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妖與美人04
第5章 妖與美人04
由于拒絕喝藥,拒絕治療,阿忘的病情在這個寒冷的冬日裏加重。
她不想熬到開春,這是她為自己選擇的終結的季節。與熱與激情毫無關系的冰冷的冬日,她将孤獨地無望地習以為常地死去。
可和昭不肯讓她離去。
和昭是在阿忘五歲那年來到宮裏的。被欺負被排擠的和昭被阿忘選擇作為貼身宮女,從那時起和昭就發誓獻出自己的忠誠絕不背叛。多年的照顧與陪伴下來,阿忘在和昭心中不僅是主子,也是她病弱的妹妹。
這稱得上僭越的想法來自于阿忘的縱容,她待和昭着實不像對待一個仆人。由于總是生病,和昭細微的照顧讓阿忘産生了依賴與眷念,她甚至将和昭隐隐約約當成了姐姐與母親的代替。
和昭不願見到阿忘此時模樣,不得不告訴她來自皇城的消息,試圖刺激她活下去的欲望。
“皇後娘娘懷孕了。”和昭說話的語氣就像在說今天又下雪了,平常得一如既往挑不出任何波動。
阿忘聽到後一時之間沒能将聲音與含義準确對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和昭到底說了什麽。
範陶寧懷孕了,懷的皇帝的孩子。
那位說要娶阿忘的陛下,青梅竹馬的表哥,說要讓阿忘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如今連孩子都有了。
也是,遲早的事。
她一個将死之人又能計較什麽。
陛下,姬伏吟陛下,剝去溫情的外殼,他始終是那位皇權至上的皇帝陛下。
什麽表哥,什麽承諾,早在阿忘離宮那刻就死在了皇城冰冷的宮牆內。
“知道了。”阿忘的言語聽不出情緒來。但她驀然從床榻上起來,穿着單衣翻出前幾日姬伏吟寄來的信,打開燈罩讓燭火在信紙上蔓延、燃燒,直到火焰快沾到手指,阿忘才松開手看着發黑成灰的信紙掉到地上燃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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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他寄來的信不必給我,”阿忘輕聲道,“都燒了罷。”
“小姐,”和昭連忙拿來狐裘給阿忘披上,“皇後娘娘懷孕又如何,陛下的心在您這。只要小姐好好治病,身體好了,咱們回皇城。沒有誰能搶走小姐的人。”
“我的人?”阿忘輕笑一聲,“他不是我的人。”
阿忘撐住桌面,風寒令她頭腦昏沉雜亂,疾病破壞思緒仍流連,她不得不按住額頭,疼,她低聲呢喃:“和昭,我頭疼。”
和昭扶着阿忘回到床榻上,讓阿忘躺下來,蓋好被子後和昭勸道:“小姐,喝藥吧,喝點藥就不疼了。”
“沒有用,”阿忘道,“熬過這次,也熬不過下一次。我倦了,和昭,我好累。”
她半阖眼眸,輕聲道:“我不是尋死覓活,我只是累了。這具身體帶給我太多痛苦,煎熬着活到現在已經足夠。和昭,放我離去吧。”
和昭抹了把臉,搖頭道:“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坐在床邊,掖了掖被子,柔聲道:“小姐,我已經找到更好的大夫了,只是缺一味藥材。等藥材到了,小姐就不會再受病痛折磨,而且能活得好久好久……”
和昭找到了一位捉妖人,既然束元洲不肯,那就換人去。只要小姐能活下去,別說是捉妖,就算要殺人,和昭也會想辦法達成目的。
這世上惡人那麽多,牢獄裏的不夠就再殺,養一個胃口不好的小姐,足矣。
和昭知道吞妖丹說不定會帶來不好的後果,但與死亡相比,什麽後果都只能接受。
小姐死了什麽都沒了,只要她活着,活下去,無論結果會如何,總有彌補的辦法。
連坐擁江山的陛下也只能用這個辦法留住小姐,見識局限于深宮後院的和昭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和昭驀然跪了下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阿忘都不知情,沒有人告訴她這世上還有妖,人能靠成妖茍活下去,他們擔憂她不願意。
為了留她在這世上,哪怕違背她自己的意願,和昭也要去做。
和昭擡起頭,凝視着阿忘:“小姐,別怕,我現在去叫束大夫過來,重新診治一下開些藥。您要好好喝藥,喝藥就不疼了。”
和昭站起來離開阿忘閨房,叫來了束元洲。
束元洲前幾日的外出是為尋一味珍貴藥材,有了這藥材才能煉制成束家的秘藥為阿忘調養身體。
他走進來時步子放得很輕,擔心擾到阿忘的清淨。
他要阿忘伸出手腕,從溫暖的被褥裏來到空蕩蕩的冰冷處。他手指搭上她手腕時,阿忘似乎被他肌膚的暖意灼燙,她擡眸望他,安靜地凝視他。
束元洲生得并不差,也可以說是相當好,可阿忘沒去在意他的外貌,只是想透過他的神情看到他心底深處。阿忘看不透,卻也不移開視線。
她想到皇城裏的姬伏吟,感到一種微薄的被背叛之感。阿忘輕柔呼了口氣,不像是嘆息,她靠近束元洲診脈的手,又呼了一口氣。
“好燙,給你吹吹。”她說話的聲音好輕,輕得束元洲忍不住垂下了臉龐,想靠近她的唇瓣,去聽聽她柔弱的聲音裏吐露出了什麽。
燙?哪裏燙?或許是心裏,束元洲心裏像是被冬日的炭火鋪了一地,又暖又疼,灼燒得他輕顫了一下。
阿忘感受到他的細微戰栗,擡起面龐對上他目光,嘴角笑出一抹極淡的弧度:“束大夫,你冷,對嗎。”
束元洲在那樣的眸光裏短暫地失了神,他垂眸看着她,這美麗而病弱的女子看上去沒有一點危險性,束元洲卻倍感威脅,仿佛只要多看上一眼,他就不得不屈服于她柔弱下的毀滅欲望。
束元洲突兀地偏過了頭,突兀得甚至沾上幾分狼狽。
“冷,對,我冷。”束元洲閉上雙眼,靜默半晌才睜開。他鎮定心神,細細診起脈來,可阿忘不肯放過他。
她垂下面龐,貼到他手背上,呢喃道:“真是奇怪,明明這麽燙,卻還覺得冷。”
束元洲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阿忘身上。他發現挪開視線是那樣的困難,他想要看着她,在這個寒冷的冬日裏陪在君小姐的身邊,靜靜地凝望她。
“君小姐。”他這樣開口,試圖壓下心中此起彼伏的欲念。
“叫我阿忘吧,”阿忘輕聲道,“親近的人都這麽叫我。”
“君……”他不是她的親近之人,不該叫她閨名,可束元洲難以抵抗這樣的誘惑,他想要叫她阿忘,仿佛叫一聲就從阿忘那裏得到了更幽微更微茫的情感。
可是不行,他不該那樣喚她。他是她的大夫,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可以說是親近的關系。她是帝王的心上人,是陛下的親近之人,和他束元洲沒有任何瓜葛任何牽絆可敘。他不該靠近她,君宅裏的護衛大半來自皇宮,多少雙眼睛注目着阿忘的一舉一動,身為臣子,他不該靠近她。
“……小姐。”他最終還是親疏有別地喚她君小姐,想要用言語在自己與阿忘之間開出一條難以跨越的河流,讓所有的情緒不可言說的異樣情感都付諸于流水,一去不回也不必回。
阿忘移開臉龐,輕聲道:“束大夫實在守禮,阿忘自愧不如。”
束元洲診完脈,就要去熬藥。他站了起來,克制住想回頭的欲望,不急不緩走出了房門。