫連府!”
霍瑛手上頓緊,赫連蕙涕淚交加,唇舌喉嚨啊哦猛顫急切呼救,卻吐不出半個字語。
奶娘泣道:“你殺了小姐又能如何,你殺了蕙兒,你弟弟也得陪葬!”
部曲掐着霍二蠻上前,要霍瑛看清楚,不是只有他手中有人質。
霍瑛厲聲道:“馬,快馬,馬車!我與我弟安全出城,就放了你家小姐。否則,那只能比比誰更心狠了。”
霍瑛執斧砍向赫連蕙,奶娘心神大亂,喊道:“好!好!給你!都給你……”
奶娘捶胸頓足:“造孽啊!造孽啊!”
霍瑛一腳踩斷丁牙子脖頸,痛叫求饒的丁牙子霎時歇聲,頸骨斷折的聲音激得奶娘直抖:“別傷我家小姐,別傷蕙兒……”
馬車到了,霍瑛厲聲道:“放我弟弟過來!”
奶娘發狠道:“你若是膽敢食言,我做惡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狠話,奶娘又求饒道:“我家小姐才十五,什麽都是老奴的主意,你殺她也報不了仇,你若是非要殺人,殺老奴就好,別傷小姐性命啊……霍兄弟,壯士,求你,別傷她……”
霍二蠻咬牙切齒走了過來,雙眼含淚奪過部曲大刀就朝奶娘砍去。
霍瑛喝道:“住手!”
現在還不能殺她!
霍玉驽看向大哥霍瑛,眼裏是怒是恨是無措,轉身便砍向死去的丁牙子,将其剁成肉泥也無法洩恨!
血肉飛濺,霍玉驽渾身髒污。霍瑛道:“別剁了,上馬車!”
霍玉驽力竭手顫,含恨上車,霍瑛掐着赫連蕙道:“膽敢放箭,小心你家主子。”
奶娘哪敢,小姐也在車中,她哪敢啊。
霍瑛上了車,脫了外裳綁住赫連蕙,對霍玉驽厲聲道:“看好她!”
随即駕車往城外奔去。
奶娘坐後一輛馬車跟着,部曲騎着馬跟随,本來夜間不開城門,但赫連府有權有勢,城門小兵阻擋不得,只能放了他們出城。
出城後,霍瑛喝道:“你等停此!百裏地外孟槐坡,天明去那尋你家小姐。若再跟着,現下我就掐死她!”
奶娘道:“若你食言!”
霍瑛大笑道:“好,我現在就掐死她!”
“不!”奶娘道,“霍兄弟,只要你放了小姐,你便是赫連家的大恩人!錢財萬兩米糧萬車,赫連家願意付一切代價換回小姐。霍瑛,無論如何,放了小姐對你才有益!”
霍瑛駕着馬車走遠。
部曲問道:“當真不跟?”
奶娘罵道:“蠢貨,速速走小徑,一面埋伏,一面叫孟槐坡孟氏幫忙救人!”
馬車之內,霍玉驽提着血淋淋的大刀,粲然笑着:“別怕,不疼,我會慢慢殺你。”
話落,霍玉驽斬了赫連蕙的手指,若非馬車已經遠離,赫連蕙的慘叫早就傳到奶娘耳中。
霍瑛道:“二蠻,你在做什麽。”
“大哥,你不介意,我介意。”霍玉驽道,“阿忘……”
霍瑛聞言眼眶淚盈,他咬牙道:“還不是時候,咱們不去孟槐坡,轉道密義山,大哥帶你從山林走。”
霍玉驽不聽,繼續折磨赫連蕙。
霍瑛并非濫殺暴虐之人,阻止道:“二蠻!到了時候,一刀殺之即可,不必折辱。”
奶娘的話霍瑛到底聽進去幾分,赫連蕙年方十五,少女年紀,他內心難以相信赫連蕙會如此惡毒。
霍玉驽不從,越發暴戾。
霍瑛微嘆一聲,鑽進馬車中,将赫連蕙從霍玉驽手中奪出,扔到了馬車之下。
“大哥!”
霍瑛熱淚滾下:“就當是為阿忘積福。
“至于赫連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霍玉驽卻不聽從,從車窗扔下大刀,正中赫連蕙:“大哥好心腸,我不如。我只知阿忘受苦。”
霍玉驽淚眼模糊,咬牙抑制顫音。
事已至此,霍瑛砍斷車轅,帶着霍玉驽上馬,快馬加鞭朝密義山奔去。
大刀正中赫連蕙腹部,她奄奄一息血淚滿面。
赫連家部曲尋到赫連蕙時,她還未斷氣。奶娘痛呼不已,将赫連蕙擡上馬車,要擡回府中救治。
正好管家尋來名醫,小姐一定不會有事。
赫連蕙聲音微弱,彌留之際她喊疼問奶娘:“奶娘,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恨,我不想死,好痛啊,奶娘……”
奶娘跪倒在赫連蕙身邊,痛嚎不已:“是奶娘害了你,慣子如殺子,是我害了小姐啊……”
“疼、我疼……”赫連蕙瀕死之際,想起曾經杖斃的奴仆、卧冰求鯉的婢女、被砍斷手腳喂狗的家奴……難道這一切,真是她錯了……
這麽疼,這樣的疼只屬于那些賤奴,不該落到她身上:“奶娘,娘,娘——”
赫連蕙死在了馬車裏。
奶娘聽不到赫連蕙聲息,探手一試,竟是已經斷氣。奶娘凄慘癱倒,恨不得剮了霍瑛,也殺了自己。
要報應就報應在她身上,為何要報應在蕙兒身上。
她才十五,還沒有嫁人,還沒有生娃娃,還沒有子孫滿堂長命百歲,老天爺!你怎麽這麽狠心,奪走我兒又奪走蕙兒!奶娘慘叫不已,以頭搶地,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一介老命,死就死了,可小姐才十五啊……
馬車進了昌水縣,入了赫連府。
部曲帶來名醫,要替小姐診治,只瞧見赫連小姐死不瞑目。
奶娘合攏赫連蕙雙眼,眼淚流盡,哭嚎聲歇,倒在了赫連蕙的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